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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三春晖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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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5章:三春晖(4)

    眉庄看我的目光深沉而明了,良久,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按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千万保重自己就是。”

    这,便是最长的情谊与安慰了。

    到了夜间,我不顾白日跪得膝盖痛,草草抹了药酒,便精神奕奕地裁剪衣衫。

    正巧浣碧浆洗了衣裳进来,见桌上叠放着好几块鲜艳的好衣料,不由好奇道:“今日芳若姑姑来过了么?以往都不是这个日子啊。”

    我只专注在衣料的裁剪上,随口道:“是六王送来让我缝制了衣裳给胧月的。”

    浣碧惊喜道:“王爷从上京回来了么?几时回来的?”

    “三日前”,我道,“想是匆忙回来,还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浣碧目光专注,落在我放在手边打开的画卷上,她的语调中又淡淡的欢喜:“这孩子是咱们的胧月帝姬么?”

    槿汐亦是高兴,欢快道:“是啊。长得这般可爱,眉眼和娘子简直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亦被吸引,注目良久道:“今日见到眉庄,才知王爷画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浣碧微微吃惊,旋即只是如常一般微笑道:“王爷有心了。”

    如此,我每夜挑灯裁制,终于在胧月生辰的前两日,赶出了一套衣衫裤袜。一件件按着尺寸做了,水红纹锦制成两件肚兜,鸟衔瑞花锦做了冬天的锦袄锦裤,宝照大花锦做了套春秋衣裤,方格朵花蜀锦做了件胧月生辰时穿的衣裳,也许她未必会穿。

    如此左端详右端详,察看针脚是否做的足够细密,只怕一个疏忽线头会伤了胧月娇嫩的肌肤。

    做成时浣碧担心道:“这衣裳做得极好,只是小姐如何把这衣裳送进宫去呢?倒是叫人大伤脑筋。”

    我只顾看着衣裳,和颜微笑道:“明日王爷自会来取。”

    浣碧道:“小姐一人去见王爷么?”她想一想,“王爷身边有位叫阿晋的贴身侍从,是我在宫中时就结识的,如今长久不见,也不知他好不好?”

    我微笑整理好衣裳,“我倒不知道有这个人,只是如果你想去,明日陪我一起也好。”

    浣碧微微含笑,“小姐如此说了,我自然要去的。”继而心疼我,“小姐今日可以早睡了,这两日为了缝制帝姬的衣裳,瞧这眼睛下都乌青了,人都要熬坏的。”

    我笑道:“为了胧月,我怎么辛苦煎熬都是甘愿的。”

    次日中午,寻了个空隙,依旧到河边等候。去时玄清已经到了,这次身边果然跟了个小厮,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一看就是机敏的样子,人也敦厚。

    浣碧远远看见,便招手唤:“阿晋。”

    阿晋见了浣碧也高兴,见面便道:“好久不见浣碧姑娘了,原以为甘露寺里粗茶淡饭,没想姑娘更见标致了。”

    浣碧啐了一口,作势就要伸手打他,嗔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招人讨厌。”

    玄清见他们嬉笑,向我道:“这是阿晋,我自小的长随。”

    阿晋见我,忙请了个安道:“从前在宫里没给娘子请安,如今一并补上。”

    我笑盈盈将衣裳递到玄清手中,道一声“费心”。

    浣碧道:“这衣裳费了小姐多少功夫,有劳王爷送进宫了。”

    玄清澹澹一笑,“这个自然。”

    我从包袱中取出一个红缨球,坠着两个银铃铛,叮铃作响。笑吟吟道:“这是给御风的,王爷也请为它戴上吧。”

    玄清故意蹙着眉头道:“可见清在娘子心中还不如御风呢。独独有给御风的,却没给我的。”

    我掩唇笑道:“王爷上回不是说,御风把王爷的坏处学得十足十么?那么送给御风,也如同送给王爷了。”

    这般说笑一晌,阿晋道:“还要去探望老太妃呢。”

    如此,也匆匆散了。

    芳若再次来时,已经是一月后,说起胧月生日当日的事,娓娓道来:“帝姬周岁生辰的大日子,穿一身蜀锦的衣衫,十分玉雪可爱,便由敬妃娘娘抱着坐在皇上左侧。皇上抱帝姬的时候便瞧见了帝姬脖子上的玉项圈,只说眼熟。当下就叫李长去取了纯元皇后的那副项圈来赐给了帝姬,还亲自给帝姬戴上了。”

    滚圆的佛珠,在我的指尖一颗颗划过去,周而复始,我闭着眼轻嗅檀香的气味,缓缓道:“帝姬年幼,无知无识,即便是一样的东西,皇上也不会以为帝姬是有意冒犯的。”

    她意味深长地说:“有了纯元皇后的芙蓉玉项圈,帝姬就如得了护身符一般。”

    我问:“那么敬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是如何称呼帝姬的?”

    芳若微微低首,轻声道:“于有人处则称‘胧月’,与皇上独处时便称帝姬闺名‘绾绾’。”

    我颔首微笑,“敬妃是个聪明人,最会明哲保身,帝姬交给她抚养,我是很放心的。还烦请姑姑回宫时禀告敬妃一句,这芙蓉玉项圈只能好好收着,若时时招摇在外,会有不必要的祸端。”

    “奴婢省得”。芳若柔和微笑道:“娘子在自己败处学会反败为胜,教帝姬受益无穷。可见娘子的心智,并未因佛法的浸淫而迟钝分毫,反而更见周全了。”

    我淡漠道:“姑姑说笑了。我不过是败军之将,何敢言勇?只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能帮自己女儿的就多尽力一分而已。”

    寒冬在群山渺茫之处,总是来得格外早。玄清的到访固定在了每月一两次,为着避嫌,也为着我不为流言所困,他常常在我出去浣洗或是拾柴的时候在山脚长河边等我。

    起初,常常是他让阿晋告诉浣碧他会去的时间,然后等着我去与他相见。渐渐地,也许是默契使然,我常常觉得自己仿佛能知晓他在何时回到来,于是去了,他便总在那里。

    我偶尔问起,他只一笑,“我左右不过是无事,便在河边徘徊,徘徊多了,自然晓得娘子何时会经过。”他的笑意淡然如翦翦风,横过平静河面,牵动粼粼波光,“或者说,我私心很喜欢在此等待,如果可以等到想见的人,格外有一种惊喜。感叹或许是缘分使然。”

    我迎风而笑:“说实话,男女情分上,我并不相信缘分一说。从来只以为软弱无力自己不肯争取的人,才会以缘分作为托词。以缘分深重作为亲近的借口,以无缘作为了却情意的假词。”

    玄清含笑,“娘子的妙论总是叫人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仿佛有尽时,又别出一番天地。”

    “王爷过分夸赞了。”我轻轻道,“或许有一天真到了无路可去、无法可解的地步,我才会说,缘分已尽了吧。”

    玄清澹澹的笑容胜过波光浮曳的清澈明亮,“若娘子在从前得意时,说出这样的话清并不足为奇。只是如今娘子依傍佛祖修行,却也还不相信缘分么?”

    “是。即便身在佛门,我亦有自己所坚持信念。何况佛法精深,我也未曾全部懂得,只希望佛法博远,可以安定人心。至于缘分一说,我只觉得事在人为,聚散离合,都不必拿‘缘分’二字做托辞。”

    玄清拊掌而笑,“清只以为娘子所以的性子都已被佛经软化,却不曾想还有如此一面。娘子此番所言,却无半点出家人的风味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虽说耳濡目染,然而我到底研习佛经不过一年多罢了,种种精深博大处总还不能领悟,所言所行叫王爷笑话了。”

    这般偶尔闲谈几句,他并不说任何男女私情之语,倒叫我因小像而生的一点忐忑心思缓缓放落了下去。

    除了每两月送来胧月的一幅画像,其余时刻,他多与我这般谈论佛法或是诗词,偶尔无话,只一同坐看云起时。或者,他得了什么好书,也送一本来给我。若不方便相见的时候,便让阿晋趁浣碧出去时给她再转交于我。甘露寺中的岁月总是枯燥而寂寞的。除了经文与劳作,几乎没有别的乐趣,而与他的闲谈,让我在枯寂里还记得一点诗词的情怀,也算偷得浮生的一点乐趣。

    如此,也便只是淡淡来往,君子之交。

    直到很多天之后,他没有来,经过甘露寺下的长河时,闻得鸟鸣啾啾,拂上脸庞的风已经带上了春夏之交时那种独有的温软和沉醉,和着草木成熟的甘甜和热络。

    我忽然意识到:玄清已经两月没有来过了。只余河水依旧静静蜿蜒,阿奴照例是唱着那一首她常常唱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