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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工程部的办事能力实在让霍岐南堪忧。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亲自回一趟盛城。
早晨八点的机票,十点整时,他已经顺利抵达陵川集团在盛城所在的工程部。
公司大厅里,皆是清一色的工作打扮,男人西装革履,女人套装优雅。见霍岐南来了,立刻停下手边的活,恭恭敬敬地屈下了身,招呼道:“霍先生好。”
霍岐南微微点头示意,一边走,一边同方致晟说:“工程部那边的例会准备好了吗?”
“我刚刚已经布置下去了,应该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两人抵达电梯口,方致晟按下十七楼的按钮,电梯稳速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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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川集团的每一个部门,都有固定接待的前台,用来接洽外来宾客。
前台接待不参与部门的内部事宜,由后勤处统一管辖。
因而,此刻工程部的人一溜烟地都在会议室里等待开会,紧张地等待霍岐南的指责批评,但前台人员却还若无其事地叽叽喳喳聊着天。
电梯出口距离前台还有一小段路,隔得不远,霍岐南能听到前台传来的对话。
两个前台姑娘年纪不太大,谈论的内容除了玩乐就是明星。
一名前台边涂指甲,边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周璟主演的古装剧《若得归期》?”
另一名前台原本在打瞌睡,听见周璟的名字,一下子来了精神:“看了看了,周璟在里面的扮相实在太帅了,简直让人忍不住舔屏。我前几天搜到有人在网上卖这部剧的周边,有周璟的签名照哦,我已经下单买了,你要不要也来一张。”
“周璟的签名照哪用买,直接找程副总监要就好了。”
“问程副总监?”
“是啊,偷偷告诉你,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程副总监的前妻可是大名鼎鼎的娱乐圈金牌经纪人郁欢,周璟就是她手头的腕儿。”
“天呐,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程副总监调档案过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的,起先还以为同名。后来,跟程副总监聊天的时候才知道的……”
两名前台小姐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有个人影掠过她们的面前。
抬头见是霍岐南,两人愣了半秒,蹭地从椅子上拔身而起,鞠了个躬:“霍先生早上好。”
刚刷了一半的指甲油瓶子,还没来得急盖上,骨溜溜地滚下桌面,砸在地砖上清脆地一声响。
红褐色的指甲油染了一地,最终滚落到霍岐南的脚边,霍岐南低头看了一眼,停下了步子。
一名前台小姐紧抓着身旁人的袖管,暗叫不好。
两人以为要挨批了,都赶紧垂下了脑袋,却不想,霍岐南却不咸不淡地偏过脸,问她们:“听你们刚才在说,程副总监的前妻是郁欢?”
“是啊是啊。”一名前台小姐回答。
另一名赶紧附和:“就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里节目的……金牌经纪人郁欢。”
“我知道了。”
两人见霍岐南终于走远,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直觉中,一向冷静淡漠的副总经理霍岐南,忽然问起程思淮的私事,总觉得有些蹊跷。
**
例会照常开始。
工程部里虽然混杂了诸多如同薛总监一般,被猪油蒙了心眼的陈桓北母家人。但还好,还有程思淮这样脑袋清醒的人在。
一场会议下来,总算所有人全都明白。如果工程部遭了秧,害得只会是他们,知道厉害关系之后,一个个都跟赶着保命似的,恨不得往霍岐南身边凑,立即展现自己的忠心。
霍岐南却依旧面不改色,只布置了写日常的工作,就匆匆散了会。
临走的时候,霍岐南却忽然出声,让程思淮留下。
常年的公司工作,让所有在职员工都明白,会议结束后被留下,铁定没好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批。于是,所有人立刻作鸟兽散。
很快,会议室里被清场。
方致晟一向懂霍岐南的心思,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了会议室的门。一人独自守在门外,不让外人进入。
近百平米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霍岐南与程思淮两人。
空旷的室内像是个峡谷,只是这个峡谷又窄又长,仿佛吞吸一口气,就能引来回声阵阵。
程思淮的忐忑暴露笔尖,手上的圆珠笔一直被他攥在手里,来回撬弄着笔帽。
“霍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
霍岐南从主座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踱步到程思淮座旁:“就是有一些私人的事,想请教程副总监。”
“哪敢称得上请教,您有话就直接问好了。工作面前,没有私事。”
霍岐南的手指压在桌面上,轻点着:“听说,程副总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是啊。”
程思淮失笑:“我有个前妻,她的名气比我大多了。我猜,霍先生应该也认识她吧。”
“嗯,之前投资了一部电视剧,她是女演员的经纪人。”
“怪不得霍先生会跟我问起她。”程思淮顿了顿,声音唏嘘:“她其实是个挺好的妻子,也是我当初瞎了眼,才和她分开了。”
“我还见过郁默,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
霍岐南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但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句话,到底蛰伏了多久。
说起郁默,程思淮猛地一怔,手上撬动的笔帽暂且没有适应主人忽然的停顿,啪地一声,瞬间断裂。
片刻后,程思淮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
这样的反应,成功被霍岐南收入眼底。
霍岐南旁敲侧击地问:“你是郁默的……父亲?”
“可能是吧。”程思淮笑得有些悲哀。
霍岐南点在桌面上的手指忽然停下:“什么叫作……可能是吧?”
“因为连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郁默的父亲。”
“此话怎讲?”
程思淮轻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我和郁欢办完离婚手续之后,她就直接去了美国。等我知道的时候,郁默已经出生了。我曾经问过她,我到底是不是郁默的父亲,她却根本不愿意回答我。有次,我千方百计地尝试接近郁默,想带他去做dna,但中途却被郁欢发现并制止了。在这件事之后,郁欢对郁默的把控更加严格,我还想见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郁欢是去美国生的孩子?”
直觉中,霍岐南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啊。”程思淮说:“我曾经粗略算过郁默的出生日期,他今年刚满六岁,五月出生的。而我和郁欢离婚是在六年前,一月份的隆冬,如果我的估算没有错,离婚那时候,郁欢就应该已经怀孕了,而且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胎儿也应该成型了。”
“五个月?”
霍岐南脑子里的片段一闪而过,却拼凑不成一个合适的因果关系。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型,这句话……实在令他似曾相识。
耳旁,程思淮再次发声,语气有些怅然若失:“这些也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其实我很明白,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郁默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郁欢的。”
“不是郁欢的?”霍岐南反问。
程思淮吐字不疾不徐,听在霍岐南耳朵里,无意是地动山摇。
他说:“这个事情并不为外人所知,其实郁欢年纪轻的时候,经历过一场车祸,车祸伤及子宫,医生曾坦言,可能终身不能孕育下一代。当年我跟她结婚的时候,觉得这件事无所谓,但后来年纪上去了,就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然而,我和她求医问药很多年,却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背叛了她。”
程思淮顿了顿,又说:“其实这些年一直怀疑,郁默是郁欢领养的孩子。以她的状况,国内并不允许她领养,所以她才跑去国外,故弄玄虚地假装生下了郁默,实则却是领养了他……”
冷不防地,霍岐南打断了他。
“等等,你刚才说……郁默今年刚满六岁,是五月出生的?”
“是啊。”
“那六年前的一月隆冬……”
“他应该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刚满五个月吧。”
细碎的片段终于被连接成片,霍岐南隐约回想那天在湖光山墅,方致晟似乎无意间说起——
六年前的隆冬,夏悠肚子里那个孩子被引产的时候,也刚满五个月,胎儿已经成型。
而郁欢去美国的时候,恰好也是白鹤冉这个名字消失的时间。
这一切太巧合了,巧合到天衣无缝。
某些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手指在发抖,克制不住地颤抖。霍岐南分不清是悔,还是恨。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面上也依旧保持得平静如常,同面前的程思淮说:“程副总监,接下来我会着重让方致晟培养你,逐渐让你在工程部崭露头角,直到取代薛主管的位置。你有信心吗?”
程思淮似乎是难以相信天上能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愣了愣,才赶忙答应。在连连道谢多次之后,他才推门走开。
程思淮走后不久,方致晟走进会议室。
“先生,会议结束,是时候该走了。”
霍岐南站在原地,毫不回应方致晟的提醒,只是哑着嗓子问。
“阿晟,当初我让你查小鹤的时候。还记得医疗档案里写了,那个孩子是几月份被引产的吗?”
“五个月大的时候。”
“如果那个孩子顺利生下来的话,应该是几月生?”
方致晟扶着门,埋汰道:“先生怎么连算数都算不清了。”
“是啊,一紧张连数都数不清了。”霍岐南失笑。
方致晟掐着手指算:“十月怀胎,一月的时候刚满五个月大。如果平安生下来的话,应该也就是五月左右出生吧。”
嗓子像是被烟熏过了,霍岐南连吞咽都有些吃力。
他说:“刚才,程思淮跟我说,郁默今年六岁,五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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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方致晟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消化了霍岐南这句话。
他走进会议室里,将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跟霍岐南说:“先生,你怀疑郁默是那个被打掉的孩子?”
“嗯。”霍岐南点头:“程思淮说过,六年前他和郁欢离婚之后,郁欢就直接去了美国。郁欢在美国的那段时间,正好也是小鹤消失的时间。”
方致晟蹙眉:“您的意思是,当时郁欢是在和夏悠在一起?”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需要我现在立即去找人查郁欢去美国的资料吗?”方致晟跃跃欲试。
相比于方致晟的期待,霍岐南显得很无所谓。
“不着急,慢一点再说吧。”
说完,他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桌面,坐上了靠背的椅子。
他似乎很累,隔得很近,方致晟几乎能看见霍岐南的脊背都在微微颤抖。
情不自禁地,方致晟问了一句。
“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在怕?”
霍岐南不置一言,仿佛是默认。
方致晟继续说:“你怕知道郁默的生父是你,同时也害怕夏悠对郁默那么尖酸刻薄的原因是因为你。”
“大概是吧。”
霍岐南虚晃地笑了笑:“想想让一个孩子,承受了她对我所有的恨意,未免太让人难受了。”
“还来得及的。”方致晟语气恳挚,又重复了一遍:“先生,趁现在知道真相后再弥补,还来得及。”
方致晟的劝慰,仿佛撇去了霍岐南最后一点恐惧。
他略微沉吟,才说:“罢了,你去查吧。查郁欢去美国生子的一切情况,查到之后,立即告诉我。”
“是。”
方致晟得了命令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去办事了。
会议室里,只空荡荡地留下了霍岐南一人。周遭皆是死气沉沉的寂静,霍岐南仿佛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在期待,又像是在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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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岐南很相信方致晟的实力,不出三日,或许仅需一日,他就能知道所有隐藏的秘密。
果不其然,一天之后,霍岐南就接到了方致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方致晟说:“先生,我查过了,郁欢赴美生子的资料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霍岐南反问。
“是的。”
听筒那端传来纸张的翻页声,齐刷刷的。过了会,方致晟说:“资料显示,郁欢去美国的时候怀孕五个月,郁默是足月生的,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方致晟把调查到的资料,极尽详略地跟霍岐南复述了一遍,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开始犹豫,开始质疑。
“先生,难不成是我们猜错了,郁默真是郁欢的亲生孩子?”
闻言,霍岐南却不动声色地说:“还记得之前郁欢为夏悠伪造的那份履历吗?”
“记得。”
“履历天衣无缝,根本找不到破绽。如果不是我们知道内情,或许根本猜不出小鹤就是夏悠。这样老练的手法,既然是出自于郁欢,那她一定也有办法,把自己的资料也做得一干二净。现在,你仔细想想,这份资料,是不是和那份履历……有些相似?”
“确实。”方致晟犹豫片刻,才问:“需要我再去查吗?”
“不用。”
霍岐南皱眉:“既然郁欢已经把赴美生子的资料做得毫无破绽,那即便是你查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可能有任何线索。”
“那该怎么办?”
霍岐南沉下眼眸,语气不浅不淡:“换一个角度。”
“换一个角度?”方致晟不解。
霍岐南对着电话那头的方致晟指点江山:“既然郁欢那边查不到线索,就从小鹤那边入手。”
“可是夏小姐那边,早就已经查过了。夏悠这个名字的履历根本找不到破绽,而白鹤冉这个名字,从孩子在盛城市郊的某个医院被引产之后,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冷不防地,霍岐南打断他:“就从那个医院查起。”
“什么?”
“去调查小鹤当年做手术的确切医疗记录。”
“先生,调查医疗记录是违法的。”
霍岐南沉下嗓子,斩钉截铁:“无论违不违法,都要查出来。”
“是。”
书房里的灯光,幽幽地打在霍岐南的侧脸上,落下了忽明忽暗的光点。
霍岐南说:“郁欢既然能不动声色地,让白鹤冉整容成夏悠,进入演艺圈。那她背后,肯定是有个医生在为她做辅助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郁欢和当年为小鹤动手术的那个医生,一定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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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的傍晚,方致晟火急火燎地敲开了霍岐南的书房门。
“先生!”
方致晟立在门口,喘着粗气。干净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
彼时,书房里的霍岐南正握着一杆毛笔,在宣纸上书写。
一想起郁默的事,他就心绪乱得很,似乎只有借助于这样平心静气地书写,才能情绪平复下来。
他稍稍抬眉:“查到了?”
方致晟重重点头:“嗯,查到了。”
“怎么样?”
方致晟上前一步过去:“如先生所料,当年那名为夏悠做引产手术的医生,确实与郁欢相识。通讯录显示,他们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那名医生还是郁欢所在经纪公司的顾问医生,一切很明了。”
霍岐南笔尖一顿。虽然对于真相他已经有所了解,但真正知晓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情绪。
“那当初小鹤的引产记录?”
“是假的。”
不等霍岐南回音,方致晟便连忙解释道:“当年那名医生,是医院的整容科医生,而非妇产科。深入查找之后,也能看出医疗记录上,关于白鹤冉实际情况的概述错漏百出。因此……”
方致晟声线笃定:“因此,基本能够确定,当年那个孩子没有被引产,是活下来的。”
啪——
霍岐南手中的毛笔没能握住,突如其来地掉在了宣纸上。一篇刚要临摹完成的《金刚经》,就这么被笔尖泼开的墨水,弄残了。毛笔落在宣纸上,纸张贪婪地吸着墨水,原本的白纸一层一层,逐渐被渗透。直到印在桌面上,透出墨水印子。
霍岐南没去捡那杆毛笔,反倒是一双手,越收越紧。
方致晟在一旁提点:“先生……现在……”
“订机票,去方山影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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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霍岐南出现的时候,夏悠正在拍一场武打戏。
手上的道具刀剑沉得很,偏偏夏悠还得扛着它,来回舞弄。
她没有拍过武打戏的经验,连连ng了许多次。
道具刀剑粗糙的很,大概是剧组为了节省成本,所以在道具上也一并缩减了。
几场戏下来,夏悠的虎口被道具磨掉了一层皮,明明疼得要死,但也只能咬牙坚持。
影视城里忽然飘起了小雨,导演担心拍摄效果,就把武打戏从外场改作室内。
原本在外场的时候,有很多观戏的人,现在改作室内了,就只剩下寥寥几名工作人员。少了嘈杂的人声,夏悠的状态一下子就变好了。
正当她背着台词,准备再次上场的时候,身后忽然窜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那双手湿漉漉的,隔着戏服,她仍能感受到那人从大雨里奔赴而来的匆忙。
她还没来得急回头看,就听见识相的吴导,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监视器旁窜起来,殷切地说:“霍制片,您怎么来了?”
夏悠闭上眼叹了口气,暗自腹诽,该死的阴魂不散。
睁开眼,她回过头去,觑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轻蔑毫不遮掩。
“你又来干什么?怎么也不怕你那个大哥把你的家产全都抢了?”
霍岐南不理会她刻薄的言论,只跟吴导说:“吴导,我有事找夏悠。”
眼明心快的吴导奉承道:“行行行,正好夏悠这场戏演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好准备收工了,霍制片你尽管带她走好了。”
夏悠心说,今天连一场戏还没拍完呢,就准备收工,这吴导可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走狗。
“我不可能跟他走。”夏悠也不怕撕破脸,当着众多工作人员的面,就这么和霍岐南杠上了。
吴导是个和事老:“夏悠你也别忙着拒绝,霍制片肯定是有关于咱们这剧的重大事情要跟你商量。”他轻飘飘地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在夏悠耳边说:“指不定是给你涨片酬呢。”
“片酬合同里已经制定过了,我不需要任何增长。”
夏悠斩钉截铁的言论,让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都略显尴尬。
这么久的拍摄,谁都看得出来,这霍制片对夏悠可真是上心。
关怀地无微不至不说,连男一号跟夏悠演床戏,都恨不得接个远景算完了。
有同组的女演员羡慕夏悠。甚至说,要是能被霍制片这么对待,连被潜规则都心甘情愿。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眼见即将选入僵局的时候……
霍岐南忽然沉下嗓子,小心翼翼地附在夏悠耳边,以旁人难以听到的音量,对她说。
“你难道就不想跟我探讨一下郁默的身世吗?”
闻言,夏悠一怔,妆容姣好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你是什么意思?”
他只吐了三个字。
“跟我走。”
**
夏悠最后仍是跟着他走了。
封闭的车厢内,夏悠摩挲着戏服袖口上的金丝边,声音细小:“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霍岐南不答。
之后,夏悠又尝试着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霍岐南却统统以沉默作答。
忐忑的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车子却已经停在了景城酒店的门口。
霍岐南拽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带她走进酒店了。
周围的人看夏悠一身古装打扮,都忍不住以好奇地眼光打量着她。
直到电梯缓缓上升,霍岐南刷卡打开酒店房门,才结束了这一场荒诞的笑话。
咔哒——
霍岐南站在门后,似乎动了些手脚,将门反锁了。
夏悠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不由得眼神微眯。她预感到似乎有未知的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霍岐南慢条斯理地从门背后走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他步踏在地毯上,绒毛与鞋底之间的摩擦声,簌簌地响。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来:“你到现在都还不愿意说吗?”
“说什么?”夏悠挑衅道。
之前,郁欢曾教授过她一堂公关课。当有人把问题的矛头指向你的时候,不要着急,照样不动声色地抛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原本是用在记者身上的,夏悠没想到,对付霍岐南的时候也能用上。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不知道。”
他欺身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想听你说郁默的身世,听你说说……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父母。”
“可笑。”夏悠冷嗤一声:“霍岐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郁默是我经纪人郁欢的儿子。你想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不该来问我。”
她好整以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烦请霍制片亲自去问我的经纪人郁欢。”
说完,她连目光都不屑于流连在他的脸上,就径直往门外走。
她扭了几下门把手,却发现根本打不开。她开始用手去抠门锁,却也没用。她这才想起,刚才进门时,霍岐南似乎在门口捣弄了些什么。想必……他是故意让她出不去的。
正当夏悠折腾着如何打开房门时,身后,蓦地传来男人不辨喜怒地声线。
霍岐南说:“小鹤,想必你也知道,我先前已经调查过你了。当时,我确实以为孩子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毕竟,你的经纪人郁欢实在把一切做的滴水不漏,根本很难让人找出破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霍岐南无视她的掩耳盗铃,继续陈述:“可是你们最终还是算漏了一个人——郁欢的前夫程思淮。”
霍岐南略微停顿,夏悠背对着他,不置一言。
霍岐南知道,夏悠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
他说:“程思淮在陵川集团工作,我无意间认识了他。他说过,郁欢因为事故,不能生育,这件事并不为外人所知。照这样推断,郁默势必就不是郁欢的亲生子。”
躲在门口的夏悠背对着霍岐南,眼神一点点地往下坠。
她早就知道,总有一天,霍岐南会知道郁默的身世。
即便是霍岐南不知道,等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夏悠也一定会告诉他。她会以一种最令他遗憾后悔的方式,让他知道,他的孩子跟别人姓,随同别人长大,叫别人父亲。这是她能给与霍岐南,最狠戾的报复之一。
只可惜,她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以致于她都不知道,她那些幻想中报复他的方式,是否还能奏效。
好在常年演戏的经验,让夏悠有了一张充满演技的面孔。
她别过脸,用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即便此刻内心忐忑不已,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霍岐南,我看你该不是想中年得子想疯了吧。”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霍岐南冷静从容。
“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想象力,连一个毫不相干的郁默,都能联想到自己的头上。”夏悠胡乱地抓了一把头发,暴躁地说:“霍岐南你何必抓着我不放,你也不想想。你要是走出门去,有多少女人排着队等着给你生孩子。”
霍岐南眼神微眯:“所以你这是在变相承认郁默是我们的孩子?”
“变相承认?呵,我懒得跟你说!”
夏悠作势往门口走,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从后头过来的霍岐南已经跨前一步,伸手将她牢牢地箍在怀里。
“好,你不想说话,那也可以。”
他俯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郁默现在应该就在酒店十五层的那间房间里吧,别着急,我现在就找人去绑架他,带他去做dna鉴定。由亲子鉴定报告说话,小鹤,你觉得如何?”
“你敢!”夏悠瞪他。
“我敢不敢,试试就知道了。”
霍岐南慢条斯理地勾唇浅笑:“霍家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想一手遮天绑架个孩子,还是不算难的。”
“霍岐南你到底想干什么?”夏悠彻底没了耐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我只想要听你亲口说,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保证不对郁默做任何手脚。”
夏悠眼神闪烁,漆黑的瞳孔里找不到一抹亮色。她悄悄地垂下头,似乎暗自忖度了许久,才慢慢地吐了一个字。
“好。”
夏悠并不害怕霍岐南对郁默动手脚,也并不惧怕亲子鉴定的结果。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是非真相她都衡量得清清楚楚。她唯一害怕的,是霍岐南会带走郁默。她可以辜负任何人,却不能辜负郁欢。郁欢花了所有的心思,去养育郁默,郁默在郁欢的心里有多重,夏悠也都是知道的。
她不能让霍岐南有任何带走郁默的机会,绝不能。
夏悠缓缓抬脸,朝向霍岐南。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语气轻慢地吐字。
“如你所想,郁默就是六年前的那个孩子。”
虽是意料之中的话,但听在霍岐南的心里,仍旧是一震。
大概是心里有怨,霍岐南忍不住欺声质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那么对他?”
“我怎么对他了?当年我没有打掉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夏悠嗤笑道:“霍岐南啊霍岐南,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想不透呢?我有多恨你,自然也有多恨他。于我而言,他就像是六年前和你的那场孽缘里留下的一根刺。时时看到他,就好像是一根扎在心尖上的刺,时时让我不痛快。他是白鹤冉这个名字里,留下来的孽障,是个讨人厌的孽种……”
“够了!”霍岐南冷厉地打断她,声音里含着些惨淡的无奈:“你有想过吗?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夏悠摊摊手,很无所谓:“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恨你,就要连同他一起厌恶。”
夏悠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往前走:“哦对了,可能我还得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大概还没有现在的成就。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他还只是个胚胎的时候,我就把他卖给了郁欢,用他换来了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名声、拥护者,还有钱。”
“小鹤,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狠心吗?”夏悠幽幽地笑了:“不对,这只是我对你的报复。而且,报复才刚刚开始。”
霍岐南定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夏悠提着步子,脚尖一次次地踏足在地毯上,直到再次走到房门口。
这次,她没有再疯狂地喊叫踹门。
她只是轻敲了几记门,对着门说:“方致晟,可以开门了。霍岐南想问的,我都回答完了。”
夏悠早就想到了,里面的门锁打不开,就势必有人候在门外反锁了门。
至于这个人,夏悠用脚趾尖想,都能想出来是谁。
果然,很快地,“咔哒”一声,落了锁。
五指按上门把手的时候,夏悠还不忘背对着霍岐南,语气轻佻地说了一句:“对了,我最后奉劝一句,你最好不要去对郁默动什么手脚,也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我可能没手段对付你,但郁欢会有。而且,你知道的,假设你敢对郁默多嘴一句,我就有无数办法让郁默过得不好,让他讨厌你。”
回过头去,她看见霍岐南还站在原地,眼神难得的失魂落魄。
她不由得有些得意,大概是一句话不过瘾,她又张唇说了一句。
“霍岐南,我劝你好自为之。至少到现在为止,郁默在我的眼里,就像个复刻版的你……一个不伦不类的非婚生子。你应该知道私生子会受到多少冷眼,如果你愿意让郁默承受这些,那请你尽管去跟他相认。”
时隔多年,夏悠依旧很了解霍岐南的弱点所在。
他曾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子,受过无数冷艳和蔑视。
既然如此,他就绝对不想让郁默重蹈他的覆辙。
只此一句出口,夏悠就确信,霍岐南绝对不会认郁默。
至少……现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