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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狩猎比不得京中,京中狩猎,管围大臣率领各营兵卒,从几十里外开始合围,将猎物往围场中赶,待合围成功方请皇帝和皇室宗亲出猎,皇帝射出第一箭,然后才是万马奔腾竞逐猎场。
草原广袤,人员又少,形不成合围,只看是马快还是猎物快,只看是人机灵还是猎物狡猾,一个时辰下来,所得不多,却也有收获,重要的是龙颜大悦。
然后,雍正下令回营。
三春和裕嫔就留在营帐处,站得久了实在发闷,就一同在附近散步,偶尔聊几句,更多的时候是盯着远方,终于见天际线出现了一字排开的一队人马,便知道是雍正回来了,两个人纷纷迎上,见那些男人们背着的扛着的马上驮着的各种猎物。
雍正下令:“烤肉吃。”
自有随行人员过去忙活,他就归至帐中洗漱更衣,又喝了热乎乎的一碗奶茶,重又出来,坐在一旁看热闹,烟火升腾大家都在忙碌,这种最原始的炊饮方式又粗野又自在,他常年忙于朝政,此番出巡,特别是进入草原,所有的缧绁仿佛瞬间卸下,仿佛那冒出的浓烟,那熏黑的锅底,都无比的新奇。
不经意的一抬头,看见西北角那一处黑黢黢的乌云压下,便笑对阿古拉说:“你道昨晚有雨,那云彩偏与你做对。”
阿古拉正忙着指点大家如何烤肉,听他跟自己说话,忙回头躬身道:“奴才也奇怪呢。”
允礼徐徐踱来,阳光洒在他身上,那哑金色的袍子便镀了层金箔似的,他抬眼望西北角,若有所思,随后笑曰:“乌云独自闲,悠游雨不来。”
随即坐在雍正身侧,续道:“不下雨,是那乌云得知天子在此,没有老天号令,岂敢随便落雨。”
雍正微微怔住,接着哈哈大笑:“老十七,你这种人居然也会拍马屁。”
允礼道:“臣说的是实话,云又无根,怎会躲在一隅而不动呢,除非是天意。”
雍正止了笑:“虽然是奉承的话,到底是腹有诗书,拍马屁都与旁人不同,说的合情合理,朕听了也非常受用。”
允礼也微微一笑:“皇上高兴就好。”
他说着话时,抬眼看了看太阳,太阳周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圆圈,这便是民间所谓的‘风晕’,这是起风的前兆,也说不定带来雷雨,草原天气正如阿古拉所言,诡秘莫测,若有暴雨,便是惊天动地之势,他沉思下,对雍正道:“听闻裕嫔娘娘会骑马,在宫中可是不多见的。”
刚好裕嫔和三春并肩而来,雍正点头:“裕嫔毫无矫揉造作之气,为人老成,又擅饮,且她不单单会骑马,连射箭都会呢。”
允礼故作吃惊:“裕嫔娘娘可算是脂粉中的英雄了,不知贵妃娘娘可会骑马?”
三春和裕嫔已经到了雍正跟前,纷纷见礼,听他们说自己,三春语气淡淡:“稍微懂些骑术,只是不精。”
允礼立即道:“原来贵妃娘娘亦会骑马,裕嫔娘娘算不得独一无二了。”
三春怎么都感觉他言语中有挑拨之意。
果然,裕嫔那厢满是不屑的神情道:“皇上,来草原一回,若不能纵马驰骋,岂不是白来了,所以臣妾也想骑马。”
雍正看肉还没烤熟,酒也温在注子里,正闲着无事,点头:“准了。”
裕嫔行礼谢恩,然后回头看三春:“娘娘一起?”
三春推辞:“本宫不喜欢骑马。”
裕嫔笑道:“闲着也是闲着。”
三春仰头:“闲着可以看天。”
裕嫔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委委屈屈的看向雍正。
雍正就道:“婉柔既会骑马,索性纵马一游,朕看多了男人骑马,看看女人骑马,定是别样风情。”
皇上开口,三春不好拒绝,迟疑下,唯有道:“臣妾遵旨。”
于是雍正下令,有人给三春和裕嫔牵了两匹马来,阿古拉特意挑选的,个头矮又温顺的两匹马。
三春和裕嫔也回营帐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出来后再向雍正施礼,然后纷纷上马,牵马的随从将缰绳分别交给她们,裕嫔轻松绾在手中,看样子很熟练,三春却是接住又掉下,勾起又掉下,最后允礼过来把缰绳拿了交给她,含笑道:“娘娘小心。”
三春瞪他一眼,心说都是你起的幺蛾子,还在这里充好人。
裕嫔那厢对雍正道:“皇上,臣妾就和贵妃娘娘比试一番,若臣妾赢了,请皇上赏臣妾一壶酒吃。”
她不赢,也会有酒吃,说这种无病呻吟的话,是给这场比试寻个理由。
雍正即道:“好。”
三春根本没打算同她比骑马,可是听她言语间满满的都是非赢不可的得意,又想起昨晚给她算计,自己醉的一塌糊涂,此时身上还不舒服呢,少年不服输的心性,笑了笑:“皇上,若臣妾赢了,就请皇上下旨,裕嫔一年不准吃酒。”
裕嫔愣住,猛地侧头看她。
谁都知道裕嫔不单单有酒量,也喜欢饮酒,这种筹马,不算大也不算小。
雍正只想看两个女人比试骑术是什么样子,立即道:“好。”
裕嫔暗笑,你能赢了我?将手往前一指:“那处拱起的小山坡,咱们到了那里,然后返回来。”
这是目标。
三春也暗笑,非让你输得生不如死,点头:“就依你。”
裕嫔道了声:“皇上,臣妾去也!”
三春也道:“皇上,臣妾稍后便归。”
两句话,显然裕嫔说的有些不吉利,裕嫔自己也感觉有些失言,未免恼羞成怒,一拍那马,立即飞驰而出。
三春不甘落后,随后跟上,两个女人骑马,当然没有男人骑马那么雄壮威风,然都怕输,所有颇有些豁出去的感觉,裕嫔拼命催马,三春紧咬住她不放,一前一后,渐渐的跑远了,渐渐的成为一点点黑,渐渐的看不见了。
允礼恍然大悟状:“皇上,二位娘娘到底谁输谁赢,总得有个见证,另外,草原常有虎狼出没,臣担心二位娘娘的安危,臣追去看看。”
雍正也才想起这种事似的,道:“告诉她们,顽归顽,当不得真,谁赢谁输,朕都有赏。”
允礼躬身:“嗻。”
随后起身,往旁边欠了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双腿一夹,飞奔而去。
三春和裕嫔,跑了一阵子,仍旧是裕嫔在前她在后,裕嫔偶尔回头看看她,很是得意,继续催促坐下之马,一点点的和三春拉开了距离,三春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跑着跑着,小心回望,知道距离营地已经很远,而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在,她就将手指放入口中,突然一声唿哨,裕嫔跑的正欢,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一抖,勒住缰绳,接着第二声唿哨起,她的马竟掉头往另个方向跑,裕嫔见状,急忙喊那马,想使其停下,只等终于将马勒住了,已经跑偏了好远。
三春笑望裕嫔顾此失彼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样子,这种手段她还是流落江湖时学来的,当下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能记住,不到最后,永远别以为自己会赢。”
说完继续往小山坡处跑去,规矩还没忘,必须到了那里方能回转。
再说允礼,顺着三春和裕嫔跑远的方向追了一会子,以他的骑术追上二人不费吹灰之力,眼瞅快追上了,却见裕嫔突然调转方向跑向别处,而三春稍作停歇,继续朝前奔驰,允礼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自己怂恿裕嫔和三春骑马比试是为了什么,看自己距离越来越近,他打怀中摸出一物,是一块指甲大小的石子,他瞅准三春的马,心里默默祈祷: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随后手指一弹,石子刚好打在那马的屁股上,那马突然受了刺激,顿时起了狂躁,加快速度,风驰电掣般,马上的三春一惊,不知这马为何跑的更快了,唯有紧紧抓住缰绳并努力稳住身体,只听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要命的是这马受惊下慌不择路,跃下一个又一个小山丘,冲过一条又一条小河流,跑了不知多久,跑到最后已经出了草原,又疯了似的跑进一片树林,进了林子,那马终于累了,也给树木遮挡有些施展不开,于是渐渐放慢了步子。
三春惊魂未定,赶紧勒住缰绳,翻身下来,马了句“畜生”,拉着那马想原路返回,等出了林子,发现眼前的一切太过陌生,自己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她牵着那马茫然四顾,竟寻不到一个人。
原地站着想了想,该找个人打听下路线,也不知哪里有人家,路上只顾着疯跑,也没注意附近可有牧民,只好胡乱找下去。
走了一会子,面前又是一片林子,怎么看都有些眼熟,猛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又转悠回来,即迷路了。
心里突然害怕起来,抬头看天,想辨识下什么时辰,可天色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昏暗,云层厚厚遮挡住太阳竟不漏一丝阳光,看样子似乎要下雨了。
她听说过,草原的风雨非常可怕,经常是一场风雨过,很多牛羊便迷失不见,她自问:“怎么办?”
正无措,一股风扑了过来,何其迅猛,那风吹得她的衣裳迅速鼓胀,她也站立不稳,蹬蹬随着风跑了起来,无奈下只好丢开马缰绳,本以为只是一阵风呢,谁知那风越刮越大,她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刚好是一个斜坡,她摔倒的同时就滚了下去,幸好斜坡不大,只是等她试着站起,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雨落,风便小了些许,只是那雨瞬间成滂沱,她忙四处寻找避雨之所,可是目光所及,除了那片突兀的立在草原尽处的林子就是光秃秃的山坡,没有房屋,她唯有朝那林子跑去,只是没跑几步,脚下一滑,她就摔倒在地。
“哎呀!”她痛得喊出生来,趴在泥水里望着前面闪现一点点黑影,她骇然大惊,是狼?是虎?
保命的本能,她爬起来就跑,啪啪踩着泥水,想跑到林子里躲避起来,可是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摔得痛不欲生,终于精疲力尽,索性一动不动了,暗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少顷,隔着哗哗的雨声,隐约感觉有啪啪的脚步声,没等循声去看,一双手已经抱起她,四目交投,她脸上都是泥水,而对方,脸上都是焦急。
“王爷!”
“灵儿!”
她惊愕,继而无力一笑:“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
允礼道:“我们走。”
说完抱着她大步而去,进了林子,林木密集,遮挡下,雨势便小了很多,允礼小心躲避着那些横七竖八的树枝,一点点朝林子深处走去。
三春也缓了些力气回来,问:“这是回营地的路?”
允礼道:“不是。”
三春很是吃惊:“不、不是?”
允礼脸色淡然:“对,不是。”
三春奇怪问:“不是回营地,王爷要带我去哪里?”
允礼一行走一行小心树枝,怕刮着三春,一行道:“送你离开。”
此时,三春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挣扎着。
允礼只好将她放下,关切的问:“你可以自己走?”
三春没有回答,反问:“送我离开?这是你预谋已久的吧?”
允礼也不狡辩,点头:“是。”
三春冷笑:“为了你的皇兄?”
三春摇头:“更为了你,你想弑君,无异于自取灭亡。”
三春掉头往回走。
允礼一边拉住:“你斗不过皇上的。”
三春使劲甩掉他的手:“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斗不过他。”
允礼再次抓住她的手臂:“八哥如何?还不是如此下场。”
三春再次想甩掉他的手,没甩开,怒道:“王爷太小瞧我了。”
允礼痛苦的看着她:“你非得如此吗?”
三春反问:“王爷能让我的家人全部活过来吗?能让李忠活过来吗?”
允礼道:“你的家人或许无辜,可李忠他弑君。”
三春凄然一笑:“可他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
允礼怔了怔,轻声问:“他是对你最好的男人,我呢?”
三春亦是怔了怔,疲惫道:“你是我最爱的男人。”
风声雨声,枯木给风雨摧倒的轰然之声,允礼只觉耳朵轰鸣,可是,他依然清晰的听见三春说的是什么,微微一笑,雨顺着他的脸淌下,他道:“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