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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箬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和孔桦的画风不太一样,交流起来也会比较困难,于是便坐在沙发上专心地低着头cos思想者。姬遥莘交代了几句便觉得气氛不对头,于是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你还会再过来吗?”苏箬抬起头问道。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要着急。”姬遥莘对苏箬安慰地微笑,虽然这微笑并没有什么安抚的作用。
苏箬把她送到走廊里,姬遥莘不坐电梯,坚持要走楼梯。她说:“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会死吗?会很快死吗?”苏箬忽然问道。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姬遥莘,尽管她也知道其中大多数姬遥莘是不会替她解答的。
姬遥莘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姬遥莘,她的目光似有些同情的样子,苏箬分辨不出来。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恍若故事混乱的时空隧道,苏箬不知道与她凝视的这个人来自哪个时间空间,但是却在一瞬感慨万千。
“你不会死的,苏箬。你越感觉到恐惧,你离死亡就越远,”姬遥莘停顿了很久才这样说,声音不大,语气坚定,“苏箬,你回去吧。”
苏箬闷闷不乐地返回家中,孔桦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携带的包袱皮,拿出一本旧书埋头在看。她觉得无趣,悄无声息溜进卧室里,躺在床上思忖姬遥莘对她说的话。她到底要去干什么事?去跟娜娜单挑?还是和孔桦有关系……说不定鬼也需要户口本身份证之类的,孔桦的身份有问题,五十年无法落户鬼界,姬遥莘就给他办这事去了……她对苏箬说的“越感觉到恐惧,离死亡越远”又是什么意思?暗示她的心脏很好不会被吓死?
晚饭时间,苏箬破天荒地叫了外卖,礼貌性询问孔桦要不要吃一点,尽管姬遥莘说过孔桦并不需要吃饭。孔桦谢绝了,还跟她聊了一会儿。果然不出苏箬所料,两个人的交流略有困难。孔桦从尼采和康德的哲学,一直谈到鲁迅的战斗精神,苏箬听不懂,只能不停点头装着听懂而且深受感动的样子。等到一看表居然快到晚上八点了,借口外卖还没送来要投诉店家,又躲进了卧室。
苏箬给订了外卖的饭店打电话催促外卖怎么还没送到,店家却告知她外卖小哥没有联系到她本人。苏箬本来想发脾气,手机号填得清清楚楚连个电话都不能打么?但是她又懒得发脾气,悻悻然挂了电话。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光是听雨点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就觉得很冷。苏箬躺在床上,尽管这一天做的最费力的事情就是坐在沙发上听孔桦给她讲尼采和康德,她还是觉得疲惫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肚子饿得咕咕叫,苏箬却感觉不到难受,好像灵魂和*在半梦半醒之间慢慢分离。
半夜的时候,苏箬被客厅里一阵奇怪的动静吵醒了。她躺在那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孔桦还在她家客厅住着这事。
“真是……半夜三更的……”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推开卧室门走到客厅里。
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她记得姬遥莘嘱咐过她孔桦不是人,所以半夜三更肯定会弄出来一点什么幺蛾子事,就像吴德那样。
客厅里灯光昏暗,还一闪一闪的。电压不稳吗?孔桦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的空地上,脸冲着北面的窗子,苏箬发现随着灯光的闪烁,每一样家具的影子都在墙上和地上变化着,但是孔桦却没有影子——这似乎足以佐证这家伙是鬼的事实。
孔桦沉默地站在那里,笔直得像是一棵白桦树。可是吵醒苏箬的动静又是哪来的?她站在卧室门口,望着孔桦苍白但是并不恐怖,完全称得上是个人而非鬼的侧脸,聆听着嘈杂声。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此时是凌晨两点。苏箬住的地方又比较偏市郊,按理说此时此刻这里应该万籁俱寂,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噪音。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这声音好像是从楼下传上来了,大概有一群人在楼底下喊口号?
不是吧,大半夜的在居民楼下游|行喊口号?这似乎有点不合常理……苏箬走到窗户边,她隐约听清了那些人好像喊了“打倒”之类的字眼。那些口号声越来越近了,苏箬甚至能想象得到,一群疯子,专门选在半夜结队游|行,一边举着不知道什么图案的旗子和条幅,一边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慢慢向苏箬家楼下这边走过来了……
也许明天要跟物业反映一下,这真是太扰民了。苏箬又想起来,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物业的人了。明天就去找他们,再找个电工,把客厅这破灯修一下,再跟外卖店家扯皮让他们给自己送优惠券……想到这里,苏箬觉得轻松了一下,她转头对孔桦说:“早点睡吧。”
孔桦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他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让苏箬惊讶于一个人原来能有这样绝望的神情。也是在此时此刻,随着口号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苏箬听清楚了口号的内容。
“……打倒反|革|命,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电光火石之间,苏箬想起了姬遥莘曾经告诉她,孔桦死了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前是1966年,那时候文|革刚刚开始。孔桦是知识分子,他至少知道尼采和康德,在那个年代,知识分子鲜少幸免于难,估计孔桦也是在那时候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
可是现在苏箬还来不及同情孔桦,她在想,卧槽孔桦把什么牛鬼蛇神都给召唤过来了?
苏箬跑到窗前往下望去。她住在八层,倒也看得清楚,小区楼下的路灯将水泥路面照得清清楚楚,一群人列队走过那里,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喊着口号,简直符合她在电影里所见到的一切文|革游|行队伍,人们都穿着绿色或灰色的衣服,手里挥动着条幅和红宝书。苏箬惊得目瞪口呆,她穿过客厅,跑过去将灯关掉,在楼上的一片黑暗中,只有这扇窗子亮着灯,目标太大。开关按了几回,灯却怎么关不掉,依然闪烁着如无解的密码。苏箬只好匆匆忙忙把客厅的窗帘拉上。
“你到卧室里先躲一下。”她对孔桦说。虽然她不太相信这群游|行的鬼会上楼再把孔桦抓下去批|斗,但保险起见,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孔桦犹豫了几秒钟,他匆匆收拾起沙发上他带过来的书,走进了卧室里。苏箬纳闷地又按了几次客厅吸顶灯的开关,还是没用。而此时此刻,口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听起来几乎就在窗子外面。这帮人就算离她再近,也有八层楼高的垂直距离啊……
怎么回事?苏箬好奇地揭开窗帘一角向窗外望去,这一望差点把她心脏病吓出来:那些红|卫|兵们攀上了楼房的墙壁,像是一群形态诡异的壁虎,最前面的人几乎已经到了苏箬窗台底下,苏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人脸是灰色的,五官几乎无法辨认,他身旁的一个人脸却已经完全白骨化了,连同他手里握着红书的手都只剩下白骨。
她恍然想起,这群人实际上属于五十年前。又或者,“他们”统统都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