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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风14
“我们找到了庙里的师父,师父说这松林里有几处这几年一直种不活树,说底下土质不好断了水似的,我们便去那几处挖,只用了半日功夫便挖了出来。”
王肃指着眼前的土坑,“木匣子已朽烂,上面填埋了石块,下面尸骨已暴露在外,我们挖的时候挖出来好多断骨。”
土坑有半人深,四五块石板已被掘出,坑底还有些散落在地的人骨和片褛碎布,戚浔蹲在一旁检验已挖出的骨头和朽木块,又去看碎布和两件首饰。
戚浔道:“衣料是寻常棉料,首饰是银耳坠和银镯子,都不是多贵重之物,从人骨来看,骨头轻,颅骨骨壁薄,眉弓突起不明显,骨面平整,是女子骸骨。”
说至此,她忽而眯眸,顺手抓了一把雪往头骨上蹭,待将表面泥垢蹭掉,便见手中颅骨顶部有一裂缝,而枕骨左后侧还有处凹陷,她面沉如水,又去看其他肢干骨,竟又发现几处骨折伤,“死者颅骨有两处严重损伤,骨折伤亦极多,有可能死前受过虐待,具体的还要将尸骸带回去细验。”
说完这话,她一眼扫到了旁边的木块和寻出来的钉子,钉子乃是钉木箱所用,戚浔按照已挖出的木块大概拼合出木箱模样,随后有些心惊,“这木箱一尺见方,成年人根本装不进去,除非——”
宋怀瑾知道她的意思,“除非他们敲断了她的骨头,将她硬塞进来。”
戚浔望着二寸长的钉子道:“寻常百姓家里极少有这种木箱,简陋又费铆钉,并不实用,看起来像是用来装货物的,最好找人去问问刘驿丞,看驿站里有没有这样的箱子。”
宋怀瑾令蒋铭带人去问,其他人则留下来等尸骸挖完,因碎骨陷入泥里,直到天黑时分才将骸骨找全,众人回到驿站内,戚浔仍在余鸣所住厢房里验尸。
如今左右厢房共摆了四张长案用作停尸,中堂则为验尸之地,戚浔将吴越的尸骸移走,将这具女子尸骸摆上细验。
“死者身高在四尺七寸左右,死亡时应是十八九岁,颅骨上有两处重伤,一处为顶骨弧形骨裂,一处为左后枕骨凹陷性骨折,骨裂当为撞击伤,推测是死者死前被推搡,而后跌撞在某处;枕骨凹陷骨折为钝器击打伤,成舟状,从伤口的形状判断,很像坚硬的条状物击打导致,例如镇纸、烧火钳,甚至是刀背。此处亦似致命伤,枕骨骨折造成脑内出血,会使死者陷入长时间昏迷,随着出血量变多,可发展为脑疝而死亡。”
屋外夜色漭漭,屋内却是灯火通明,戚浔仔细的擦拭颅骨,而后道:“也有一种可能,死者被装入箱子之前,或许还只是昏迷。”
宋怀瑾想到那箱子狭小,心底不由一寒,“那她若是醒过来——”
戚浔摇头,“醒过来的几率不大,死者身上还有多处骨折伤,有两处也是致命的。”
她已将骸骨拼好,此刻指着颈部脊骨,“此处为一处椎骨骨裂,我推测是死者被压着脑袋塞入木箱时造成,同时,死者腰椎骨亦有和肋骨亦有骨裂迹象,此处可能是受到暴力捶打所致,这几处骨伤,都有可能造成死者死亡。”
“此外,死者右腿髌骨亦有骨裂迹象,以及足面足舟骨、距骨关节面亦有骨裂,这几处骨伤,我推测是凶手将死者塞入木箱,折叠身体时造成的,后来木箱被运往后山,途中挤压跌撞皆可能加重骨伤。”
戚浔言毕又从上至下看了一遍,“骸骨上未留下锐器伤,凶手谋害死者时,并未使用刀剑等锐器,从骨伤来看,暂看不出先后顺序,只是凶手手法粗暴力大,多为男子。”想到余鸣几人被凶手谋害,她道:“或许凶手不止一个,要将死者塞入那般小的木箱,只有一人也极难操作。”
这时,她忽然拿起了死者的左臂尺骨,“她左臂早年间骨折过,有愈合伤,她死的时候是十八九岁,那这伤便是在她十五六岁时留下的。”
宋怀瑾一听忙道:“十五六岁左臂受过伤,死的时候十八九岁,这样的人整个莲花村和李家村也不会多,等南柯回来,我好好问问他。”
虽说众人心底已觉得此人是吴霜无疑了,可确定骸骨讲求证据,戚浔要确保不出差错才好。
亥时初刻,谢南柯和蒋铭一道回来,谢南柯在李家村和莲花村走访了一日,刚回驿站便听说找到了女子尸骨,立刻赶来回禀。
“大人,早前我们怀疑的那几人在村子里长大,又来驿站为差,经历都十分简单,如今也都有血亲在村里,当年和吴家姐弟关系寻常,并没有为他们报仇的动机。”
宋怀瑾又问:“打探吴家姐弟之时,可听说过吴家姐姐早年间受过伤?”
谢南柯眼底一亮,“的确听说过,吴霜十五岁的时候摔断了手,也是那时候遇见的那位跑江湖的老师父,老师父替吴霜接好了手臂,见吴越是个苗子,便想收他为徒,吴越那性子,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又胆小怯懦,后来是看在老师父救了姐姐的份上,才以报恩之心跟着老师父去的京城。”
宋怀瑾看向戚浔,“那此人便是吴霜无疑了!”
他又看向蒋铭,“箱子找到了吗?”
蒋铭从门外提进来一个灰扑扑的木箱,“找到了,你们看看这个箱子像不像?”
戚浔和宋怀瑾走到跟前仔细看了片刻,越看越觉得像,戚浔道:“铆钉一模一样,箱木材材质也一样,这是从哪找来的?”
“在驿站库房找来的,说这箱子是十多年前前任驿丞买酒留下的,那老驿丞喜好喝酒,便在驿内弄了个酒仓,也做招待来往官吏之用,刘驿丞说他来的时候,酒仓里还存着几箱酒,后来陆陆续续喝完了,箱子被拿做他用,如今已找不到几个了。”
蒋铭手里的木箱比章老伯的竹筐还要小,哪怕吴霜生的瘦弱,他们还是无法想象如何将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塞进箱子里。
宋怀瑾看着吴霜的尸骸,再看一眼暖阁内吴越的尸骨,心底重重一沉,“这姐弟二人乃是被谋杀,而藏尸的木箱乃是驿内之物,足以证明姐姐是死在驿站之内,余鸣、辛原修、祈然,皆是受地狱刑法而死,且每一种地狱刑法都有杀生这一罪。”思及此,他忽然道:“辛原修死于叫唤地狱,叫唤地狱的罪过还有邪淫这一条,莫非——”
宋怀瑾看向谢南柯,“你可问过吴霜模样如何?”
谢南柯忙道:“村子里的人说吴霜生的很是清秀,当年村子里好几家的孩子想与她结亲,可她想等弟弟有个前程,便一直未答应,如此耽搁到了十九岁也未嫁人。”
宋怀瑾已有不好的设想,众人也想到此处,皆觉心底一凉,吴霜不仅死的凄惨,死前或许还经历了非人折磨,几乎难以想象她死前的绝望。
“大人——祈大人醒了!”
正沉默着,外间却响起张迅的声音,他急匆匆的跑到门口,“少卿大人,祈大人醒了!”
宋怀瑾神色一振,立时举步去见祈然,其他人一犹豫,也跟了上去,待众人到了祈然厢房,便看到沈临已先一步被刘义山请来,正在给祈然问脉。
见宋怀瑾来,沈临道:“是疼醒的,坚持不了多久,要问什么现在问最好,驿站内没有更好的药,接下来还是要他自己支撑住。”
宋怀瑾立刻走到榻前,“祈大人?你们当年对吴家姐弟做了什么?”
祈然面上露出几个孔洞,受伤的眼睛敷了药,只有那只完好的眼睛虚虚睁着,听见宋怀瑾的话,祈然眼瞳颤了颤,而后便语声嘶哑的道:“走……送……我走……”
听出他话意,宋怀瑾一拧眉,“你还想走到哪里去?你现在告诉我们当年发生了何事,我们抓住凶手,他便没法子寻你报仇,你若不说,即便我们想保护你,也可能会被凶手寻到机会,你是说还是不说?”
祈然喉咙里嗬嗬粗喘,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一般,他眼珠微动,转而看宋怀瑾身后的杨斐,“走……我……走……”
杨斐苦着脸道:“如今大雪天,如何送你走?你伤势太重,极可能在路上出事,你莫不如说说凶手何种模样!”
杨斐更急于知道凶手样貌,祈然又喘了两口气,“薛……明理……”
“确定是薛明理?他长什么样子?”
“不清……是他……当年……跑……”
他言辞断续,宋怀瑾甚至未明白是何意,“你是说未看清?未看清你怎么知道是他?当年是十二年前?跑什么?”
祈然是被疼醒的,浑身冷汗直冒,宋怀瑾问的急,他的意识却在消弭,只是口中仍然不停的道:“走……我走……”
谁都知道他想离开此处,足见对凶手的恐惧,待宋怀瑾还要再问,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没多时便闭眼不动了,沈临在旁看见叹了口气,“昏睡过去了,这会儿伤口还未止血,这一昏睡只怕要睡许久,今天晚上最好莫扰他,明日若醒,精神会好几分。”
宋怀瑾退开一步,无奈道:“那便只能等他明日醒来了。”他看向杨斐,“杨大人和祈大人相熟,适才那话中意思,可是说他未看清凶手样貌?”
杨斐也急的满脸焦愁,“应当是此意,昨天半夜外头天黑,倒是容易未看清对方的脸,据我所知祈大人武艺不错,却被凶手制服,那凶手也是擅武之人。”
宋怀瑾又问杨斐,“那杨大人可知祈大人和余大人他们是何关系?”
杨斐摇头,“我只和祈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与余大人和辛将军不认识,也未听祈大人说起过他们,实在是不知。”
宋怀瑾沉声道:“吴霜的骸骨我们已找到了,她当年也是被人谋害而死,他们姐弟两被谋杀必定与余大人他们有关,只是如今不知那薛明理与吴家姐弟是何关系,此人当年是进士出身,吴霜姐弟二人却是本村人,薛明理为何替他们报仇?”
杨斐拧着眉道:“此人我们都闻所未闻,这如何是好?”
宋怀瑾深吸口气,“看来得派人回京一趟,去礼部学政处查一查,余鸣三人年纪相仿,再加上薛明理,他们四个或许都是同科进士,说不定能查到什么隐晦线索,弄清楚几个人的关系,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杨斐听的眸光一闪,就在这时,一旁的沈临道:“宋少卿不必派人回京了,早在两日前主子便派了楚骞回京查余大人几人关系,若是所料不差,最晚后日便有回信。”
宋怀瑾惊讶极了,两天前辛原修遇害,傅玦是最有嫌疑之人,他却派了随从回京查余鸣几人身份,他在那时便认为驿内几位朝官的关系不简单!
“这,世子未曾提起过,这本当是我们干的活儿……”
沈临似笑非笑的道:“大人怀疑我们,我们如此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宋怀瑾轻咳一声,“误会,都是误会,那我稍后便去拜见世子。”
既知道傅玦先行一步帮大理寺干了活,宋怀瑾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他吩咐刘义山好好守着祈然,而后便往傅玦的独院去。
戚浔和周蔚、谢南柯几人往回走,边走边道:“祈侍郎说的不清不楚,说到了十二年前,又说什么跑,难道当年他们除了要谋害吴家姐弟,还要谋害薛明理,可薛明理却逃了?”
周蔚无奈,“关键还是在薛明理身上,也不知世子的消息何时能到。”
谢南柯则感慨道:“这位世子倒是比咱们想得快,两日之前便派人回京了,咱们何曾想过这几位大人一起害过人呢?”
戚浔听到此处秀眉微蹙,“除了余、辛、祈三人,还会有第四人吗?”
寒夜漆黑,北风凛冽,戚浔的话叫众人背脊一凉,周蔚无奈的道:“这次咱们遇见的凶手怎如此狡猾,尤其杀余大人的过程,到现在也未理清。”
戚浔只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却又想不明白,转身问谢南柯,“今日在村里,可还听人说起过吴家姐弟的事?”
谢南柯点头,“还零碎的说了许多,都是关于吴霜的,因吴越十四岁去了京城之后,村里人见他的机会便越来越少,大家都说吴霜勤恳能干,对弟弟极好,除了意外受伤,吴霜对村里几个独居的老人家也极好……”
戚浔听谢南柯讲了无数吴霜的好,越听心底越不是个滋味,她又问,“弟弟在京城做什么可知道?薛明理是进士,是从京城来的,或许他和吴越是旧识。”
“这个也问到个大概,说收他的老师父是个跑江湖的,会医术,会杂技武艺,会戏法会风水,什么都会,当日在村里还演过两回。”
戚浔听个囫囵,却忽而捕捉到“戏法”二字……
她忽的心弦一紧,此案凶手曾假扮辛原修陷害临江侯世子,那如果他还能假扮其他人呢?
比如卯时挑竹筐的章老伯……又或者,是那天午时还活着的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