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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两天前就已经听冯垚说了年姨可能是间谍的事情,但是今天一早从李杰口中得到林雅丽和同伙落网的确实消息后,宋磊的心里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从小到大,宋磊对军事和科研方面的保密制度就不陌生。
但是,任何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很难有深刻的理解和体会。
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并且任劳任怨地为自己服务了十几年的乡下女人,竟然是外国间谍?!
这件事,让宋磊不仅感到后怕,更感到有些愤怒。
她一向自诩智商很高,结果却被人轻易蒙蔽了十几年!
这种被人打脸的挫败感,宋磊几乎从来没有体会过!
所以,她想要找回这个场子。
可是,审讯和侦察并不是她的长项。直接对付林雅丽这个小卒子,也没有任何意义。
罪魁祸首是林雅丽所代表的那个跨国情报机构!
宋磊的傲气被这件事激发了起来——你们越是稀罕我的研究成果,我就越要早点做出来,让你们看得到、摸不着,这才是对你们的报复!
于是,她的大脑意外地因此事而进入了灵感迸发的高度兴奋状态。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无数“0”和“1”组成的数据洪流,在眼前奔驰激荡,沸腾跃动,就像地下的岩浆,快要喷薄而出了。
宋磊迫不及待地要去机房上机——只有马上投入工作中,才不会让那些灵感流失!
她根本忘了现在还是国庆大假期间,送别冯垚和蒲英之后,就匆匆收拾东西,要去科研所内“闭关”工作。
“我这一闭关,起码两三天都不回家了。你自己照顾自己,顺便找一个新保姆!”
宋磊边收拾边嘱咐黎民。
黎民一脸郁闷地说:“你的手下都在放假,机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现在回去加班,谁给你当助手?”
“没人更好,更安静!我也不用助手,电脑就是我的助手!”
“你——就算是搞成功了那个什么刑天工程,也拿不到多少奖金!犯得着这么拼命吗?”黎民还在抱怨。
宋磊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冯冰对她从小的“富养”,虽然养得她有些骄纵自大,但是宋磊确实真的从没把钱财放在心上过。
她的事业心,主要来自于智力上的优越感,也有部分是为国家和军队效力的荣誉感——这一点与家庭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当然,宋磊也有功利心。
但她追求的功利,是建功立业,是功成名就,对金钱这种实际收益反倒是看得很淡。
不过宋磊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对金钱看得这么淡,也是因为有一个会赚钱的老公供养着自己。
所以,她听到黎民的说法,只是皱了皱眉,却不愿和他多说。
“行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也不是拼命,只是要争一口气!”
宋磊说着,已经拉开了大门。
黎民用手挡了一下,“那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嘛。你看,家里难得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都好久没有在一起过二人世界了……”
宋磊不耐烦地说:“好啦,我现在是关键时刻,哪有那些心思!你就理解一下嘛!我保证,做完这个项目就放一次大假,好好陪陪你!”
“哎——”黎民只有叹着气让开了。
不过在宋磊出门后,他又不放心地追到电梯门口,问:“李杰在咱家安的那些摄像头,都拆除干净了吗?”
“你都问了几次啦?放心吧!在你还睡觉的时候,李杰已经当着我的面,把那些摄像头都拆了。好了,不跟你说了!电梯来了,拜拜!”
宋磊干劲十足地走了,黎民只得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大屋。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在屋内各个角落仔细查找了一番。
的确没发现摄像头!
可是,黎民无论是躺在床上、坐在沙发上,还是站在屋里,都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感觉真是有如芒刺在背,让人坐卧不安。
黎民不禁苦笑:这就是心怀鬼胎的感觉吧!
他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便干脆拿上手包,出门下楼。
可是打开车门的时候,黎民忽然想到:这车,该不会也被李杰动过手脚吧?
黎民开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寻找,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不找了。
因为他想通了——自己不是专业人士,就算李杰真的在车上放了窃听器、跟踪仪之类的东西,他也是找不出来的!
黎民赌气地关门上车,决定破罐子破摔,管它有没有人监视自己呢!
可是当车子驶出家属大院后,黎民还是不由自主地开着车胡乱兜起了圈子。
他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有没有跟踪自己的车,一路上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车。
不过,李杰要是真的在车上给装了定位跟踪仪,根本不用开车跟得太近,就可以随时掌握自己的行踪!
黎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打一个电话——但他马上又想到了,这电话多半会被人窃听!
他立刻停止了拨号,并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摔在了副驾座位上。
李杰!
一想起那天在科研中心大楼下,李杰那冷冷的目光、怀疑的眼神,黎民的心里就不舒服。
哼!一个小小的上校罢了!
要是家里老爷子还在位,自己哪里会在意这么一个小人物?
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市内兜着圈子。
忽然,崖山葱茏的绿色,从街旁高楼之上一下子冒了出来,映入了眼帘。
今天的天色阴沉,崖山苍翠的绿意也显得有些沉郁。
黎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了,今天自己的心绪不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是因为宋磊要加班,不是因为李杰对自己的监视调查,而是因为——大舅哥冯垚!
虽然冯垚今天说话的态度,和平时一样温和亲切,但是黎民总觉得,他的眼睛和语气里是那么的别有深意。
黎民一直知道,冯垚的情商智商都很高。从林雅丽事件上,他越发领教了冯垚的睿智和机敏。
冯垚既然能看穿相处不过数月的林雅丽,又怎么会看不穿和他相识三十多年的自己?
黎民对此,不敢有任何侥幸。
所以,他觉得今天冯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意味深长。
其实这几个月来,黎民已经发现了;几名跟自己有过交往的“朋友”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绝对是“东窗事发”,他们多半是在接受秘密调查!
黎民虽然相信自己的手脚很干净,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但是,他并不敢奢望自己不会被怀疑!
所以,他这些日子以来,行事也变得更加谨慎了!
宋磊昨天拿工作U盘回家,黎民也动过看一看的念头。但是当他的手都伸进保险箱之后,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丝警觉。
根据他了解的情况,刑天工程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的。
而且,宋磊一向傲慢,并且不喜欢喝白酒,即便是在部队里,她在各种节日会餐和庆功会上,也一向坚持滴酒不沾的。
这一次怎么就会破例喝酒?
还喝得微醺呢?
虽说有可能是部队首长为了照顾她而换了红酒,宋磊又一时高兴也就喝了——但是,黎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的手并没有碰U盘,而是拿出了不久前委托宋磊保管的美钞。
现在看来,昨天的临时决定真是太英明了,生死也就是一线之间。
还好有那个愚蠢的林雅丽站出来,为自己顶缸!
据说,她已经承认了——趁宋磊路过南京看儿子的时候,她从宋磊的笔记本电脑里窃取了刑天第一期工程的资料。
李杰他们自然把刑天一期泄密的事儿归罪到了她的头上,却不知道黎民其实也利用五一回临海的机会,得到了宋磊的科研资料。
黎民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洗脱了嫌疑。
但是,黎民也知道,在李杰对宋磊密不透风的监护下,还有在冯垚眼中若有若无的警告之下,他绝不能再对宋磊出手了。
再出手,必被抓!
可是,这条贼船上去了后,是那么容易下来的吗?
黎民被这个问题煎熬着,难以下定决心。
思来想去,他还是在街头的公共电话亭,给刘老板打了个电话,约他下午在临海郊外的一个小渔港见面。
黄昏时分,黎民如约来到了渔港。
这个小小的码头边停泊了密密麻麻的小舢板,但是,防波堤上却没有多少闲人。
黎民远远看到刘老板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堤上——面前架着两杆钓竿,头上还顶着一顶当地渔人喜戴的斗笠。
他如果再披上一袭蓑衣,天上再飘点雪的话,简直就是柳宗元诗意的完美再现了。
黎民一边向他走过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
因为心不在焉,他的脚“哐啷”一下踢到了刘老板的鱼饵盒子。
“黎总?”刘老板偏过头看了看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问道:“来啦?”
“嗯。”黎民只看了他一眼,眼珠还在四处乱转。
“放心吧,我没带来尾巴!倒是你——用公话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有人监视你吗?”刘老板从黎民的神情中,敏锐地捕捉了很多信息。
“我也不知道,总之小心点,不会错。”黎民含糊地说。
刘老板点点头,从工具包中拿出了一张小折叠椅,打开后放在身边,“坐吧!”
黎民坐下后,也不吭声,眼睛一会儿看看刘老板的钓竿,一会儿看看岸上。
刘老板见状也不催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浮漂。
今天虽然没有大风,但是海上并不平静。那浮漂随着浪涌起伏,一直没有异样。
黎民看了看放在一边空空如也的鱼箱,忍不住问:“你会钓鱼吗?”
刘老板淡定地笑了笑:“呵呵,我钓的本来就不是鱼——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儿?”
黎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度假酒店的那个泰国老板被公安抓了,你知道吗?”
“你说的是李老板吗?我是听酒店的职员议论纷纷,没想到是真的!他犯了什么事儿?”
“哼哼,他犯的是和你我一样的事儿!”
刘老板终于有些动容了,“什么?你说,他也是……”
“没错!他和我家里的那个保姆年姨是一伙儿的,也是为了刑天系统而来的!”
“什么?你家的保姆也是……?”刘老板的表情很震惊,因为他可没想到就在宋磊身边出现了“同行”,而且对方似乎布局还更早、更深。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那个保姆在我家做了那么多年,竟然是间谍。听审讯的人说,其实这个女人在我们家平平安安地呆了这么多年,也都不想做了。所以,她所属的机构才又派了一组人来监督她……用行话来说,他们是‘牧羊人’。这个李老板是一个,据说还有一个是在临海职业技术学院办电脑班的教师……”
黎民讲述着从宋磊那儿听来的李杰的调查结果。
这样一个庞大的间谍组织,让刘老板极为感兴趣地问:“他们是哪个国家派来的?日本?还是美国?”
“听说,不是具体哪个国家,而是一个以‘K’字母打头的跨国情报机构。”
“K?”刘老板顿时恍然道:“明白了,那一定是金氏情报中心了。它的创始人本名‘金斯利’,就是‘K’字打头的。”
“金氏很有名吗?”
“很、有、名!”刘老板用强调的语气说道,“那是一个北欧人开创的独立于各国政府之外的情报机构,实力非常雄厚,你从他们可以在监控很严的中国大陆潜入这么多情报人员,而且潜伏十余年都不被发现,就就知道这个金氏中心有多厉害了!”
黎民看到刘老板眼中那浓烈的嫉妒之色,不禁用讽刺的语气问道:“刘老板,你不是一个地道的生意人吗?怎么会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
“哦?呵呵……我也是听说的。”刘老板掩饰地干笑起来。
他给黎民透露的身份是从大陆沿海收购渔产品的台湾商人,只是受了台湾军情局的收买,在大陆做生意的时候顺便搜集些情报,增加点外快收入罢了。
但黎民早就知道,刘老板其实就是真正的情报官。
不过,黎民也无意让刘老板承认这一点。因为他出卖自己国家的机密,无论卖给谁,都是个死罪。
刘老板也不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台商”。
十多年前,黎民的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因为缺乏资金和经验,可以说是做一门亏一门,眼看就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名在上海的台商主动借钱给他度过了难关。
当黎民去还钱的时候,那台商却不要金钱,只想要他透露大陆军方即将进行的海上大规模演习的具体方针。
台商说是担心身家性命受到两岸局势变化的影响,黎民也就自欺欺人地相信了他的说法。
他从熟人那里搞到了北京最新调整的演习方针——“导弹不飞越台湾本岛,战机和军舰不过台湾海峡”,并把这个他觉得并不重要的信息透露给了这位台湾“恩公”。
“恩公”非常高兴,不但不要他的欠款,还再给了他一笔巨额资金。
那一年军方的演习搞得虎头蛇尾,海峡对岸谋求独立的势力却闹得更为欢腾。
黎民虽隐隐觉得不妙,但这种轻轻松松就赚一笔的事情,就像赌博一样,很让人上瘾。于是,他又多次向那个台商透露了自己有意无意从朋友圈中刺探到的情报信息。
他的交游本来就很广阔,泄露给台商的信息,除了军事之外,也有不少中央和地方政府在政治经济方面的政策法令等情报。
几年后,那台商终于向他摊牌了,原来他是台湾军事情报局派遣到大陆的情报官员。
他很感谢黎民这些年给他的那些重要情报,让他在局里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滋润了。现在,他要退休了,之后还会有人来和他接头,希望他能和下一任继续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黎民哭笑不得,再加上当时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了,就萌生了和他们断绝往来的念头。
可是,那位继任者发现他消极怠工、不再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后,就将上一任拍的带着黎民喝花酒的照片和录像拿出来,威胁黎民——如果不给他情报,就把这些拿给宋磊看。
显然,对方已经把黎民研究透了,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儿。
黎民无奈地就范,继续给第二名“台商”提供情报。
几年后,这位继任者升职了,不再在一线执行任务。
于是,黎民又和第三名台商——刘老板,打起了交道。
由于双方都是老油子,所以他们见面绝口不提“军情局”“情报”之类的字眼,就是简单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黎民发现这个刘老板的风格,和前两任又有所不同。
他乍看起来没有什么个人风格,行事无非是“萧规曹随”,中规中矩的,总体看起来挺好说话。
只是随着宋磊在8848的作用越来越突出之后,刘老板更希望黎民能说服宋磊叛逃出境,为台湾所用。
这一点,黎民表示绝对做不到。
他有自知之明,在这种涉及民族大义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宋磊绝不可能听他的。
刘老板便退而求其次,希望黎民能让宋磊转业,到欧美日,或者是香港,也行。幌子嘛,就是到IT公司任职。他的算盘是,等人到了境外,就好操作了。
黎民不知他心中的想法,但对移民出国的提议还是很积极的。但是他说服宋磊了很久,也没有成功。
为了对刘老板有个交代,他自作主张在五一期间偷窃了宋磊的资料。
刘老板在看过了刑天一期的情况后,对宋磊更加看重了。
他认为,宋磊比刑天工程重要多了。搞到刑天二期,远远不如直接把宋磊本人搞到海峡对面去。
有了宋磊,不但台湾军方也能研究出刑天,还能让大陆的刑天形同虚设。
这才是一箭双雕呢!
现在,知道有外国同行也在觊觎刑天,刘老板更坚定了尽快带走宋磊的决心。
他发现黎民因为受到监视而心神不定,便趁机说道:“黎老弟,我看你在这边的极权统治之下,日子也是过得辛苦!干脆,带着宋女士一起来自由的台湾吧!我有船,可以安排你们偷渡过去!相信我,海的那边,风光更好!”
黎民有些意动,可是一想到宋磊,又有些泄气:“我老婆不会同意的!”
刘老板眼珠一转,说道:“我看也不一定。你现在已经引起了中共安全部门的注意,我看你迟早会暴露的。老实说,就凭你犯的那些事儿,共产党能绕过你吗?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到我们那边才能活下去!我想,如果宋女士真得爱你的话,知道你是为了保命才带她逃的,最后一定会原谅你的!”
“是吗?她能原谅我?”
“相信我,女人都是感情动物。你对老婆那么好,她不会一点不顾念你吧?况且,到时候你们两个到了台湾,怎么也不可能再回来。她就算闹一阵,最后也一定能想通的。”
刘老板描述的前景,在黎民听来,真是越来越有道理了。其实,人都是只愿意听到有利于自己的分析吧。
不过,黎民还是有些顾虑。
“可我还有儿子呢,总不能把他扔在国内不管吧?”
“儿子?儿子固然重要,可也没有你自己的小命重要。”
刘老板对黎民的家庭情况自然也很了解,帮着他分析道:“你儿子还是个小孩子,又一直住在外公家里。他外公也是个人物,想来共产党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你出去了,要是想儿子了,也别着急!等过几年,你的事儿风头过去,我们可以帮你偷偷联系你儿子,帮他办理出国留学移民的手续。要不了几年,你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黎民听得频频点头,半响后说道:“好!我可以骗宋磊跟我一起偷渡去台湾!但我有个要求,如果宋磊最终不同意给你们效力,你们就不得为难我们,得放我们去美国!”
刘老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后,说道:“没问题!我们讲自由讲人权,绝对尊重你们的个人意愿!”
黎民看着他的眼神,感觉那里只有欢喜,虽然有点像渔人见到鱼儿上钩后的欣喜,但是在目前情况下,自己若想躲开李杰那伙人的监视调查,并最终逃避国法的惩罚,就只能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了。
而且据他所知,上世纪不少叛逃到台湾的中国军方人士,后来也大多去了美国,有了善终。
所以黎民决定了,既然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那就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吧!
当两人商议妥当,准备分手的时候,天气越发阴沉得厉害起来。
海天之际,乌云滚滚,码头之上,风声大作。
防波堤外的海浪,随着晚潮越涨越高,“哗啦——哗啦——”地拍击着海岸。
刘老板一边收鱼竿一边缓缓说道:“天气预报,过两天有台风,黎老弟可要小心哟。”
黎民正要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应了一声:“刘老板,彼此彼此。”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