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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到底没有被陈暨带走,因为婉澜压根没有对陈暨提过此事,秦夫人倒是暗示了两句,也不知陈暨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
吴心绎很开心这个结果,兴许是从婉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但秦夫人却说:“别因为他表的这点忠心而沾沾自喜,等你将孩子平安生下来而他没有领回新人再高兴不迟。”
婉澜笑嘻嘻道:“家里父亲的两位姨娘原先都不是您的丫头,不也没出什么事么,他这忠心若是能坚持到底那自然好,可要真领了人回来,我应着就是了。男人要纳妾,岂是放个丫头在他身边就能防得住的?”
吴心绎忍不住问道:“他纳妾,大姐就不生气?”
婉澜反问她:“生气有什么用?生气他就不纳了?”
吴心绎笑了笑,嘴上没说话,但心里却悄悄想,倘若谢怀安在她怀孕时纳妾,她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不,不仅是怀孕时,这辈子他都不能纳妾,他明明亲口许诺过,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谢怀安去上海,自然住在陈暨家里,晚上往镇江打电话时,吴心绎便趁机问他有没有在上海发现陈暨有什么交往过密的红颜知己,谢怀安一听就知道她鬼鬼祟祟的用意,不由道:“阿姐都还没你上心。”
“阿姐当然不上心,她可是眼睁睁看着母亲一路和妾室斗智斗勇来的,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吴心绎不满道:“怎么你们男人都要纳妾,那媳妇儿在家里给你们过鬼门关怀孩子,还得特意先准备好妾了,这都是什么道理!”
谢怀安无奈道:“你瞧瞧,你着急什么,玉集大哥又没纳妾,况且你母亲不也在和妾斗智斗勇呢么。”
吴心绎哼了一声:“他万一想呢?就是因为我母亲和妾斗智斗勇,还没有都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日子,才不希望大姐过这样的日子。”
谢怀安默了一默,放柔了声音:“玉集大哥从未想过纳妾,你放心吧。”
吴心绎低低“嗯”了一声:“那就最好了。”
谢怀安又道:“我也不会。”
电话这头的妇人无声微笑起来,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那就最好了。”
谢怀安在上海一直呆到了三月下旬,归期还总是一再推迟,看来三月是回不来了,少说要拖到四月去……唔,若按民国的历法,应该是五月底了。自民国建立这五个月里,国内的确是安生了不少,京城慢慢复建起来了,商铺也相继开业。没了隔三差五地起义动乱,升斗小民也开始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种东家的地交自己的粮——似乎与前清爱新觉罗当政时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但对于各地的官老爷来说,却有一阵不太能习惯新政府的到来,袁世凯就任后下令前清各级官员照旧,那些地方官倒是成功保住了自己的顶戴花翎,却不得不开始适应新政府的各项要求。
首先是各人的官称都换了,前清官场上通行的礼节全废,各省以当兵的都督为大,文臣反倒低了下去。再加上南京政府随着《临时约法》颁布,又有好一批政令随着发到各省:开设新衙门,兴办新学校……谢道中忙的连午饭都不在府里吃了。
京城里前清留下来的两所学校,京师大学堂和清华学堂相继复课,都改了名字,一个叫北京大学校,一个叫清华学校,都请了有名望的鸿儒做校长。北京大学校的校长是严复,曾经与日本已故前首相伊藤博文做同窗,连他都赞不绝口的人物;而清华学校的则是唐国安,前清第二批官派出国的学子——谢道庸还在京城见过他呢。
徐适年又来府里了,因为他想将谢婉贤推荐去北京大学校读书,这件事不能不和谢家人商量,包括她将来要读的专业都得取得他们的首肯。
他去到府里的时候,整赶上谢府分发本月例钱,这件事头两年是秦夫人在做,吴心绎跟在一边学,如今婉澜回来,秦夫人便丢给婉澜,叫吴心绎依旧跟着一边学。
婉澜倒没觉得有什么,但吴心绎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她嫁进来快要两年了,在内府真正做主办的事情只有放老仆人买新丫头那一回,她自问那件事办的还算漂亮,秦夫人明明也满意,怎么就是不肯放手让她独立处理些事情呢?
但这些话她都憋在心里了,谢怀安不在,她也没法跟旁人发这个牢骚,前头雨水的事情让她连身边的丫头都不敢相信,只能尽力压住心里的不悦,粉饰太平。
婉澜在内书房里听账房先生报账,吴心绎就在她身边坐着,发觉那些老仆人对婉澜的态度比对她尊敬许多,又是一阵不高兴,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个家的人还没有认可她做这个大少奶奶。
婉澜倒是挺注意维护她,账房报一项,她听了没问题,也要再问一句吴心绎的意见才能敲定,但吴心绎总觉得这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就算她有异议,婉澜也会说服她……况且她还没有异议。
徐适年在这个当口被丫头领着走进来,先向两位太太问好,婉澜笑着指她,对吴心绎道:“当年他叫我屏卿,现在倒成了陈夫人了,真可怕。”
吴心绎跟着点头:“我可从没有被人叫过谢夫人,咋一听,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徐适年在两人对面落座,闻言笑道:“那我多叫两声谢夫人,让你先习惯习惯。”
婉澜吩咐丫头给客人上了茶,问他道:“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不上课?”
“今天上午都没有我的课,正好过来把正事说了,”徐适年道:“我想给北京的严校长写信,推荐阿贤去京城读书,来征求征求你的意见。”
婉澜愕然道:“她今年才十五岁,就能读北京大学校了?”
徐适年道:“以阿贤在文科上的知识储备量,得一个入学分数是不难的,那就不如趁年轻提早读了,将来想要进修,就不存在年龄上的难处了。”
婉澜道:“可她都没有中学堂的毕业证书啊。”
“今年七月份就能参加结业考试,”徐适年道:“只需要补一补理科,得一个文凭还是没问题的。”
婉澜想了想:“那这么说,她去京城就只能读文科了?”
徐适年点了下头:“怎么,文科不好吗?”
婉澜犹疑道:“倒也不是,只是她读了文科,以后能去做什么呢?”
徐适年似乎从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不由一怔:“这个……能做的还是很多吧,若是读新闻,可以去做记者,若是读文学,也可以当老师。”
婉澜瞧着他,以开玩笑的口吻道:“我今日可算知道为人师表的含义了,徐先生,你有多少学生,每个都得这么操心?”
徐适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阿贤是我鼓动去上女学的,她若在我眼皮子底下半途而废了,岂不是对不起你们?学堂里可没教嫁人注意事项,只怕将她心气学高了,以至婚姻不幸呢。”
婉澜笑了笑:“说到婚姻,我似乎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尚未婚娶?”
徐适年点了下头:“是没有,怎么,你也要来关心一番我的婚事?那还是别费这个心思了,我眼下没有成婚的打算。”
婉澜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你拖到这个年龄,算怎么一回事呀。”
“太太!”徐适年跟她讨饶:“你成了婚,反倒婆婆妈妈起来了,咱们就好好地说阿贤的事情吧。”
婉澜又扭头去对吴心绎笑:“我关心他两句,他倒还不耐烦了,罢罢,权当我做了一回吕洞宾。”
吴心绎一直没出声,她在悄悄观察婉澜待人接物的言语以及姿态习惯,她在椅子里完全是放松的,显出一种懒洋洋的意味来,说起话来也是慢慢的,反倒有种从容不迫的意味——反观自己,腰杆笔直上身挺立,膝盖并拢侧向一边,沿着椅子边坐了一点点——礼节仪态都够了,可总差着那么点当家话事的意思。
婉澜将头扭回去,又瞧着徐适年:“你这个想法,和阿贤讲过了吗?”
“提过一句,但还没有详细说,想先来听听你的意见,”徐适年呷了口茶,问道:“你意下如何?想让她读什么专业?”
“我想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看这位小祖宗的意思?”婉澜道:“不过我想着,她兴许想要读新闻。”
徐适年皱了皱眉:“哦?她对新闻感兴趣?”
婉澜又看了看他:“兴许吧。”
学堂里前几日测验,今日发了成绩下来,谢婉贤回家的时候蔫头蔫脑,一见就知道分数不尽如人意。
吴心绎先悄悄问了一遍,婉贤想拉她做个帮手,便一五一十据实相告了,最后可怜巴巴地求她:“嫂子在大姐面前替我说说好话吧。”
吴心绎故意板起脸:“你这么怕她,就不怕我其实才是更可怕的那个吗?”
婉贤道:“大嫂肯定舍不得训斥我,这我知道,但我大姐就不一定了,你看看她,她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吴心绎笑了,没再说话,心里却道我哪里是舍不得训斥你,我明明是不敢训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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