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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昌知道婉澜不愿将自己生活里不光彩的一面抖给别人看,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谢怀昌若是替婉澜出头,势必要同陈夫人争执,到时候陈暨夹在中间两口为难,只怕会更麻烦。
“跟我说说你南下的打算,”婉澜道,“你要怎么跟蓁蓁交代呢?”
“我不想跟她交代,”谢怀昌道,“我不想将我的去向告诉她,吴子玉曾经打电话来问过我日后打算,我说我可能会回镇江去,他似乎很满意。”
他说着,笑了一下:“他也很担心我们会成为敌人,到时候大嫂就麻烦了。”
婉澜便问:“你们会成为敌人吗?”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又改口,“可能会的。”
婉澜叹气:“真是让人不省心……你不能照你之前计划的那样,回镇江去帮你大哥的忙吗?”
“恐怕我没有从商的本事,”谢怀昌道,“再说会不会成为敌人,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要看吴子玉的态度,他若是非要同孙先生硬抗到底,那只能一战。”
婉澜怀疑地看着他:“孙先生能打得过吴伯?”
“虽然他自己不这样认为,可我觉得,孙先生在走袁大总统曾经的老路。”谢怀昌道,“他有被肯定的政治主张,得到了国外的帮助,现在又开始训练自己的军队。阿姐,先前孙先生无兵,只依靠江湖帮会尚能同袁大总统坐到一张桌子上谈判,后来他方与陈炯明合作,即可占领两广,如今他若是训练处一批自己的军队,结果如何,难道不能预测吗?”
婉澜不管这些,她只问谢怀昌:“来日孙先生同吴伯成了敌人,你当如何?”
谢怀昌道:“我……尽力劝两方通过和平谈判解决问题。”
“如果和平谈判能解决问题,那孙先生为何还要训练军队?”婉澜摇了摇头,“你要我瞒着蓁蓁,就是因为你知道你和吴伯早晚有一日要兵戎相见,是吗?”
谢怀昌沉默下来,他知道如果点头,那么婉澜一定反对,可他决定的事情,又不会因为婉澜的反对而作罢。
“不是,”他说,“我只是不希望家里人为我担心。”
“怀昌……”婉澜叫了他的大名,像个长辈一样,语气里透着无奈:“如果你想让我放心,最好说实话,不然我猜来猜去,你还要浪费心神去圆这个谎。”
谢怀昌怔了一下,掩饰性地笑起来,同时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不是我不说实话,而是你心里已经盖棺论定了,所以不管我说什么,只要和你心里想的不一样,你就会怀疑我。”
婉澜看着他:“那么我怀疑的对吗?”
谢怀昌又卡壳,片刻,不情不愿道:“对……”
婉澜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实话?”
谢怀昌看看她,认命地叹了口气:“你猜的对,我的确觉得孙先生同吴子玉必有一战。”
“我读过一本美国人写的文章,他们认为吴伯是当今中国最强者,他比任何人都有机会统一中国。”婉澜道,“看来你不这样认为。”
“写这篇文章的人不知道中国的现状,”谢怀昌又坐下来,“他没有统一全国的能力,必须与另一个省大王合作才可以,但你看眼下的省大王们,谁会真心诚意的同他合作建国?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国。”
“那么孙先生可以吗?”婉澜反问他,“孙先生的兵力甚至连吴伯的一半都不到。”
“可孙先生是局外人。”谢怀昌道。
自从袁大总统去世……不,确切一点,应该说在袁大总统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各省督军们便已经开始各自打自己的算盘,这位彪炳史册的人物才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统一中国的领袖如果他最后没有称帝的话,他本可以同孙文合作,建立一个真正的主权统一的民国。
但是他没有为后人留下一个完整的国家遗产,反而留下了一群划地为国,谁也不服谁的军阀,段祺瑞不服黎元洪,曹锟不服段祺瑞,冯玉祥又不服曹锟,每个人都是捕蝉的螳螂,也随时会变成螳螂身后的黄雀。
如此比较来,屈居两广的孙文的确是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他的地盘在外国人集中的区域,不算是富庶的收税大省,前后虎狼环视,居中又有个旧桂系的确是最没有威胁力的一个了。
谢怀昌黯然叹息:“袁大总统生平只有一错,可这一错却毁了整个民主之国。”
婉澜听了他的高谈阔论,忍不住嗤笑一声:“你竟然以为所有的错都在袁大总统身上?”
谢怀昌愕然:“阿姐这话怎么说?”
“一山不容二虎,”婉澜道,“袁大总统同孙先生只有一个人能做领袖,他们不可能共存。”
共同的理想也罢,一致的目标也罢,权力巅峰处只有一张椅子,所以必须要分个主次。
谢怀昌想同婉澜争辩,但婉澜却摆摆手:“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高层斗法谁对谁错,报纸不会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没准那些记者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说得再天花乱坠,老百姓的日子却是实实在在过着的,起码袁大总统在的时候,我们自己人没怎么打过自己人。我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妇人,平日关注,也不过是些柴米油盐,嘴上说的再好,能叫人吃顿饱饭,睡个安稳觉,比说一万句大话管用得多。”
韦筠如带着杰奎琳端着新出炉的面包过来,笑眯眯地坐到婉澜身边:“哪个见识短的妇人,能像阿姐一样对国事侃侃而谈的?”
“正因为见识短浅,所以才侃侃而谈。”婉澜接过叉着面包的银叉。杰奎琳方才被韦筠如带着去厨房,现在两人一同回来,她便不太适合再跟谢怀昌拿中文说话,于是在座便默契地纷纷改用英语,想同杰奎琳聊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
杰奎琳在这里才感觉自在,谢怀昌花了好大力气向她解释,她在这里遇到的人同在那里遇到的人不是一家人,杰奎琳明白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立刻便为婉澜惋惜,说她长得这样漂亮,应该嫁一个更好的人家。
婉澜掩着嘴轻轻笑,还对韦筠如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若摸着良心,杰奎琳这话真叫我高兴。”
韦筠如同陈暨不相熟,没什么感情可言,当即便道:“阿姐这样的人物,什么夫君当不起呢?”
“你这是在恭维我。”婉澜在陈公馆积攒的怨气在这几句好听话之下烟消云散,连带着眉眼间的情绪也开朗起来,“杰奎琳已经决定要走了吗?”
“哦,是的,我明天一早就要去买船票。”杰奎琳道,“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这真是一个住着恶魔的土地。”
谢怀昌的脸沉了下来,就连韦筠如都露出不悦之色。
婉澜急忙打断她:“我还没有问过你是怎么同,嗯……亨利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他成绩很好,你知道,一个亚洲人在美国,名列前茅,这是很不容易的。”杰奎琳耸耸肩,“我觉得他同我认识的美国男生不一样,就主动去说嗨,然后我们就认识了……这大概是我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了吧。”
谢怀昌冷冷地接话:“因为对一个人不满意,所以连带着对他的祖国也不满意?”
“好了,宁隐。”婉澜不想让他们发生矛盾,想要努力改一个话题,“那么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买船票,然后我回去替你取行李,可以吗?”
“如果是你自己回去,”杰奎琳担忧道,“你安全吗?”
婉澜默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要回自己家,却被一个外人担忧安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