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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婕妤道:“华妃娘娘唯恐他日再度失宠,加之失去丽贵嫔相助,早已有心再培植人手。只是秦芳仪无用,华妃也不愿重用官宦高门之家的女子为己所用,怕日后分宠太多无法驾驭,因此选了这个乔氏。”
避暑用的水阁十分清凉而隐蔽,我弹一弹指甲问:“乔氏是何等样的人?曹姐姐可曾留心。”
她微笑,展一展宽广的蝶袖,道:“娘娘想听真话么?”见我只是望着水面满湖碧莲,又道:“华妃娘娘太心急,这次失策了。”
我“哦”了一声,微眯了眼睛,看她道:“怎么说?”
曹婕妤道:“乔氏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也有几分美色,不过却只是个庸才,不足以成大器。华妃娘娘想以她来分娘娘您和安小媛的恩宠,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我从来没想过区区一个乔氏可以与我们抗衡,我只是叹一声:“华妃算是黔驴技穷了。”
曹婕妤的唇角凝着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道:“若在从前,她从不许身边有姿色侍女贸然接近皇上的,如今却……”
我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行宫不比在宫中,我又因太后的训诫不敢在随意染指政事,因而汝南王的事终究只是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影子,并不多。行宫的生活安遐而悠闲,又没规矩约束着,也就随心所欲许多。只当,是给劳顿的身心一点安详吧。
七月的第一日,宫中举行夜宴。皇后居左,我与陵容并居右下,玄凌则居于正中,一同观赏歌舞欢会。酒正酣,舞正艳,玄凌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玄凌十分高兴,连连道:“母后身体安康,朕亦能安心了。”说着便要重赏为太后医治的御医。
陵容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皇上除了要重赏御医之外,还应该厚赏一个人呢?”
玄凌沉思片刻,问:“是谁?”
陵容笑言:“皇上忘了是沈容华一直陪伴悉心照顾太后的么?”于是目视使者。
使者毕恭毕敬道:“沈容华照料太后无微不至,时常衣不解带,亲自动手,连药也亲自尝过才奉给太后,太后屡屡赞容华孝义。”
玄凌恍然大悟,欢悦道:“的确如此,沈容华日夜侍奉,甚有苦劳。”当即传旨道:“禀朕的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
皇后含笑谨言:“皇上赏罚得当,孝顺母后,当为天下人效法。”
玄凌笑容满面,很是愉悦,向陵容道:“自当谢容儿的提醒。”又道:“容儿久在小媛一位,谦和得体,实属难得。便擢为正五品‘嫔’罢。”
陵容忙起身谢恩,然而皇后问:“以何字为封号?”
我为玄凌满满斟上一盅酒,他兴致极好,仰头喝了,随口道:“便以姓氏为号罢。”
陵容一呆,脸上飞快地划过不悦的痕迹,很快保持住笑容,再度依依婉转谢恩。
皇后与我互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从来妃嫔进封,凡遇贵人、嫔、贵嫔、妃、夫人与四妃,皆有封号,并以此为荣,骄行众人。惟有不甚得宠或家世寒微的,才往往以姓氏为封号。陵容并非不得宠,那么无封号一事,只会是因为她单薄的出身。
安嫔,这个位分本来颇为荣耀,但因封号一字之易,这荣宠便黯淡了。我心下哀怜,以目光安慰陵容,正欲为此向玄凌进言。
华妃的眼风很快扫过我,盛气微笑向玄凌道:“其实安氏的‘安’字是很好的,取其平安喜乐,比另想个封号更好。”说着面带讥讽之色看着陵容。
陵容只作不见。我想一想,再说也无必要了,华妃开口,玄凌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又不是什么天大是事,恐怕陵容自己,也不愿为了一个封号而让玄凌印象不佳。而此时此刻,她心里必定是十分难受的。她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家世出身,并且深以为耻。她那样敏感的人,自然是难以接受的罢。而这一切,玄凌是无意顾及的。他只是凭他的直觉,想起陵容并不显赫的出身和门第。
夜宴至此,于她,已是索然无味了。
我叹息,然而暗暗里还是一丝连自己也莫名的欣慰,陵容在玄凌心中,不过是如此罢了。
后来欣贵嫔在我面前提及此事,还是有些忿忿和幸灾乐祸的意味:“妹妹虽然和安嫔交好,我也不怕对妹妹说——你那位安妹妹实在太会抓乖卖巧了。沈婕妤劳苦侍疾只进位一级,她却因为自己提及沈婕妤的功劳而晋升一级,你说是谁得意了。”她拿绢子按一按鼻翼上的粉,不无快意道:“幸好皇上英明,虽然进了嫔位,却连封号也没赐她一个,我可瞧见她回去路上都气哭了,平日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气热得似要流火,我含了一块冰在口中,慢慢等它化了,方道:“欣姐姐何必老说安妹妹,也未见她有得罪过你。她没有封号本就伤心,姐姐何苦老要牢骚几句。”
欣贵嫔磕着瓜子道:“沈荣华晋了婕妤我是心服口服,那是她份属应当的。要不是昔年那些风波,恐怕早在贵嫔之位了。我只是瞧不惯安嫔那狐媚样子,永远都是一副可怜像儿,像是多大的委屈似的。难为妹妹你还能和她和睦相处——”欣贵嫔向来不喜陵容,人多时也常常不和她言语,若说是嫉妒,更像是发自心底的厌恶。
高华门第的女子,往往会瞧不起出身寒门的女子。所谓豪门与寒门的对立,不只是朝堂,后宫也如是。
欣贵嫔又道:“华妃虽然霸道跋扈,但这次为封号一事开口也不算过分。安嫔专宠那些日子,当真是天怒人怨,整天霸着皇上,咱们连个皇上的影子也瞧不见。真不如皇上宠爱妹妹和沈婕妤的时候,还常来我们宫里坐坐。”
我道:“姐姐言重了。皇上一心在她身上,难免疏忽我们一些了。且放宽心吧,人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欣贵嫔“哼“了一声以示对陵容的不屑,道:“妹妹难道忘了她当日是如何趁你小产失宠之际媚惑皇上的吗?妹妹和恬嫔小产之后皇上几乎未曾去探望过你们,还不是一心被她迷惑了……”
我不愿再听,出声打断道:“姐姐——往日的事又何须再提呢?”
欣贵嫔撇了撇嘴,“妹妹虽然不愿再提,可谁心里不为你们不平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另起了话头说起淑和帝姬近日学画的趣事,她素日话多,语言又爽利,淋淋漓漓说了一大串。我侧耳听着,心思却有些游离,原来那一日夜宴上那一丝莫名的欣慰,便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