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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请来的那位洋医生最后来看了谢怀昌一次,对他的身体状况做了周到的检查,然后对陶翎赞不绝口,他说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但陶翎听得毫无障碍,甚至能以同样的口音与他交流对话。
谢怀昌在他离开后夸赞陶翎:“你的德语说得很好。”
陶翎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两人相处日久,她也逐渐不像最初那样严肃拘谨,可以偶尔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愿意对谢怀昌说一些过去的事情:“去应聘做他秘书的时候特意学的,毕竟我在专业上没什么优势。”
谢怀昌又问:“既然有这么好的功底,怎么不去考一个正经的医科大学呢?这对你来说是如虎添翼了吧。”
陶翎把头转过去,露出不愿多谈的表情:“因为一些别的事情,不重要。”
谢怀昌便不再问了,他今日精神很好,还请陶翎带来的那个小护士念书给她听,那本书还是吴心绎从谢婉贤处收缴来的故事册子,原是给陶翎打发时间的。
吴心绎每日都要来谢怀昌房中坐一会,询问他今日的恢复情况,其实这些话她不问,正月也会如数报给秦夫人知道,但她还是固执地非要多此一举。
吴心绎来的时候正赶上那小护士给谢怀昌念书,她便跟着听了一会,直到那小护士念累了去喝水,才低声询问陶翎他今日的健康状况。
谢怀昌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将头转过去,吴心绎有些尴尬,急忙打断陶翎:“我们出去说罢,出去说……”
谢怀昌又将头转了回来:“就在这说。”
陶翎不知道谢怀昌为何莫名其妙对吴心绎有了敌意,但看吴心绎逆来顺受的态度,还以为是宅门旧事,便打定主意绝不多问,只柔声向他解释:“我们恐怕要说很长时间,在屋里说怕你听着心烦。”
谢怀昌却道:“不用说太多,详细的情况正月都会报给太太,大奶奶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吴心绎觉得自己双颊都开始发烧,空气里张开无数双眼睛,嘲笑她的处境,她站在原地,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底没有想出得体的话来为自己解围,还是陶翎实在看不过眼,开口道了一句:“大奶奶也是担心你。”
谢怀昌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便没再接这个茬,意思是默许了她们出门详谈,但吴心绎却没了详谈的意思,反而在他床边坐了下来:“让我直接和二爷谈吧,陶医生,麻烦您先去歇会儿,成吗?”
陶翎立刻拎着那个小护士出去了,还贴心地将门关好,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谢怀昌反倒开始觉得不自在,又将头扭了过去。
他听见吴心绎深深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道:“谢宁隐,我哪里惹着你了吗?”
谢怀昌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吴心绎又道:“你我也算是少年相识,谈不上青梅竹马,也到不了如今恶言相对的地步,你卧病以来,我是伺候的不用心,哪里慢待你了,让你如今这样针对我。”
谢怀昌将脸扭回来,目光盯在她脸上,忽然无奈地笑了一下:“是我的错……”
“你没有慢待我,我这样待你,是我的错,”他闭上了眼睛,抬起一只手来,在脸上搓了搓:“不瞒你说,我现在看到你,就像当初看到我娘一样,她真是跟你相似极了,在正房太太手底下过得一惊一乍,提心吊胆的……”
吴心绎抿着嘴没说话,静静地等他下文。
“我知道你和我大哥伉俪情深,他真心待你,你也真心待他,先前你二人成婚的时候,我也极欢喜,替我大哥也替你,可这次回府来,瞧见你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却又觉得……”谢怀昌顿了一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才继续道:“你还不如跟我在一起,至少我不会将你一人丢在府里应付婆婆。”
他话里话外已经带了情绪,将吴心绎吓了一大跳,她站起来去门缝窗边看了,心惊胆战地责怪他:“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什么话都往外说。”
谢怀昌平静道:“这是我真实所想,无一句不是肺腑之言。我那样子对你,是恨不得你冲来骂我一顿,甚至是打我呢,都比你这样不吭不哈地忍气吞声强。”
“你这才是皮痒了,挨了一弹子儿还不够,非得找打,”吴心绎笑了一声,又叹口气,在他床边坐下来:“你只是恨你娘忍气吞声罢了。”
谢怀昌重重在床上锤了一下,牵连到了伤口,立刻又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忍气吞声的下场了,你还这么干!”
吴心绎又安慰他:“宁隐,别气,你有这个心思就足够叫我感激了。”
谢怀昌哼了一声:“你感激我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晚上去长房端菜摆碗,接着提心吊胆地伺候她?”
吴心绎微微笑了笑:“不是的,我感激的是你这个心思,你这两天对我老是严词厉色,我早就怨你了,今日听了这番话,却又觉得十分感动,这府里还有个心疼我的人,我是因此感激你。”
谢怀昌闻言色变:“怎么,我大哥难道对你?”
吴心绎急忙安抚他:“没有,没有,你大哥待我极好,只是他总不在家,而且就算在家,他也不能因为我去顶撞母亲啊。”
谢怀昌反驳不了她,却又觉得气难平,只能重重地哼一声。
吴心绎又道:“其实……这和你母亲也没什么干系,是我自己太不长进了,婚事要门当户对,这才是至理名言呢。”
谢怀昌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似乎是想去握她的手,但又顾忌着礼法,只握住了她手边的床单:“不是的,蓁蓁,你很聪明,是府里的事情太恶心了。”
吴心绎又笑了起来,表情愈发温软:“你这么说,我心里就高兴多了,以后再别训斥我了,我嫁进来之前咱俩就认识,你应该是站我这一边儿的呀。”
谢怀昌露出抱歉的神色,在她胳膊上隔着衣服拍了拍:“我的错,我自然是你这一边的。”
吴心绎舒了口气,又对他笑:“你不要因为我去跟母亲吵,你越吵,她就越不喜欢我,况且母亲也没有为难我什么,我上你们家来过了好日子,自然得付出点什么,你瞧我这吃的穿的用的,在娘家的时候想都没想过。”
谢怀昌撇了撇嘴:“就是因为你这么想,她们才敢明目张胆地苛待你。”
“好啦,别说这些话。”吴心绎说着,站起身来道:“我去叫陶翎进来了,你既然不耐烦我问,我以后就不问了,叫正月报给太太吧。”
谢怀昌又苦着脸给她道歉,吴心绎笑着受了,将房门打开,天光照在脸上,使她一扫先前的沉郁暮色,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
谢怀昌房里的这场闹剧,正月自然是一五一十报给秦夫人了,是故当日晚膳散后,吴心绎照例在长房伺候的时候,秦夫人便提起了这桩事:“生病的人难免脾气古怪,我前头当姑娘的时候,我们家姑奶奶孀居回家,染了个不知什么的小病,整日里疑神疑鬼,嘀嘀咕咕地说自己阳寿要到头了,弄得整个府里都人心惶惶,唯恐哪一点惹起她的脾气来,让她摔盘子砸碗地不安生。”
吴心绎听出这是秦夫人在变着法子宽慰她,便笑道:“没什么,母亲别多心了,已经和二爷说开了。”
秦夫人点了点头:“你不往心里去就好,他那边我叫正月盯着了,你若不愿瞧他,日后也不必多管。”
吴心绎道:“没关系,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哥又不在府上,我理应多照顾点儿。”
秦夫人也不多管她:“那你自己做主吧。”
这是她的一贯风格,从来不会对吴心绎的言行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只会在不满意的时候露出失望的表情,她那准了吴心绎出身小门户所以底气不足的心态,将失望的度把握的精准,既不至于叫她破罐子破摔,也不至于自我感觉太好以致飘飘然起来。
吴心绎将秦夫人的话学给了谢怀昌,借此来证明秦夫人并没有为难她,但这些手段谢怀昌已经从小领教到大了,自然要嗤之以鼻。吴心绎只道他与秦夫人是旧怨难解,因此也不在言语上与他争长短,只说家宅里万事以和为贵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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