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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禧堂的正房主屋内置一炭盆,矮几上点着迦南香,旁摆一铜瓶,上插一绿菊。门窗紧闭,迦南香肆意。
关窗焚香,又插鲜菊,娇嫩的绿菊被烟熏火燎的失了鲜嫩气,主人家却还洋洋得意于自己的风雅气。
苏霁华轻勾唇,可怜这一朵绿朝云,随了个附庸风雅的老主子。
对于苏霁华,大太太面上还是好看的。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定偏要来请安,你若是冻坏了身子,那可不好。”大太太端坐榻上,垫着脚炉,身旁的冬花连碗茶都没给苏霁华上。
苏霁华站在那处,也没丫鬟来给个墩子坐,只直挺挺的站着,与身旁的朱婆子一般无二。
往常被蒙在鼓里,苏霁华全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事,现下开了窍,瞧哪都是毛病。
朱婆子藏好手里的书信,在冬花的眼色示意下闷着脑袋去了。
苏霁华提裙坐上旁边的木凳子,也不管大太太陡然便难看下来的面色,只笑着道:“今日二爷从外头带了些莲花桥处的松饼,听说滋味极佳,儿媳特意拿了过来孝敬太太。”
一盒子松饼,大太太自然是瞧不上的,但是才朱婆子刚刚俳腹完苏霁华,这苏霁华就大大方方的拿了松饼过来,也不知是心思单纯,还是故意为之。
“难得你有孝心。”大太太笑着颔首,“可用了早膳?”
“用了些粥食。”苏霁华垂眸,姿态温顺。
“粥食不抵饿,我这处有些沙糕,你过会子带回去吧。”
“多谢太太。”苏霁华笑着应了,眉眼上挑,梢角暗藏春.色,俏丽若三春桃李。
大太太不喜苏霁华这副太过出挑的脸,摆手道:“天凉,回去歇息吧。”这就是在赶人了。
苏霁华坐着未动,笑道:“前几日老太太寿宴,二奶奶发落了个婆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偏逢老太太做寿,这大喜的日子,哪里能这般凭借性情随意打罚婆子呢?便是缓个一两日也是好的。”
大房素来和二房不合,大太太对那在府中作威作福的二奶奶更是不喜,现下听了苏霁华的话,便动了心思,打发了人走后,当即就告到了老太太那处。
老太太唤了二奶奶去,言语间说了几句,再加上大太太的煽风点火,心高气傲的二奶奶哪里受得了这般被嘲讽羞辱,回院后就气得大病了一场。
二奶奶闺名唤罗素,是太仆罗远波之独女,罗家本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大家,让大太太忌讳的是罗素之母,贺家的嫡长女,贺由之。这贺由之其实也并无什么本事,只是娘家势大,有个嫡亲的三妹在宫里头做夫人,隆宠正盛,真是一点得罪不得。
罗素仗着有个势大的三姨妈,吃了亏,哪里肯罢休,闹着要回娘家,二太太好说歹说才把人安抚了下来,次日便听说圣上封了贺家二郎为大司马,赐府邸,恰巧就在李府边上,瞬时又是一阵心慌,赶紧去寻了老太太。
春晖园是老太太的住所,李家最华贵之处。
入眼屋楹高爽,层轩广庭,楼台入画,宏敞精丽。自大门进外院,径缘三益,围墙隐约。再穿二门至内院中庭甬道,架屋蜿蜒,方砖回文叠胜,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的不留一点痕迹。最后穿过甬道进屋前房廊,方行至正房前。
丫鬟婆子们缩聚在廊下说着闲话,眼看二太太来了,赶紧毕恭毕敬的上前给她揭了厚毡子。
正房内,苏霁华正在给老太太请安,身旁坐着大太太。
室内烧着炭盆,水磨方砖铺地。老太太身穿太湖仙鹤石裙半倚靠在罗汉榻上,耳边一抹翠色,乃龙鱼祖母绿坠角耳环,是苏霁华前几日送的寿诞礼,千金难买。
二太太火急火燎的进来,厚毡处带进一阵雨雪寒风,被老太太斥了声“没规矩”。
李家只两房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房老爷早逝,独留下一个二房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乃妾出,小时被抱养到老太太膝下,以长子身份承袭爵位,因着是抱养的,所以不是很得老太太喜爱,连带着二房的人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得脸。
二太太是沈家人,沈家嫡长女为当今帝后,按理说这二太太也是有后势撑腰的,只是现在连沈皇后都避贺夫人的锋芒,她哪里又敢得罪了自家儿媳。
“老祖宗,今儿早上隔壁贺府就已有人搬了进去。”二太太向老太太告罪后坐在木凳子上,一脸忧心忡忡之色。
“乔迁之喜乃好事,照常备上厚礼送去便是,慌什么?”老太太身份尊贵,乃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便是那二奶奶都不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放肆。
“是。”二太太应了,面上焦色却不褪,依旧是一副忧心之相。自家儿媳本就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现下贺家再受封,她这个婆婆更是要被瞧不起了。
老太太知晓二太太的心思,面上不显,心中却难免嫌弃。一个婆婆管不住自家儿媳,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珠姐儿可回府了?”老太太口中的珠姐儿是李锦鸿的嫡亲妹妹,李珠。现年二十,却云英未嫁,才貌双绝,一般人入不得眼。
除了李锦鸿,老太太最喜的便是这个李珠,至此也不催促,只管养着。
“听说是明日便回府了。”大太太笑道。
“这次去庙中上香,定然又是给老祖宗去求平安福了,珠姐儿可真是个有心的。”二太太插嘴夸赞,面上带笑,心中却酸楚。
老太太素来是个偏心的,偏大房都偏的没边了。
老太太笑着颔首,显然十分受用。“珠姐儿的院子都打扫干净了吧?炉子熏香之类的东西今晚上便用起来,待明日回来了也舒坦些。”
“是。”大太太笑着应了,继而道:“老祖宗,珠姐儿已逢桃李之年,这婚事您看是不是要开始张罗起来了?”
大太太如此说,心里头便是有了人选。
“儿媳瞧着,那贺家二郎便不错。”
坐在一旁的苏霁华心里头一“咯噔”,手里绣帕越捏越紧。
上辈子时,她可未曾听说这事。不过若真是李珠有意,这明眼人都会选那才貌双绝,身份尊贵的李珠,谁还会要她这一商贾寡妇呀,便是那贺家二郎定也不例外,看来她要加紧计划了。
老太太端茶轻抿,双眸微阖,“贺家二郎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家世差了些。”
贺家靠贺夫人起家,家中原是奴籍,便是那贺家二郎小时也是带着奴籍的,后才被改了贵籍。
不过说起这贺家二郎和李府,其实还有一段渊源。当年李锦鸿之父曾对贺家二郎有救命之恩,贺家得势后,李家因而显贵,得到皇上重用。所以今日的李家,全仰仗有贺家撑腰,但李家却自诩朱门大户,根本就看不起贺家这种靠女人撑起来的低门小户。
但对于贺家二郎,老太太却又是另一番态度。
“老祖宗,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珠姐儿又惯是个有主张的,不若待明日回了,您再问问她?”大太太略思忖后道。
“嗯。”老太太颔首,眼皮搭拢下来,似是乏了,苏霁华赶紧拢袖起身,朝着老太太行礼道:“老祖宗,贺府搬迁,动静颇大,我怕扰了相公清净,想暂住到春悦园去,您瞧着如何?”
老太太精神一震,抬眸,“春悦园清冷,你可耐受的住?”春悦园居于李府偏僻一隅,鲜少有人烟。
“为了相公,一切都是值得的。”苏霁华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老太太颔首,似有触动。“既如此,那便收拾了去小住几日吧。”
“多谢老祖宗。”苏霁华垂眸行礼,安安分分的退了出去。
屋外,雨雪交加,梓枬为苏霁华披上大氅。
“让你备的东西备好了吗?”拢着大氅走在房廊内,苏霁华面色冷凝,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泫然欲泣之相。
房廊内铺着华整的武康石,苏霁华每踩一步,都感觉凉到了心口。
“备好了。”梓枬点头,跟在苏霁华身后。“大奶奶,您要那些东西是做什么呀?”
“自然是有用处的。”苏霁华话罢,迎面碰上一人,着黄罗银泥裙和单丝红地银泥帔子,外罩枣红色大氅,珠钗玉环,粉白黛绿,华贵浓艳,是二房的二奶奶罗素。
“难得见上大奶奶一面。”罗素带着大丫鬟过来,端站在苏霁华面前,也不行礼。
苏霁华笑颜如花,即便身着素服,却依旧胜过眼前盛装打扮的罗素。
苏霁华知道,只要自己有这张脸和大房大奶奶的身份,即便什么都不做,这罗素就能自己给自己气个够呛。
上辈子时,苏霁华满以为这罗素是对二爷与自己献殷勤不满,直到临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罗素对自己不满的深层原因,是因为心里头装着李锦鸿,她怨恨自己抢了她大房大奶奶的位置,又怨恨自己克死了她心爱的男人。
可不是嘛,她刚刚嫁进李府,就传来李锦鸿的死讯,好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怎么可能不算在她头上。
“大奶奶这是要往哪处去?”房廊宽敞,但苏霁华和罗素皆站在正中央,谁也不让谁。
外头又开始落雪,淅淅沥沥的夹杂着雨珠子,随朔风飘零,贴在苏霁华外露的肌肤上,阴冷刺寒。
“去春悦园。”眼瞧着面前的罗素,苏霁华便能回想起那时她吩咐婆子将自己吊死的狰狞面容。
以牙还牙,以彼还彼,就算是贺家人又如何,该让她还的,她一分都不会少。
“春悦园?那地方,大奶奶倒是不挑啊。”罗素讽笑。
苏霁华轻挑黛眉,声音清冷,“论不挑嘴,我哪里及得上二奶奶。给什么吃什么,一点都不挑。”这话暗指的是罗素嫁给李家二爷的事,那二爷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文武皆废,白长一张俊俏脸蛋,日日流连花丛,就算是罗素都管不住。
“你……”被苏霁华反将一军,罗素瞬时气得横眉竖目。
“对了,先前二爷送了盒莲花桥的松饼过来,我尝了几口滋味不错,二奶奶是否要尝个鲜?”
“不知廉耻!”罗素气急,指着苏霁华指尖发颤。
苏霁华讶异,“二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二爷巴巴的给我送来,我难道还能拂了他的意不成?”
“苏霁华!”罗素气盛,哪里受得了苏霁华这话。而且平日里这苏霁华瞧见自己不是一副平眉顺目之相吗?今日怎的是吃错了药?
“待明日我二舅舅来了,定要让他好好收拾你!”说起自家二舅舅,罗素脸上立时显出一副骄傲之色。
贺家二郎,年纪轻轻就官受大司马,位三公之上。传言其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有滔天伟岸之才,运筹帷幄之智。
少年将才,十七岁,两出定襄,功冠全军;二十岁,四征河西,开疆拓土;二十四岁,统帅三军,纵横漠北,官至大司马。至苏霁华死时,三十岁的他已官拜长平侯,后以清君侧之名,推翻了大明。
相比较之下,苏霁华真是人家踩在脚下的泥。
“哎呦,这大冷的天,怎的站在外头说话?”从正房主屋内出来的二太太见形势不对,赶紧站在厚毡处急喊了一声。
罗素是个好面子的,她狠瞪苏霁华一眼,撞着她的肩疾走过,金玉珠环脆响,带起一阵香风。
梓枬扶住苏霁华微晃的纤细身躯,脸上带着担忧。
苏霁华伸手轻拍梓枬,然后挺直身板朝前走去。地上湿冷,湿了苏霁华脚上的平头履,那冷从脚底心往骨子里面钻,比外头的寒风更加烧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