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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时候,金鑫商社主管烟土行的副理事长吴仁义,迎来了自己的四十岁生日。
这一天,吴仁义在烟土总行的前厅大摆宴筵,宾客满堂。金鑫商社上至中高层管理人员,下至最底层打杂的伙计小弟,都纷纷过来给他贺寿,密密麻麻地挤了满院子的人。
这种热闹的场合自然少不了要召妓-女们前来侑酒,开筵坐花,飞觞醉月。吴仁义让人填了几十张局票,送去各家妓院召了不少红伶出局。天香楼的姑娘们也不例外,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前去应酬。
烟波玉格外精心地妆饰了一番,预备出堂差。她的妆饰不像其他妓-女那样一味的盛妆丽服、妖艳魅惑。而是更注重妆容的清淡,服饰的雅致。
作为一个被老鸨作为未来摇钱树精心栽培的好苗子,烟波玉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训练内容可用四字概括:“猜、饮、唱、靓”。
猜,就是猜拳;饮,就是饮酒;可以在花筵上代客猜拳、代客饮酒。能饮善猜,方可博取客人的欢心。
唱,就是歌唱弹奏;靓,就是容色鲜妍;妓-女们如果有着色艺俱佳的资本,就更容易赢得客人的追捧。
这四点之外,再兼学一点诗、书、琴、画,就有望成为名妓了!
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风情万种的秦淮河,一向是“风花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秦淮八艳”更是秦淮风月中名垂千古的绮丽传说,堪称八位响当当的烟花状元。
烟波玉自幼就入了娼-妓这一行,习惯了青楼这种畸形的花花世界。一直很用心地配合鸨母调-教,雄心勃勃地想在这一行出人头地。
作为娼-妓一行中的翘楚人物,“秦淮八艳”在秦淮河两岸的青楼中,一直是妓-女们耳熟能详的人物。烟波玉识字后,曾特意找来书本细读她们的故事,并从中悟出了一点:想要成为一代名妓,首先要有才华打底。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为妓,每每能令人高看一等。
烟波玉却缺乏这样的才华,吟诗作画行棋一类的风雅之举她并不在行,师傅再怎么教也无济于事。好在,她的琵琶倒是学得很不错,歌喉也婉转动听,多少有了一点曲艺方面的才名。而且,她虽然没有满腹诗书打底,却很聪明地懂得如何妆扮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模样。
虽然身处青楼,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妓-女。但是烟波玉光看外表一点都不像妓-女。她从不浓妆艳抹,亦不衣着暴露。她总是淡妆雅服,仪态高贵,谈吐风雅,一派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模样。
这也是烟波玉从秦淮八艳的故事中悟出的东西:越有名的妓-女,往往越不像妓-女,而是像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绝无半点风尘气。秦淮八艳莫不如是。
当然,对于如何成为一个成功的名妓,烟波玉也有自己独到的心得。那就是外表可以像大家闺秀般毫无风尘气,媚态却绝不能少。有道是“旦而不媚,非良才也”。妓-女其实也一样,一定要够媚才够风情。
但是,如何在大家闺秀的外表与风尘女子的内在之间,恰到好处地卖弄风情,这里头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度。要说这个度很不好拿捏,太过闺秀了,就成了木头美人;太过风尘了,又显得有些低贱。
然而,烟波玉却凭着自己的悟性,将这个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从而成就了自己天香楼头牌红伶的艳名不衰。
当天的堂会上,故意姗姗来迟的烟波玉一亮相,就引来了满堂宾客的齐齐瞩目。
她穿着一袭娇嫩的鹅黄色丝绸旗袍,用同色的鹅黄绸子箍着一头齐肩黑直发,发梢微微内卷,如乌云托拱月般衬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脸上娥眉淡扫,脂粉轻匀。如此的淡妆雅服,倒不像是一个来出堂差的妓-女,更像是来了一个学堂的女学生。
烟波玉十分享受这种被男人瞩目的感觉。女人的美永远是通过男人来证明的,男人们不一定说,但是如果他们一看见你眼珠子就不会转了,那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当她发现江澈只是随大流瞥了她一眼就把头转回去了,那份很享受的感觉顿时就烟消云散。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十三四岁的年纪里,跟着先生学这首古诗时,烟波玉并不太理解诗中想要表达的情愫。可是这一刻,她却忽然间就了解了,明白了,懂得了。
烟波玉是来出堂差的,即是来献艺的意思。向吴仁义盈盈一拜祝过寿后,她在厅堂中坐下。从身后跟局的小丫头手里取过一具琵琶,轻抚丝弦,慢启樱唇,先是唱了一支应景的祝寿曲,然后再唱了几支时兴小调。歌喉婉转,声如枝上流莺,博来掌声叫好声一片。
停下来歇一歇嗓子时,吴仁义招手把烟波玉叫到主桌上。这一桌坐的都是金鑫商社的头面人物,他笑嘻嘻地对她说:“小玉儿,来,陪山哥喝杯酒。”
吴仁义嘴里的山哥,自然是金鑫商社这个商业王国的老大李保山。作为金鑫商社初始成立时就在任的开朝元老之一,吴仁义与陈奎、俞大维等几个老资历的人可以管李保山叫山哥,其他人则要尊称理事长或山爷。
恭恭敬敬地敬了李保山一杯酒后,烟波玉又接着挨个地敬在座的几位重量级人物。轮到江澈时,知道他不喝酒,她正想说以茶代酒时,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先婉辞了:“我不喝酒,玉姑娘你不用敬我了!”
那时候,烟波玉正准备动用自己的风情作武器,试着向这个心仪的男人发动首轮进攻。妓-女的风情,往往离不开风流袅娜的腰或春风荡漾的胸。但是烟波玉从来不屑于那么露骨直白地卖弄风情,她喜欢以眉目传情。
一双秋水盈盈目,两道春山淡淡眉,是烟波玉迷倒男人的最佳利器。她的眉眼特别生动,明眸善睐,宜喜宜嗔。看人时永远是顾盼的眼神,左顾顾,右盼盼,极尽美目盼兮之态。尤其斜着媚眼儿睨人时,剪水双瞳的粼粼眼波那一转,异样的风情,异常的动人。
可是,烟波玉还没来得及把这份动人的风情展示给江澈看,他却已经先一口回绝了她的敬酒。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那笑容已经凝成了冬日玻璃上的霜花,美丽而冰冷。
更让烟波玉心里难受的是,酒过三巡后,吴仁义还对江澈提亲了。他想把自己的一位小姨子许配给他。
“山哥,我看江澈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妻生子了。既然金桂已经不在了,咱们替他另外张罗一个女人吧。江老弟,我那个小姨子香兰你也是见过的,模样生得标致吧?如果你没意见,今儿干脆就请山哥做大媒,把好事给定了。怎么样?”
吴仁义出乎意料的提亲,听得江澈一怔。吴家那位小姨子香兰标致归标致,但是听说品行并不佳,一向爱和男人打情骂俏。有过金桂的前车之鉴,江澈再也不愿意与这类水性杨花的女人扯上关系了。更何况,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江澈打算婉言谢绝,但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吴仁义亲自开口提亲,如果一张嘴就驳回去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一定要有一套好说辞才行。他正琢磨着要如何婉拒此事时,一旁的李保山却笑着开口了。
“仁义老弟,你想把小姨子许配给阿澈本是好事一桩,我也很乐意当这个大媒。只可惜,你这话说晚了,阿澈他已经有女人了——哦,对了,用时髦话来说,是有女朋友了!”
这回换成吴仁义一怔了,“哦,江老弟,你几时有了女人啊?怎么我们都没听说啊?”
李星南抢着回答:“江澈他看上了福音堂小学的一个女教师。听说是位时髦新女性,还会说洋文呢。”
陈奎插了一句嘴:“咦,这事山哥是怎么知道的?”
俞大维则在一旁捧了一句:“山哥一向消息灵通,天底下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啊!”
李保山哈哈大笑地说:“说来简单,上回不是有个砟子行的人找来我家拜码头求关照吗?那家伙忒不长眼,居然拐骗到那个女教师头上去了。结果阿澈跑出来护花,吓得他半死,连夜滚出了南京城,跑到了上海才敢停下来喘口气。上海的同行听说了这件事后,都笑他办事不精细,没打听清楚就下手,能活下来算是命大。这个笑话都从上海传到南京了,怎么你们都还没听说过吗?”
吴仁义明白了,意外地笑了笑说:“是吗?看来我孤陋寡闻了,居然还没有听说过这个笑话。江老弟,很不错嘛,居然不声不响地结识了一位时髦新女性。什么时候把她带出来,让咱们几个老哥哥见识一下新女性的风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