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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吗?
柳珂,她是柳珂,柳明是她的父亲,李子胡同二十八号是她真正的家?
在她发愣时,楚豫牵起她的手,“我们去李子胡同看看。”
江明月放下卷宗,有些发蒙地被他拉着走出门去。外面没有阳光,也没有下起雨,是个乌云沉沉的阴天,天已经有些冷了,楚豫替她披了件披风。
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只是没人会猜到她就是王妃,以为这是吴王宠受的某个婢妾。
他们没有坐车,就一步一步走到李子胡同去,一路上江明月仍然对定州城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她走到一座写有“柳宅”二字的门前。
那里杂草丛生,蛛网遍布,大门上红漆斑驳,似乎随时会有脱落的漆屑掉下来。门槛是石砌的,气派而工整,看得出以前的家世非凡,但因无人照料,石头缝里已经长出半人高的杂草。
门上落着锁,锁已经锈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好在楚豫手中的钥匙还能勉强将其打开,推门而入。
比起外面的清冷,门内更是一片狼籍。
有月季还在开着花,但掩藏在杂草丛中几乎看不见,其他花木也有,但和杂草比起生命力来它们一败涂地,所以大多形容萧索,似乎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生机。
井边的木桶、墙角的笤帚、院中晾晒的破旧衣服,都能显示出这院子曾经的热闹,但仅仅只是曾经而已。
江明月在院中站了很久。
胸中涌起一腔浓浓悲怆,她好像记得些什么,又好像不记得,只是好像很清楚,她真正的家中就是这样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她的家与家人被世人所忘记,也被自己所忘记。
她踏过杂草地,往屋中而去,虫蚁肆虐的正堂,霉腐味浓重的厢房,有前人生活过的样子,还有地上依稀的血迹。
这个死了十多口人的凶案现场,连乞丐与流浪之人都不曾来过。
楚豫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要难过,也许这并不是你的家。”
她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想去这宅子后面看看。”
柳宅后面不远处的确有一片树林,江明月进了树林,就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梦。
天很黑,她在树林里跑着,后面有人追赶,她很怕很怕,一直跑一直跑,可那个人还是追上了她,将她按倒在地……
她还记得卷宗上的细节:柳珂是在树林里被发现的,当时她已经头部受伤昏倒,正好附近有人家耕牛走失,那家人找耕牛时找到了树林里的她。
凶手霍勇后来交待,他杀柳家人时,柳珂逃走,他追至树林,见柳珂貌美,就意图歼|污,谁知柳珂撞树而昏迷,正好又逢他人经过,所以他才慌忙逃开。
原来,她的梦境果真来源于记忆,她真是柳珂,要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回过头,她看向那个荒芜的宅院。
那是她曾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曾有她的家人,他们死于非命,可她全部都忘了,只是在面对满目疮痍时,还会生起隐隐的伤痛。
“柳横!”江明月突然惊叫一声看向楚豫,“王爷,卷宗上说,柳家还有一子柳横不知所踪?”
楚豫点头,“你觉得你就是柳珂吗?”
“一定是的,我曾经梦见……”她看看他,终于还是说道:“我曾经梦见过一个树林,梦见我在树林里被人追赶,我一定就是柳珂,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若是如此,那不知所踪的柳横就是你弟弟。”楚豫说。
江明月忍不住攥紧了手,“我弟弟……我还有个弟弟……”
楚豫伸手扶住她的肩,“放心,我们定会将他找到。”
回去的路,江明月由楚豫牵着,一步步朝客栈而去。她知道了,自己是惨遭灭门的孤女,爹娘是亲生父亲的好友,带她远离定州,在江州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虽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却仍然给了她一次生命,枉她还曾怀疑过他们。
“那霍勇,若他不是早已判斩立决,我定要将他凌迟处死。”楚豫说。
听到他的话,江明月却突然停了下来。
“霍勇……”
楚豫看她,“怎么了?”
她脸上疑惑着,问:“王爷,卷宗上是有写,霍勇是个杀人劫财的惯犯?他那天杀害柳家全家人后,追赶逃跑的……柳珂,也就是我,意图……”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楚豫却猜到了她后面要说的,“你有所怀疑?”
江明月点点头,“我虽然没查过案子,可是我想,他既然是杀人劫财,在杀了柳家全家后,为什么不马上拿了钱逃走,而会去追赶逃走的我,而且并不是一刀杀死,而是想……”
“这的确不像一个杀人惯犯会做的。”楚豫认同她的怀疑,马上道:“我们再去衙门一趟。”
再一次查看卷宗,两人一齐看起了霍勇平生,也细细再看了一遍柳氏灭门案。
霍勇幼时孤苦,后来就成了骇人听闻的江洋大盗。
他曾是军人,所以有武功、有胆量,甚至也擅长抹去证据、隐藏踪迹,因为这些本事,他犯下了累累重案。
而且,他似乎不只贪财,他更喜欢杀人。一刀毙命,毫不留情。
灭门案,他犯过三起,柳家是其中最大的一户。
灭门之后,他卷走重要钱物,然后放火烧宅。死在他手上的有数十人之多,男女老少都有,但这么多人里,没有一个歼|淫记录。
霍勇是个可怕的杀人狂魔,他的身上只有杀戮,没有好色。可是在柳家一案里,他却没有直接劫财走人,而是一路追一个女子到树林。
那时官府早就知悉他的相貌了,满街满巷都贴着他的通缉令,他根本不用灭口,所以单纯是为了贪色么?江明月可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倾国倾城,致使一个从不好色的人突然好起色来。
转过头,想问问楚豫是否有所发现,却正好听见楚豫问话的声音。
“卢刺史在何处?去将他叫来。”他在吩咐看守卷宗的一名小吏。
小吏走后江明月问他,“怎么了?”
楚豫回答:“这案件一定有问题,疑点重重。我们这么容易就能看出来,官府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案子能如此结案,和当年主审、定州官吏脱不了干系。”
他一说,江明月很快就认同。
这么大的矛盾点,当年的主审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以楚豫的身份直接过问定州官府,也许会更快知晓其中内情。
很快卢钧便过来,行过礼之后,楚豫问他,“柳氏灭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案子有问题,你不会不知道吧?”
卢钧并没有多慌忙,却也很快回答:“回王爷,下官初上任时正是此案结案不久,因为此案当年下官也有所耳闻,所以也拿卷宗看过,那时心里的确有些疑惑,想问,可前面负责此案的李大人已经远迁京城去了,凶手霍勇也已伏法,且连负责此案的仵作都已告老卸任,下官无从过问,就罢手了。”
卢钧似乎只是推脱说不知,但江明月却从里面得到了很多信息。
第一,这案子不是卢钧负责的。
第二,他上来,这案子刚刚结案,也就是说案子刚结,前面的刺史就离开了位置,而且是去京城,那多半就是升迁。
第三,案件刚结束,负责案子的仵作就告老卸任。
总而言之,这案子有问题,而且很有可能,是前任定州刺史授意的。
她听出了这些,却没说什么,因为从楚豫的眼神里,她就知道楚豫也许比她捕捉到的信息还要多。
“此案是二月结案,三月,李牧宏就到京城升任少卿?”楚豫问。
卢钧迟疑一会儿,点头十分简短而肯定地回答:“正是。”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月是吏部整合上一年官员政绩,重新进行任命调动的时候,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紧绷着。
但确切来说,其实在前面两个月,大的调动一定都确定好了,比如从一方刺史到宗正少卿的李牧宏,他也早有消息,知道自己将有大升迁。
但正式文书还没下,一切并没有尘埃落定,偏偏这个时候,定州出了一桩大案。
定州县丞柳氏一门十多口人被杀。
要么,这案子尽快结案,要么,李牧宏的升迁有可能成为一场空欢喜。
江明月猜测,这个时候,李牧宏肯定是一筹莫展,他是所有人里最盼望能早日查到真凶的。而正好,定州官府抓到了犯案累累的朝廷要犯霍勇。
如果霍勇正好是柳氏灭门案的凶手,那便是皆大欢喜,李牧宏的升迁是铁板钉钉了,兴许还要升得更高。
于是他铤而走险,让霍勇成了柳氏灭门案的真凶。
没有人会提出异议,柳家没人了,霍勇是重犯,无人替他喊冤,他自己也懒得喊冤,真正的凶手更加不会站出来喊冤,一切都很好。
楚豫只说了一句话,“替我找到付冬这个人。”
卢钧很惊讶这位吴王的记忆力,付冬就是负责此案的仵作,什么都会说谎,但死人的尸体不会说谎,仵作是能知晓详情的。
他也许要得罪在京城顺风顺水的李牧宏了,但并没有什么,因为在吴王楚豫面前,李牧宏什么都不算。
卢钧走后,楚豫看向江明月。
她的样子有些低落,显然对自己不曾预料的身世、扑朔迷离的案件难以接受。
“去外面走走,吃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仵作,我们待会儿先回客栈再说。”他说。
江明月点点头,随他一起出去。
所谓吃饭,不过是食不知味,强迫自己填饱肚子罢了。
楚豫对她说:“我已经让人去打探柳横的下落了,如果能找到他,你便多了一名亲人。”
江明月总算有了些精神,随后又黯淡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他又怎么样了……他应该能知道我还活着,应该知道我到了江都,可为什么他不出来找我呢?”
“也许,他有他的原因,就像他怎么也不可能猜到你失忆了一样,也奇怪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她认同他的话,却又开始担心她那个弟弟是不是出了意外。
……
卢钧的动作很快,竟然第二天就送来了仵作付冬的消息,他本是外乡人,却早在多年前就在定州做了上门女婿,所以当年虽卸任,回了一趟家乡,后来却又回来了,一直在定州城近邻的小镇里生活了三年。
消息送到的当天下午,付冬就被人带到了楚豫与江明月面前。
付冬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三年前兴许四十不到,仵作是十分需要经验的一行,一个四十左右的仵作无疑是帮助查案的大好人材,如果不是有其他因由,这名仵作不可能那么早告老卸任。
付冬并不知道楚豫的身份,但能让定州刺史卢钧恭敬如此的人,岂是普通的身份?所以瘦削的他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楚豫问:“三年前的柳氏灭门案,你在验尸结果上做了手脚,但这不怪你,我知道当时有官员授意你这么做,所以现在我也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但前提是,你能明明白白说清楚,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的话说得直接,付冬不禁打颤,紧张道:“是……是……草民,一定坦白。”
“验尸结果说,柳氏一门,被人持一把大刀所杀,那刀大概重十二斤左右,正好和霍勇用的刀吻合,而实际情况是?”
付冬颤颤兢兢:“有刀……也有剑……刀也不一定是重十二斤……”
楚豫问:“你是说,不是同一把武器,所以,可能不是同一人所为?”
“是……应该是三人,两个人用刀,一个人用剑……”
听到这话,江明月心中一惊。
按卷宗上所说,霍勇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所以这事根本就不是霍勇做的!
楚豫重复付冬的话,“三个人?但这三个人查不到?”
“是……”付冬回答,“查了上十天什么也查不到,唯一找得到的目击证人,那柳家的女儿,却疯了……那个儿子,一直没有音信。”
“那三人制造的伤口如何?是一刀毙命,还是伤口凌乱?”
付冬回答:“有些是一刀毙命,也有些是乱砍的,还有几个是……直接割下头颅……”
听到“割下头颅”四个字,江明月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险些哭出来。
她的亲人,竟是在那样的惨痛中死去……
紧接着付冬就说道:“那三个人似乎都心狠手辣,当时上面的大人们认为要么是一伙强盗所为,要么是有人买凶杀人,但后来……后来霍勇归案,认了罪,这事就没再提了。”
楚豫陷入了沉默。
江明月从之前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也意识到当时的定州刺史为什么铤而走险将这样一桩大案错判凶手,及早结案。
如果那三名凶徒,做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明显的证据,那要如何才能找到他们?他们和柳家没有半点关系,官府就是将所有与柳家有关系的人查得清清楚楚,也不能找到凶手。
当案子陷入死胡同,而正好,朝廷的任命决定等不了人,所以这才致使李牧宏制造了冤案。
霍勇承担了凶杀之罪,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柳氏一门沉冤枉死。
楚豫问:“当时只查出这些?”
付冬想了半晌,“还有,那三个人里,其中一个拿刀的,应该是第一次杀人,虽然也心狠,但刀法凌乱,由于不确定是否毙命,所以会在被害人身上砍上很多刀,按当时所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似乎也是追柳珂的那个人……”
“所以另一个拿刀的,喜欢砍人头颅?”楚豫问。
付冬回答:“是……”随后又说:“对了,拿剑的,似乎最后又在大部分人身上补了一剑,现场也是他留下的痕迹最少。”
楚豫又问:“是否还有其他你所知道的事?”
付冬沉默着。
楚豫沉声道:“此案,本王会一直查下去,直到真相出现。当年的定州刺史李牧宏,以及其他主审官员,该付的代价一样也不会少。至于你,柳氏一门的冤案,你作为小小仵作只能听从上级命令,若你对所知之事实言相告,本王便不追究你的责任,若继续瞒骗……”
他的话停了下来,付冬早已吓得面色苍白。
“小人,小人有一本真正的尸首检验详情,是小人当年亲手所写,在……在小人家中!”
……
天色暗下来时,江明月翻开了那本发黄的册子。
柳明,为利器刺中左胸而毙命,伤口深三寸,宽寸许,死时为乙未年二月十六日晚子时。
柳明妻许氏,利器刺中左胸而毙命,伤口深三雨有余,宽寸许,死时为乙未年二月十六日晚子时。
柳诚,柳府家仆,为利器割断头颅而毙命,伤口整齐,死时为乙未年二月十六日晚子时。
……
眼前开始模糊,她将册子推到楚豫面前,自己侧过头去。
楚豫没看册子,只是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让她在自己怀里哭。
并没有哭多久,她就抬首道:“你一定以为我是因为至亲的惨死而哭是不是?其实不是的……我是想起,我爹,我娘,我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他们死状凄惨,他们沉冤未雪,而我,我竟然把他们忘了,竟然忘得如此彻底,还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过着自己的日子,这世上怎会有我这样的人……”
“但我庆幸你忘了。”楚豫打断她的话,“我想你爹娘也会庆幸。若你记得,那你此生必定都不再开心,必定永远活在那一夜的噩梦里,你虽然活了,但你的心早已死去,不会再有未来。可幸好,你忘记了,你仍然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
“可是……”她低下头去,“我怎能过得如此心安理得,我怎么能……”
“现在自然不能,因为我们要找出杀害你爹娘的真凶,现在找到杀人真凶,才是对你爹娘最大的安慰。”
江明月点点头,擦去泪水。
楚豫与她一同看着那本册子,似乎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问她:“从这册子里,你看出了什么?”
江明月对杀人命案完全不了解,听他问,只能仔细地看,仔细地想,随后说道:“三个拿不同武器的人,性格似乎完全不同。”
“如何不同?”
“其中一个拿刀的,不如另两个人老练,十八个人,他杀了四个人,所以……”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想象自己是个局外人,“所以他是三个人里速度最慢的,也是新手。这也导致死在他刀下的每个人都身中数刀,还有挣扎逃跑的痕迹。凶狠,冲动,好色,也粗心大意,也许是个偏年轻的人。”
楚豫没有回话,她继续说道:“另一个人也拿刀,但和上一人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他喜欢砍下人的头颅,行凶过程无声无息,大部分人都是在睡梦中被他一刀毙命,也许他是个老手,行凶时十分冷静……
至于第三个人,十八个人里,有八个都是他杀的,所有人直中心房。他也许会武功。而且他是三个人里最心思慎密的一个人,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还能在所有可能活命的人身上都补了一剑。以他的武功和心性,也许是三人里的领头人。”
江明月说完,看向楚豫。
楚豫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江明月怔怔回答:“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若从这死状上能看出凶手,只怕当年的李牧宏并不会冒险制造错案。”
“有一些用。”楚豫回答:“第一个人,随便一个街上的流氓地痞就像这个样子;第三个人,随便一个黑道上的人也许就是如此,而第二个人……”
“第二人怎么样?”江明月问。
楚豫缓缓道:“有个下人被他从身后一刀砍下,齐整切下头颅。我之前上过战场,经历过两次人与人的杀戮,其实一刀砍下人头颅,并不简单。”
江明月听得紧紧拉住他袖子。
“力气若小上一些,就难以一刀将人头颅砍下;刀若偏上一些,就可能将人头从后脑处削去一半,而且一般情况下,杀人者不会去废心割下敌人的头颅。像第三个人一样直刺心房或是颈部,就能用最简单的方向让人丧命。这个人喜欢砍人头颅,也许是因为习惯,也许是因为喜欢。”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习惯砍人头颅,或是喜欢砍人头颅?”江明月喃喃问他。
楚豫说:“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砍人头颅,但既然他杀人方式如此特别,如果有前科,当时的查案官员怎么会没找到相似案件?除非他在其他非凶杀案的时候有了这样的经验。”
“非凶杀案……砍人头颅的经验……”江明月想着,突然道:“难道是……刽子手?”
楚豫点头,“我想,查定州城内做过刽子手的人,应该不会太难。”
江明月的心里总算有了一些希望。
这一晚,她又做了噩梦。
满眼的黑夜,满眼的血光,那片柳宅废墟下,杀戮四起,血流成河。她在树林里逃亡,拿着刀的刽子手在后面不停地追赶,她摔倒在地,看见滴血的屠刀向自己劈来……
她惊叫着醒来,四周一片黑暗,却有一双坚实的臂膀立刻将她抱住。
“怎么,又做噩梦了?”楚豫急忙问。
江明月阵阵喘气,如以往一样紧紧抱住他,轻轻“嗯”了一声。
楚豫马上问:“是什么梦,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噩梦?有人在树林里追你?你要自尽?”
“不……不是……我梦见了我们去看过的柳宅,还有里面的人被杀的情形……还有,拿着刀的刽子手在树林里追我……”
“不用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看了太多柳家凶案的东西,才会在晚上做这样的梦。”楚豫安慰她。
“嗯……”她在他怀里点头。
是的,她相信这一次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情形,不过是白天里她所思所忆的揉和而已。
一会儿,楚豫问她:“以前那样的梦,还有做过么?那些奇怪的噩梦?”
江明月想了想,似乎真的没再做过了,便回答他:“再没有了,你放心。”她心想,看来那个大夫是真的不懂如何让人恢复记忆,以前她还会做一些感觉真切的梦,让她怀疑是失忆前的事,但自从被大夫施过针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也许,这也是天意。像楚豫所说,让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活着。
……
……
不过一天时间,卢钧就替楚豫找到了那个最有可能做过杀人凶手的刽子手。
石金,年四十有八,体格魁梧,力拔千斤,做过十年刽子手,三年前,是他失去刽子手饭碗的第二年。
石金当年是定州城数一数二的刽子手行家,由他下手的犯人,没有出过一丁点儿差错,而他体格又好,所以一直稳坐行刑一把手的位置。
但他好酒,五年前行刑当日,出事了,他竟然因为醉酒而未能到场。
所以他丢了饭碗,作为一个刽子手,他什么都不会,加上他有个不好酒,却无所事事好赌好色的儿子,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潦倒。
柳家案发后,他们依然穷困潦倒,但石金还是一天买了一坛酒,他的儿子石大胆在赌坊输钱,说出过“半个月后一定有钱还账”的豪言壮语。
没到半个月,十天后,柳氏灭门案结案。
石金与石大胆突然有钱了。虽然不算一夜暴富,但他们手头确实宽裕了,且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楚豫与江明月几乎就能确定这石金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但最后,卢钧却还有另一个消息:石金与石大胆,于半年前双双喝醉,夜归途中掉落池塘溺水而死。
……
站在石家破烂的茅屋前,江明月心中似乎压了千斤的石头。
“为什么这么巧……这是我们唯一查到的线索,他们却死了。”
“也许,也没有那么巧。”楚豫说,“之前只是怀疑,当知道刽子手还有个儿子时我更是怀疑那个儿子就是在树林里追你的人。若说当时的怀疑只是五分,那现在的怀疑便有七分,如果他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杀人灭口……”
江明月一动不动看着他,脑子里努力想着,“如果他们是被灭口,那就证明真正有动机杀人的另有其人,也许这是买兄杀人,那人一直在幕后!”
“对,买凶杀人。”
“可是,去哪里找到第三个人,那个人或许也被杀了。”
楚豫回道:“与其找第三个人,不如查查这两个人。第一桩命案没留下线索,第二桩命案,也许留下了一些线索。”
江明月听了他的话,毕竟如果要每一次杀人都神不知鬼不觉,那并不可能。
石氏父子当初是被认定为意外,又因为他们在定州城几乎是人人厌恶,所以此案当初并没有多作查探,能从官府得到的线索少之又少。
现在半年过去了,落水时池塘边的痕迹早已消失,石家茅屋内也早已有人清扫过,甚至由于石氏父子二人的声名狼籍,曾经喊着要杀了他们的人就数不胜数。
“这样两个人,似乎并不是十分能守住秘密的,特别是石大胆。”楚豫说道。
江明月立刻看向他,他继续道:“他们曾经活过的一切痕迹都没有了,但至少还有人是记得他们的。半年并不久,也许他们曾经对旁人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旁人还记得。”
江明月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像石大胆那样的人,也许曾和人透露过什么,或许石金在酒后说过真相也不一定!那我们这就去找认识他们的人问问!”
江明月说着就要走,楚豫将她拉住:“不用急,凭我们两人不知要问到什么时候去,我们在此地随意转转,其他的事交给官府去做,他们问话,那些百姓也能畏惧一些。”
江明月虽然情急,却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坚持。
两人进了石氏父子曾住的茅屋,里面空空如也,连砌了床的砖都被人拆了,真真是家徒四壁,两人只好退出来。
好在第二天,卢钧就送来了走访官差记录的信息。
“死前没什么不正常……”
“石大胆啊,那之前他被香翠楼的打手打得屁滚尿流,不过他那人,早就被打过无数回啦,人家香翠楼的打手没事就找他练练筋骨。”
“那人啊,以前和老子打架,还吹牛说他杀过人,呵,杀过人咋地,还不是被老子揍扒下!”
“石金……石金……我想起来了,他一直都在我这里打十文一斤的酒,可有一段时间,我再给十文一斤的酒他,他倒嫌弃起来了,要二十文一斤的,我问他在哪里发了财,他还不说。怎么,他该不会不是淹死的吧?”
……
让人怀疑的很多,但真正能寻着线索查下去的,却不多。
就在楚豫从记录册上抬起头来时,卢钧立刻说道:“王爷,除了这些之外,下官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也许她是重要人证。”
那个人,是定州城一个商贩的小妾,同时也是石金的女儿,石大胆的姐姐,名为石芝。
见了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大官,石芝有些胆怯,却比普通女子也大胆一些,所以说话还算流利。
楚豫问她:“你父亲和弟弟死前,有什么异常之举?”
石芝开口道:“大人,民女怀疑,他们可能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得了一笔钱,后来又被人给害死了!”
楚豫面色仍然平常,问她:“你为什么这样怀疑?”
石芝回答:“我嫁给家里那个老东西,虽然外人看来像还过得去,可那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三天两头受人欺负,我生的又是女儿,老东西也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些个姨娘奴婢,更是有样学样,全凑一起来欺负我!”
她倾诉着似乎要哭起来,楚豫一声不出,静静听着,也等着她说后面的。
好在她后面终于往正题上去,继续道:“几年前,我和女儿被三姨娘扇耳光,实在没办法,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我爹那天没喝酒,看了我脸上的伤,竟然对我说不要再回去了,等过两天,就从那家里搬出来,以后他养我。我当时很奇怪,我爹可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当初就是他说要么我去给人做小,要么就去窑子里做事,他养不了我,我才不得已嫁给那老东西的。
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似乎又嚣张了不少,说等过两天不仅要把我接回去,还要反过来讨那三姨娘的女儿做小老婆。那几天,他们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像要做什么事一样。
后来我当然没回家,过两天又回去了。再后来,他们竟像真的有钱了,我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多说两句,就骂让我滚回去,别管他们,我也懒得管,就没再理了。
再然后……竟然突然有一天,别人找上我,说他们去了。”
石芝的眼中湿了起来,楚豫问:“你为何说怀疑他们是被人害死?”
石芝立刻回答:“怎么可能他们两个人就那么一起掉水里了?我不信,我爹酒量很好的!”
她抬起头来,见楚豫不出声,连忙又道:“对了,有,有一样东西!”说着她就从身上拿出一个叠成四方的小布包来,将那布包打开,露出里面同样叠成四方的一张纸。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