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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暨与陈启被婉澜勒令在洋宅住下,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准踏进陈公馆一步。杰奎琳已经被韦筠如劝了下来,她将南方孙文同北京国会理解成了中国的南北战争,当得知谢怀昌夫妇准备前往南方的时候,她一下子变得兴致勃勃,连声嚷嚷着想要旁观中国的这场巨变。
陈启适时地出来,表示愿意陪她同去。杰奎琳原本极为讨厌陈夫人蛮不讲理的态度与陈启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但眼下陈夫人不在跟前,陈启便立时从容起来,他有意讨好杰奎琳,而女孩子总是容易心软。
婉澜原本每晚过来休息,白天回去陈公馆,像上班一样,渐渐地晚上也不来了。陈启曾经想要同陈暨一起回去一趟,却被后者拦住:“你大嫂有她的安排,不要坏事。”
陈启笑道:“你倒是放心大嫂,难道就不怕她虐待母亲?”
陈暨看他一眼:“如果你实在同我没话说了,可以去找杰奎琳。”
陈启见大哥沉了脸,立时老实下来。
公馆的丫头仆人们已经晓得了楼上两位女主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起码比陈夫人知道的更清楚,婉澜说陈夫人腰扭伤了,要卧床休养,丫头们便将她看的死死的,婉澜不在的时候,陈夫人连床都下不了。
陈夫人还没有搞清自己的处境,她年纪大了,想法便愈发古怪,待人待物更容易钻牛角尖,她原本只是对婉澜有所不满,但总体上还是相安无事,但经苏曼这么挑拨几年,如今看她倒像是看刻骨仇人一样,连脸面都不要了,稍有不顺便对她破口大骂。
婉澜好脾气地通通笑纳,她始终摆着一张笑脸,就连丫头们都有些不忍心,在私下里悄悄讨论:“老太太越来越糊涂了,太太待她那样好,我看亲女儿也不过如此。”
她们在陈夫人卧室外头嘀咕这句话,顺便咒骂苏曼,屋里头的婉澜却忽然提高声音惊叫了一声。
他们急急开门冲进去,看到一只汤碗在地上滚着,婉澜前襟湿了一块,还有零星蔬菜蛋花挂在上头,但她却顾不上这许多,急急去看陈夫人:“母亲烫着了吗?”
陈夫人用力将她推开:“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婉澜顺势抓着她的手仔细查看,见前后都没有烫伤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拎起自己的前襟起身,向她屈膝下拜:“儿失礼了,请母亲准儿退去梳洗更衣。”
陈夫人啐她一口:“滚下去,不要再过来了!”
婉澜再拜:“多谢母亲。”
重阳已经进来了,将地上的汤碗拾起来,交给外头等着的初一,又从她手里接帕子,将桌子抹净,再重新给老太太添汤。立夏也在外头,婉澜出来的时候带上门,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她才看清上头已经红了一块。
她立刻捧住婉澜的手,提着嗓门咋咋呼呼:“太太!太太的手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泡都起来了?”
婉澜的声音也比寻常大一点,可以让陈夫人清晰听到:“方才不当心,汤泼上面了,我要去换件衣裳,你拿烫伤膏来。”
陈夫人端着新盛出来的汤,低眉喝着,对门外的动静充耳不闻,重阳替婉澜觉得不值,小声嘀咕一句:“太太这是图什么。”
陈夫人耳朵一动,这句听到了,当即将汤碗重重拍在木桌上:“你方才说什么?”
重阳刚把地上污湿的地毯卷起来,懒洋洋转过身,对陈夫人道:“我说太太的手被烫了,不晓得严重不严重。”
“滚出去!”陈夫人怒斥,但她这怒斥已经全然不被人当回事,重阳连屈膝都懒得,转身就出去了。
陈夫人更气,因此重阳出门之后,便听到屋里一阵摔盘子砸碗的声音,初一愣愣的瞧着她,指了指里头:“你不进去看看?”
“老太太发邪火,发完就好了。”重阳抱怨道,“真不知道太太怎么想的,直接送回扬州不就好了?非得留她在这受这罪。”
“好啦,太太都没说什么,”初一道,“太太去换衣裳了是不是?你支起耳朵,听着动静就赶紧进去收拾。”
“知道了,”重阳有些不耐烦,又嘀咕,“伺候两个太太都没伺候这一个老太太废事。”
她果然支着耳朵听那头的动静,赶在婉澜过来之前进屋,一边装模作样地柔声安慰陈夫人,一边将她摔碎的碗盘都收起来。婉澜右手上厚厚包了一层白纱布,里头隐约透着京万红软膏的味道,进门看到这一片狼藉,不由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重阳对婉澜很恭敬:“老太太方才生气,就把碗盘子都摔了。”
婉澜又过来检查陈夫人身上有无伤处,然后喊外头的初一:“给老太太挪个地方,叫重阳把这里收拾了。”
陈夫人不动弹,坐在桌边抹眼泪:“我还活着干嘛,我不如死了算了。”
婉澜赶忙道:“母亲这是说什么混话?您得安安生生地长命百岁呢。”
陈夫人不看她,只道:“儿子儿子我见不着,一个贴心的女儿,又被人赶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她只哭自己,从未仔细问过婉澜究竟将苏曼赶去了哪里。
婉澜弯腰想去搀扶她,陈夫人又一掌将她的手打开,还故意拍在她缠满纱布的右手上,婉澜立时惊叫一声,连着退开了五六步。这一下像惊动了马蜂窝,不仅是屋里的重阳和初一,就连外头等着的立夏也冲进来,将婉澜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喊大夫。
陈夫人自己被晾到一边,还是婉澜主动喊的:“先别管我,看看老太太有没有事?”
这才有人转过来去瞧陈夫人,当着婉澜的面,谁都不敢不恭敬。
婉澜在公馆陪陈夫人吃了晚饭,饭后还将这尊佛请下去,在园子里头散了一圈步,陈夫人待婉澜,还不如待下午顶撞过她的重阳亲切,显然是坐着个样子出来,故意恶心她的。
立夏瞧不过眼了,对婉澜道:“太太晚上到洋宅去吧,您总不能老晾着老爷,老太太这我来伺候。”
婉澜接连几日都在公馆,陪着老太太一起睡的,她性子再好,熬到现在也颇觉疲累,便一二三四五地对立夏叮嘱了那么一番,晚间叫司机送自己去洋宅了。
洋宅里现在同时住着谢怀昌夫妇、陈暨、陈启跟杰奎琳,热热闹闹一群人,每个晚上都聚在客厅里谈天说地。
谢怀昌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将头条新闻一边附着的照片指给杰奎琳看:“这位就是孙先生。”
杰奎琳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两眼,语气听起来颇为失望:“哦,和我们的李将军一点都不像。”
在座人都笑了起来,杰奎琳又捧着报纸,仔细认了认,指着上头一个字问韦筠如:“这个字念‘徐’,对不对?”
韦筠如正在教她学中文,一方学着玩,一方教着玩,两人都没太认真,韦筠如便拿百家姓给她认,原以为她只是打发时间,没想到还真能记住几个汉字。
“徐、适、年,”韦筠如将作者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随即一怔,对谢怀昌道,“徐适年,这不是那个存之先生?”
她在上海见过徐存之,还是跟谢婉贤一道吃饭时见到。
谢怀昌立刻将那张报纸从杰奎琳手中拿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头的报道:“果真是徐存之写的,我早上看的时候还没在意。”
韦筠如便问:“这报纸讲了什么?
谢怀昌看着她:“孙先生带领国民党接受了苏联的援助,他说他相信苏联是中国最亲密的朋友,并在他们的启发下提出了‘联俄容共’的党内方针……他已经变成受国际认可的政治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