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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梦宝身子骨好,翌日起床时眼底也隐隐泛着乌青。
沈南竹心疼的让人煮了鸡蛋来亲自给她滚了,却也没见好多少,总觉得还是能看出一点儿痕迹。
梦宝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神,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
他微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反而更加不放心了。
这丫头看上去似乎恢复了正常,不再像昨日回来时那般失神了。
但他却隐隐察觉到她下意识的疏远。
她脸上的笑容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神情客气而又疏离,就像他自己面对外人时那般。
她把他当做外人了吗?
这个想法让沈南竹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十分难受,想要打破僵局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房中传出微弱的嗷嗷声,在墙角窝着的小白狗不知何时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正蹭着他的脚面。
他将小狗拎着脖子揪了起来,放到她的怀中:“你还没给它取名字呢,想好了吗?”
梦宝看了看自己怀中那雪白的一团,目光柔软了几分,微微沉默后却是摇了摇头:“……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吧。”
“哦……好……”
沈南竹实在不知再说些什么,只能在她身边干坐着,看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那小狗的脑袋。
小狗似乎很喜欢她的抚摸,自己拱着身子把脑袋往她手里蹭。
她笑了笑,这时的笑意才真切了几分,不再是之前那般浅浅的如同面具般挂在脸上。
对着一只狗笑的都比对他笑的好看……
沈南竹忽然觉得这只自己带回来的狗看着也不太顺眼。
…………………………
用过早膳,沈南竹去了外院。
今日沈南成邀请了一些与定南侯府有生意往来的人到府里做客,这种宴请他以前因为不常在北安所以从不参加。但现在既然决定留下,自然也要出面应酬一番。
梦宝独自一人留在房中,一手抱着小狗,一手随意的翻着绣篓子里的丝线布料等物,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妈妈这时神色有些慌张的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梦宝目光一凝,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他可真大胆啊。”
“是。奴婢也没想到。他竟然敢……”
“在哪儿?”
“说是……花园东侧的假山石旁……小姐,您……您真要去吗?”
梦宝抬头看了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失焦:“我有别的选择吗?”
“这……”
“赵妈妈。其实这件事跟我真的没什么关系,我不想这样的,从来没想过。”
赵妈妈被她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有些莫名,却又觉得一阵心酸:“是。这根本怨不得小姐您,小姐您心思单纯。才会中了三小姐他们的奸计,才会……”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啊!
“走吧。带上红笺。”
“小姐……”
赵妈妈不知为何觉得一阵心慌,扯了扯她的衣袖:“其实……其实即使咱们不去……他也……”
“如果真的可以不去的话妈妈就不会跑来告诉我了,对不对?”
梦宝笑着说道:“放心吧。没事,我将荷包要回来就走。绝不多做停留。”
赵妈妈扯着她衣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是啊,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她又怎么会来告诉小姐呢。
那个可恶的陈二,该死的陈二!竟然拿着小姐以前送他的荷包找上了门,逼迫小姐与他相见!
这可是在定南侯府啊!他怎么敢!
梦宝带着赵妈妈和红笺走了出去,说是随处走走逛逛,让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不必跟着。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这位少夫人极受世子爷的宠爱,又跟世子爷一样是个不喜欢人贴身伺候的,此刻见她身边已经有了人陪同,便施礼应了,没有跟随。
梦宝一路专挑僻静的地方走,兜兜转转才来到了花园东侧的假山石旁。
通往这里的小路两头都有陈二的人状若无意的看守着,赵妈妈和红笺信不过他们,自然亲自将两头守了起来,对陈二的人半点儿好脸色也没有。
梦宝看着已经等候在山石旁的陈二,缓步走了过去。
“梦宝……”
陈二有些痴痴的唤着,端的是满目情深。
“我的荷包呢?”
梦宝二话不说直截了当的问道。
陈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怔了一下,旋即垂首。
“梦宝果然待我生分了……是因为我与郑五的亲事吗?那真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你知道的,我本来是想……”
“这话你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我来这里不是专门听你说第二遍的。我只想问,我的荷包呢?”
陈二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薄怒,再抬头时却又是那般柔情蜜意的样子:“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今日来其实是听你的丫鬟说你在这里过的不好,还一直招惹的沈夫人和府里一些姐妹不快,倒像是故意要激怒他们好被休出府去似的。”
梦宝一惊,想要出口嘲讽的话就停了下来。
这个想法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即便是最亲近的赵妈妈和红笺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旋即她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故意和陈二说了这样的话,诱他想办法与自己相见。
这样的手法想来又是那个苏梦婉的手笔,她是生怕自己与陈二断了联系,以后再找不到把柄可以拿捏她了吧?
那边陈二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我是想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再这个样子,你心思单纯性子又执拗,不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名节有多重要。若是背负着被休弃的名声被赶了出去,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将来……”
梦宝嗤笑一声,眼神一历,低声喝道:“闭嘴!你若真是担心我的名节,当初又怎么会送了我那玉佩又要我绣个荷包给你,诱我与你私相授受?现在我们已经各自婚配。你却又纠缠不休几次三番要与我相见。这就是所谓的担心我的名节?”
“我想不想被休出府去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这般担心我是不是会被休弃,与其说是为了我。还不如直说是你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想通过我这层关系在定南侯府得到什么好处!我若真是被休弃了就再也帮不到你,所以你才会这般着急吧?”
陈二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部被梦宝猜中了,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些心思再也瞒不过眼前这个女子了。
想到这儿他咬了咬牙,不再伪装出那副深情的样子。而是直接开口威胁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定南侯世子十分宠爱你,我希望你能通过他想办法让我拿到定南侯府名下的……”
“闭上你的臭嘴!”
梦宝不等他说完就再度打断:“我今日来不是跟你谈什么条件的,我只是来要回我的荷包。现在。立刻,马上,还给我!不然我就让你死的难看!”
陈二一声冷笑:“梦宝。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单纯啊。这么有用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就还给你吗?没了它我还怎么跟你打交道?你又怎么会肯帮我?只怕你一拿到这荷包就会将它毁了,将我这个旧人抛之脑后。然后跟你的世子爷双宿双飞去了。”
梦宝同样回了一声冷笑:“陈二公子难道是忘了吗?你现在可是在定南侯府,只要我随口喊一声,四面八方不知就会冒出多少人来,到时候我若说是你冲撞了我,你说你的结局会如何?你陈家的产业会如何?你陈府在北安城的整个根基会如何?”
“喊?”
陈二从袖中掏出那个荷包甩了甩:“喊人来看你这个定南侯世子夫人是如何不守妇道与外男私会吗?喊人来看你当初绣的荷包为什么会在我的手里?喊人来知道你与我有私情,还曾私定终身?梦宝,你还是太单纯了,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啊。今日就当是我给你上了一课,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们从此后就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永不相见。”
“哈……陈二公子可别侮辱了人心险恶这几个字,人心险恶好歹指的是人,你这种分明是狼心狗肺才是!哦不……这还侮辱了狼和狗……”
陈二脸色一变,气的将荷包紧紧攥在了手里。
“许久不见,你的嘴皮子倒是愈发利索了!”
“不敢不敢,再利索也没有陈二公子你这般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本事。”
梦宝满脸不屑的看着陈二,唇边满是嘲讽的笑意,继续说道:“看来陈二公子是十分笃定我不敢喊人来啊,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陈二心中一怔,看着她唇边那自信满满的嘲笑就觉得有些心慌:“……什么事?”
“陈二公子忘了……我是想被休弃出府的啊……”
这句话如同一个霹雳猛的炸在了陈二的脑海里,他神色骤然一变,几乎窒息。
“……你……你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梦宝唇边依旧挂着笑意,黑亮的眸子闪着精光,看着陈二的眼神就似看到了老鼠的猫。
“所以你看……你今日送上门来让我找到了一个绝好的被休弃出府的机会,我不是该感谢你吗?不然你以为凭着那个荷包就当真能引我出来与你相见了?”
“不……不可能……定南侯世子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舍得……”
“这还要多亏了陈二公子你啊,你让我看清这个世上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与其如此我还不如自己单过,先嫁进来再被休弃,顶着被休弃的恶名一辈子都不会再被男人纠缠,这可是正合我的心意。”
“你……你疯了?传出与长辈不和被休弃跟被发现与外男有私情被休弃可不是一回事!你……你就不怕吗!”
“怕?反正被休弃的恶名本就已经够难听了,我还在乎更难听一点儿吗?与其每天想着法子去招惹长辈们不快。还不如走个捷径,你说是不是?”
陈二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是料定自己能拿捏苏梦宝所以才特地争取了今日前来的机会,却没想到苏梦宝不仅不再吃他以前那一套了,甚至连他的威胁都不放在眼里,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苏梦宝一心想被休弃,可以不在乎她的名节。但自己可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打通生意上的关系才来到这里的。他可没有跟她同归于尽的心思!
他前几日弄丢了印章的事还没有跟大哥他们说,就怕他们知道了会借机打压自己,要收回自己手上的权力。
好在这些日子也没有人拿着印章四处作乱。想来是那偷了荷包的小贼并不识得,觉得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就随手丢弃了。
他本想今日到苏梦宝这里走一走关系,待拿下定南侯府的生意后就寻个借口将铺子的印章换了。到时就算大哥他们察觉出他将之前的印章丢了,但碍于他掌握了定南侯府这层关系。也不能将他怎样。
他计划的好好的,却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怎么行?
他虽然威胁苏梦宝说她若喊了出来就会将他们的私情曝光,但其实更害怕这件事被曝光的是他自己啊!
且不说一旦这件事被抖了出来,定南侯府首先不会放过他。就是他现在的岳家郑府也不会放过他!
到时候苏梦宝好歹还有个娘家可以依靠,自己可是会被爹娘和大哥直接打了杀了拿来给两府谢罪的!毕竟这两家中的任何一家都不是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能惹得起的!
梦宝看着他嘴唇有些发抖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挑了挑眉道:“怎么样?陈二公子想好了吗?是将荷包还给我从此我们两不相见。还是继续用这所谓的把柄要挟我,然后我们两败俱伤?”
“不说话吗?那看来是不愿意还给我啊。好。我数一二三,然后就喊人来喽?”
“一……”
“给你!”
一的尾音还没落,陈二就咬牙切齿的上前两步将荷包递给了她。
梦宝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接过。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花盆碎裂的声音,一株花树后转出了两个人影。
梦宝和陈二同时转头看去,一直躲在假山石的石洞中的人就是这个时候忽然窜了出来,猛地将她推向了陈二的方向。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跌去,没反应过来的陈二也忘记了躲避,两人便这样撞到了一起,从远处看来就似拥抱在一起一般。
那花树离这里还很远,要走一段才能绕到前往这边假山石的小路上。
按照陈二和梦宝的距离,不远处又有下人守着,即便是站在这里说几句话其实也是不打紧的。
但是这般拥抱在一起那就绝对不正常了。
梦宝心下一惊,猛地将陈二推开,转头向花树的方向看去。
沈南竹站在花树旁远远地看着她,身旁是目光凛冽的阿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
她只觉得如坠冰窟,一旁的陈二更是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赵妈妈以及陈二的下人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周围脚步声阵阵,还有压抑的惊呼低语。
但梦宝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只看到那个男子在远处默默的注视着自己,不言不语,然后……转身而去。
…………………………
梦宝再见到他时是在竹溪园的书房中。
面容温润的男子坐在书案后,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食指的指甲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拇指指甲上轻轻敲打着。
“……我没有……”
许久后梦宝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有什么?”
男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问道,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语气。
“我没……没靠近他,是有人从身后推了我一把。”
那人显然是蓄谋已久,推了她之后就借着花丛的掩映东窜西跳的迅速逃开了。
红笺当时拔腿就追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追没追到。
“嗯,”书案后的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
梦宝猛地抬头看向他。
“我在那株花树后站了很久了,并不是刚刚路过。”
沈南竹又说道。
站了很久?
为什么要站很久?
难道……是在听他们说话?
可是……那么远……能听得到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般,沈南竹又点了点头:“我都听到了,从头到尾。”
他听人说她在园子里摔倒了,当下顾不得满院宾客便匆匆赶了过来,走到那花树后时就听到她在与人说话。
她在向什么人要着什么荷包。语气还十分不好。这让他有些莫名的停下了脚步。
荷包……
沈南竹想到这儿垂首看了看挂在自己腰间的湘妃竹荷包,又看了看刚刚被阿蛮拿进来的那个绣着不知是水鸭还是鸳鸯的荷包。
那荷包的绣工明显比自己这个还不如,但想来费的心思却比给自己的这个还要多吧?
这湘妃竹的荷包并不是她绣的第一个荷包。她竟然在骗自己。
她在骗他。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问道。
女子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否认?
沈南竹忽然轻笑一声,不再说话。而是从桌上顺手取过一张纸,提笔开始写着什么。
片刻后,一张薄薄的墨迹未干的纸便被推了出来,调转了方向。字迹朝向梦宝那边。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指尖轻轻压在那张纸上,再度问道。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些小字,开头还有两个十分显眼的大字。
休书。
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就会把这休书拿走。
不是真的,就不会碰它吧?
他死死的盯着她。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般,希望她不要靠近自己,不要向自己走过来。
梦宝缓缓的抬起头,就看到那休书两个字赫然闯入了眼帘。
休书,休书,她等了那么久,甚至一度已经放弃的东西。
这东西没用了,在她产生了想要留下来的想法的那一刻起,这东西其实就已经没用了。
她不想去拿,也不该去拿。
可是脑中骤然响起的两个字又让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迈出了一步。
杀之。
杀之。
杀之。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他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到时候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她连逃都没有地方逃吧……
沈南竹看着自己手下的休书被女子一点一点的抽了出去,他甚至能感觉到平滑柔软的纸面在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滑过,最终消失。
竟然……拿走了?
她竟然……真的拿了休书!
“多谢。”
耳边传来女子沉静的显得有些清冷的声音。
多谢?
她说多谢?
谢什么?
谢他给她写了休书?
谢他终于让她如愿以偿?
而被休弃……就是她心底真正的愿望吗?!
梦宝不知自己是怎么拿着那张休书走出书房的,她只知道自己刚刚迈出屋子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声。
生气了啊……那个温柔似水从不动怒的人,生气了啊……
她心头一缩,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休书逃也似的离开了。
…………………………
等在房中的赵妈妈和红笺见她进来赶忙迎了上去,眼眶通红,显然是急的不行。
“小姐,小姐,怎么样了?世子爷他……他怎么说?”
梦宝是一路跑回来的,此刻听到两人说话才回过了神。
“推我的人……抓到了吗?”
她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而是反问了这么一句。
红笺摇头:“没,推您的是梅香,奴婢正要抓住她的时候世子爷的人就赶到了,先一步把她抓回去了。”
“这样啊……”
“小姐,世子爷既然抓到了人,就知道您是被陷害的,他……他不会怪您的,对不对?”
梦宝转头看了看赵妈妈,轻轻地点了点头:“是,他不怪我这个。”
赵妈妈瞬间松了口气,刚要伸手擦一擦额头的冷汗就听她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是以前的事,他知道了。”
哐当。
赵妈妈身子一晃,撞到桌子上又被红笺扶了一把才站稳。
“您……您说什么?”
“……以前的事……他知道了。”
“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知道了……多少?”
赵妈妈尤不死心的问道。
“我与陈二交换信物,私定终身,这些……他全都知道了。”
赵妈妈两眼一黑差点儿晕过去,强撑着一口气才缓了过来,掩面大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未完待续)R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