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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一片哗然,人们看着陈志的眼中带着隐约的防备和不善。这样的骚动,直到白宁远微微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安静才停止。
白宁远想说什么,开口却是一声轻咳,在安静下来的屋中显得有些突兀。他也自知失礼,没有见过分毫阳光的白玉也似的脸上染上淡淡一层粉色,在众人的目光中,赧然道了句失礼了。
而后,他转头看着陈志,浅笑着缓缓说道:“陈先生,您是家弟的友人,也是来自我们的兄弟基地的朋友,理应接受我们的款待,我们也确实给了您应有的尊重和礼仪。”顿了顿,他微笑着,用如同征询友人意见一般友善的口吻问道,“但是,您一张口就索要鸿雁基地次高机密等级的地图,恐怕不合时宜吧?恕我直言,别说以您现在的等级,就是宋老先生利用疆域基地领导人的身份,也只能在危机时刻提出借调资料的申请,您的要求怕是唐突了。”
您的要求怕是唐突了。
语气委婉,话语直接,隐带指出失礼时的柔和的谴责。
恐怕也只有白宁远这般用权势富贵熏陶出来的末世贵公子,才能用这般怡然的口气,这样坦然而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地指责陈志,即使直言也感觉不到分毫的失礼之处。
陈志抬眸看向白宁远,神色淡淡,眼神里有着审视。他若有所思,掌心带着疤痕的手轻轻摩挲着桌上的茶杯,鼻尖萦绕着清冽茶香。
该说不愧是白家的接班人吗……恒远与他相比还欠缺了不少风度与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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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陈志站在门外,眼睛盯着紧闭的门,放低了声音问道。
魏宣单手解着口罩,露出被遮住大半的晶莹绝美的脸。他漂亮的睫毛一扇,抿了抿红润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陈志一时没有言语,闭上了眼睛,眉峰似在忍耐什么般微微蹙起。
“是吗……他也到了这个时候了。”淡如烟的低叹声在走廊里响起,带起略微寂寞的涟漪,然而清冷的男子那双紧闭的眼睛却隔断了任何可能的揣摩探测,留给魏宣的,只不过是一张线条分明的侧脸和异常平静的表情。
魏宣微微偏开了头,不想看到这样的陈志。但陈志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睁开了眼睛,也不看他,只是伸出骨节明显的大手,轻轻拍了下魏宣的肩头,低声道:“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我去看看他,你在外面替我守一会儿吧。”
漂亮的小少年仰头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果然见他眼神平淡无波,也不知该不该放心,只是无声地点了下头,陈志淡笑了下,便伸手拉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穿着整洁的唐装老者,正看着床头搁着的一瓶石斛兰。枝影横斜,叶如竹叶,紫色的花瓣与洁白的花心让人赏心悦目,看似不起眼,然而懂行的人自然知道想在这样荒凉的土地上培养一出娇嫩的花朵需要怎样的心力与财力。听到声音,宋老转头看来,平静微笑着看着他,头一句话便是:“我又帮了你一次。”
陈志关上了门,迈动长腿,走到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闻言声音淡淡道:“都老成这样了,还能帮我什么。”
“若不是我突然昏迷了一次,白家那帮人现在还会咬着你的身份不放吧?”宋老微微一笑,与眼尾细密的皱纹不同,他的眼神有些调皮与戏谑,还带着点得意,“现在我来了,你的身份也就不会有问题了。”
他话说的轻松,然而无论是他还是陈志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疆域基地的领导者…我替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宋老看着双手交握,低垂着头,不肯看他的冷峻男人,收敛笑意,低叹一声,“现在还给你,名正言顺。知道你身份的人该死的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也被我处理了,只希望你别怪我出手狠辣。”
陈志依然不看他,低哼一声:“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宋老笑容奇妙地看着他,呵呵笑着反过来问他:“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宋老……志英。”陈志微微动容,抬首,深邃的眼看着苍白而虚弱的老人,“我从以前就不明白,你为何决定跟随我。你明知道,我冠之以理想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你的有生之年带你看到的。”
然而那个时候,爱笑爱酒爱女人的黑发青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跟随了自己,为他保驾护航,悉心做事,即使到了临近生命最后一刻,依旧为了他的事情奔波,千里迢迢赶来只是为了扫平一点点障碍。陈志只觉得双肩沉甸甸的,老人那波澜万丈的一生在他眼前燃烧,从轻佻浮躁的少年模样,到拿着个酒瓶就直直往数倍于己的人群中冲过去的热血青年,到一把年纪了依然改不掉色眯眯地望着年轻小姑娘的****的习惯的混账中年,再到眼前这个笑容干净而满足的顽皮老者……
他不止一次自问。
自己可否有那个肩负起这许多人的信赖与寄托的价值。
“唉,谁让我没眼光呢。”宋老无奈一叹,“待价而沽,骄傲狂妄,挑来挑去,竟是挑中了你这么个麻烦的主子,真是生就忙碌命,怨不得别人。”他半带埋怨半带玩笑地道,而后顿了一下,侧首望着石斛兰,出了会儿子神,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该死,那都已经五十多年前了!”他低骂一声,带着些嫉妒地盯了眼陈志容颜如昔的冷峻面孔,道,“我那时候心里就想着,又一个死气沉沉的家伙。那真是没意思透了,身边的人全都是一副被绝望寄身的模样,这让我都觉得要被绝望压垮了……”
“可你没有。”陈志接口道,“你不止没有,你还上来就揍了我一拳。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当时是怎么和你打成一团的。”
“哈哈哈哈哈……”宋老放声大笑起来。旁人甚至无法想象,这样一具濒死而又瘦弱衰老的身躯里是怎样迸发出这般大的声音的。他得意地拍着腿,如同炫耀平生最骄傲的事情一般,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当时就想着,能把你这耍帅的小子打趴下了,就是被你揍死也甘愿。”
却不曾想到,那个浑身清煞杀意的冷淡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对他下手,只是陪着他在泥水里滚来滚去,好好一个满营仰慕的男人被他拖累成了个泥腿子,浑身湿漉漉脏兮兮,半点形象也无。
后来两人也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怎么的,住了手,互相望了望,一起大笑了起来。
宋志英少年英俊,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爽朗得意,百无顾忌的混账模样;而陈志只是眼睛微微亮起,嘴角微弯,低低沉沉地笑。
年轻的少年当时就边笑边想着,这个人眼中的深邃世故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才能在那沉重得叫人无法呼吸的绝望与疲惫中,依然如此坚定自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