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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大规模？”
李富贵一愣，继而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你说的倒轻巧，哪那么容易啊。”
“怎么不容易？”李睿忙道，“比如找家市口好的门面再开家分店，然后再慢慢扩张，将来再开到临州市区……”
“行了，还分店，临州市区呢，别扯了。你爸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知道？说穿了，我就是个做菜的大师傅，能守着咱家这个小店就已经不错了！还扩大规模？我可没这本事。”李富贵摆着手道。
“开分店可以请人管理呀。”李睿笑道。
“别，千万别，咱们老李家祖祖辈辈都是凭手艺吃饭，请人管理，我还真不会。”
李富贵说着，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顿时一拍桌子，道：“我说这个你还别不服气，如果想开分店，我几年前就开了。”
“怎么说？”李睿好奇道。
“就是你上大学那会，那个原先咱们县工商局副局长的一个亲戚，看到我这小店生意不错，就想拉着我跟他一起合伙，就跟你说的那样，扩大规模，开分店。”
这事李睿倒是第一次听说，问道：“那您怎么没干呢？”
李富贵道：“我不刚刚跟你说过，咱们老李家那是凭手艺吃饭，那种开分店，那材料和菜品不经过自己的手，不受自己掌控的事，咱不能干。”
“那您就不怕得罪那工商局的副局长？”
李富贵瞥了一眼李睿，得意道：“副局长，咱当然不敢得罪喽。毕竟咱开店还得在人家手底下吃饭。我当时就跟那副局长的亲戚说，你拉着我开店，无非就是想借助我的手艺，咱们家店又没啥秘方啥的，就是些家常菜。你拉我开店，还不如找个人我这儿来学，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绝不藏私。”
“那后来呢？您真的教了？”
“教了，他派个小年轻过来，我真的教了。而且看在副局长的面子上，我教的比水生还要上心。再说，咱们饭店平时就这么些个家常菜，一目了然，就是想藏私也藏不了啊。那小年轻本来就是个厨师，来学的时候，还看不起我的手艺呢，学了一个月都不到，就跟着副局长那亲戚开店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李富贵朝西边指了指道：“他们的饭店就开在离汽车站不远的迎春路的路口，你平时回来出出进进没看见过？”
李睿仔细回忆了一番，道：“我记得好像有过那么一家饭店，规模还挺大的，不过后来好像改茶馆了。爸，你说的是这家吧？”
李富贵一拍大腿，乐道：“没错，就是这家！”
说着，他扳着他那肥粗的手指头道：“这第一，当初厨师可是在我这儿学过的，我并没有藏私；二呢，他们那家饭馆也是咱们一样主打家常菜。你想想，他们为什么会开不下去？”
听老爹这么一说，李睿还真有些想不明白，问道：“为什么呀？”
“你以前也经常帮着家里买菜，知道为什么咱们家饭店总是定点在几个摊位采购吗？”
“那当然知道了，方便，按月结账，还是就是新鲜，都是老主顾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也不敢糊弄咱。”李睿笑道。
“一点都没错。”
李富贵说着，又开始扳着手指头道：“咱们饭店进货，讲究的就是个货真价实，也就是说，不管是食材还是调料，都是最新鲜最好的；这第二，你可别忘了，咱这店是自家的房子，不用付房租的；这第三，店里的大师傅就是你爸本人。”
这么一算，李睿开始有些明白了，比如这房子如果不是自家的，那么一年的租金最起码五万，再加上厨师的工资啥的，一年的开销最起码能省七八万。
还有食材，做家常菜讲究的就是一个新鲜。厨师这活，李睿打小就跟老爹学过，尤其是做家常菜，没啥特别的技巧和秘方，但不同的厨师做出来的菜肯定味道各有不同，味道最好的一定是用料最考究，做菜最认真的那个。
这就跟表演很象，角色就摆在那里，一百个人有一百个表演方式，不会有人能演的一模一样的，但演的最好的那一个，肯定是最走心的。
李富贵看着儿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得意地笑道：“小子，明白了吗？有些事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人家做的好，也不用去眼红。你爸就是个大师傅，没别的本事，只有老老实实凭手艺吃饭，千万别干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再说了，你爸就爱干这个，你就是让我当个甩手掌柜，我也闲不住。咱家这饭馆，以前就能挣个十几二十万的，今年沾了你的光，怎么着也能再翻一番，这么多钱，可以了，咱不贪心，知足常乐……”
儿子难得回来，李富贵很高兴，加之儿子如今有出息了，他也只能在生意经上跟儿子显摆显摆，以维护他这个当父亲的尊严。
于是，就围绕着自家的这家小店，李富贵巴拉巴拉着，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凭手艺吃饭，老老实实，货真价实，诚信为本。
同时不断地强调扩大规模的害处，比如食材的质量掌控不了啊；什么跟人合作，以后店里人多了，是听他的还是别人的啊；进货时他要求新鲜的、好的、价格贵的，而合伙人为了节约成本，要用那些次的、便宜的，怎么办啊……
直到楼下响起客人大声催菜的声音，李富贵这才止住话头，收拾桌上的碗，笑着起身道：“水生这会肯定忙不过来了，我得下去帮忙，你就在楼上待着，等忙完午市，咱爷俩好好喝上两杯。”
回家的感觉是轻松的，听着老爹的唠叨，李睿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如今天这样，坐在桌子旁，老爹叼着香烟，一边泡脚，一边数着当天的营业额，同时嘴里还罗里吧嗦地说着家长里短。
至于老爹说什么，原本他并不在意，听过算过。但是今天却感觉老爹的话，似乎话糙理不糙，再仔细一琢磨，他的神情不由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看着从烟头飘起的细长的淡蓝色的烟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跟老爹一样，老爹是做菜的大师傅，他是一个演员，同时勉强也算是一个导演，说到底大家都是凭手艺吃饭，只不过手艺各自不同罢了。
而之前一直让他心烦意乱的困扰，大概就好比是他是一家饭店的厨师，因为手艺好，老板提拔他当厨师长，给的待遇也很优厚。
某一天，他开发出来一道新菜，大受好评，客人络绎不绝。于是不但有五星级酒店邀请他去做这道菜，还有人慕名上门来请他一起合作。
五星级酒店和他所在的饭店是合作关系，类似于好东西大家分享，有钱一起赚，把他这位厨师界的新星捧起来。
而找到合作的那位却是来挖他，要跟他一起合作开个小饭馆。虽然只是一家小饭馆，但毕竟有股份，而且他还知道他的这位合作者非常有能力，将来肯定能将这家小饭馆经营成五星级大酒店。
为此，他很矛盾。一方面离开原来饭馆，让他感觉对不起赏识、提拔，并且支持他开发新菜的老板；另一方面他却想赚钱，他也想当老板。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他大学刚毕业那会，当时他的理想很朴素，就是想留在燕京，就是想继续自己的表演梦想。
有时人就是这样，总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好在老天庇佑，让他拥有别人无法具备的外挂，让他很快就找到了方向，并且正在慢慢实现他的理想，但是将来呢……
李睿自己问自己，是不是要沿着理想这条道路继续前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日子的困扰，完全是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不论是五星级酒店和老板想捧他，还是别人找他一起开饭馆，好象这事不应该困扰他，反而他是握着主动权。
因为别人看中他，无非是因为他的厨艺。如果他是一般厨师，别人肯定懒得搭理他。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感到困扰，就是因为找他合作的开饭馆的前景在诱惑着他。
但是话又说回来，合作开饭馆的前景确实非常诱人，但是正如刚才老爹说的那样，将来食材的质量自己把控不了该怎么办？到了那时他还能不能做出美味的菜肴？
或许在合作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份就已经从厨师变成了商人。
或许真的跟老爹说的那样，守着自己的小饭店，不受任何牵绊，做着自己喜欢的做的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