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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妙晴用木案捧着一壶热水进得殿中的时候,殿里的气氛已经缓和了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唇边的笑容更加温婉柔和,就连脚步,也都轻快了几分。
她捧着木案来到殿中,先将木案放在自己身侧,从储物戒指里取了矮几出来摆放在皇甫成面前,这才将木案放了上去。
净涪看着面前的矮几和木案,便知这矮几木案和净音现下躺着的那张软榻俱是一套。
“只得一盏清水招待,还请小师父勿怪。”
沈妙晴先将一盏温水送到净涪面前,接着才将另一盏温水递给了皇甫成。
是的,就是温水,单单只有温热的清水,连茶叶都没有。
皇甫成看着净涪面前的那杯温水,尴尬地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嘴巴张合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能说什么呢?他自己储物戒指里常备的灵茶茶叶连带着沈妙晴自己的那一份都在混沌之地的那会儿被用来交换疗伤丹药里,现下储物戒指里一片茶叶都没有,他又能说什么?
“小师兄,请。”
净涪倒是不介意,他对着皇甫成和沈妙晴合十点头无声一礼,伸手拿过温水,浅啜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皇甫成此前说渴了,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渴了,自己捧着温水接连喝了好几杯。
沈妙晴握着水壶,细心柔顺地给他续杯,垂首抬眼间,那似水一样的柔情随着眼波一起暗暗流转,就像那湖水下的暗流,仅能在偶尔的那么一霎那间窥见些许端倪。
净涪坐在一旁,手指无声地摩挲着杯沿,悠悠然地看着。
这般的情景,佛身和魔身也在识海里看着。佛身犹自可,和净涪一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但魔身却不然。他边看,还边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点评着。
“嗯,这个眼神不错......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又太浅,如此这般刚刚好,不愧是沈妙晴......”
净涪不置可否,皇甫成正喝水呢,视线不经意间瞥见净涪的表情,也不知怎么的,竟就觉得如坐针毡,整个人都不舒坦了。
他手里拿着的空空如也的杯盏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间真是尴尬到不行,视线扫荡着四方,就是不去看净涪和沈妙晴。
沈妙晴看着皇甫成这般模样,浅浅淡淡的愁绪染上细长眉梢,秀美容光更是黯淡了几分,看着就让人打自心底生出一种绵绵密密的疼痛。
净涪扫了沈妙晴一眼,视线没有丝毫起伏,甚至什么都没有。
沈妙晴实在是个伶俐人,她这副愁容不过是一闪即收,很快就端正了神色,袖手在一旁静坐。
夜色渐暗,山寺中不知何处传来了鼓声,而药师佛前那一盏长明灯烛火也渐渐取代了天色,成为这殿中的光源。
是该开始晚课的时候了。
净涪向着皇甫成和沈妙晴无声一礼,从蒲团上起来,先来到佛前,拿出线香点燃,恭敬礼拜后将线香插入香炉,这才缓步行至佛前的蒲团旁,盘膝坐下,又将蒲团侧近配备着的木鱼挪到身前,拿起木鱼槌子,一下下地敲响。
皇甫成看着净涪背对着他的身影,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许想了很多,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在发呆,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沈妙晴陪着皇甫成坐着,不敢作声,只能用眼神询问皇甫成。
一直跟随在皇甫成身侧的沈妙晴清楚知道,现在看起来很好的皇甫成,事实上早已身心俱疲,不过就是靠着意志力在硬撑。他也不得不强撑,净音收了重伤昏死过去,沈妙晴修为太低,当不了什么大用。想要让他们三个人活下来,就只能他强撑着。
皇甫成摇了摇头,也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他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在这一阵规律的木鱼声中,皇甫成也沉入了定境,定境之中,疲惫不堪的神魂终于放下了沉重的负担,慢慢地调整修养。
沈妙晴看着皇甫成渐渐放松下来的面容,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视线飘向认真敲着木鱼的净涪身上,眼神颇为怪异。
这个叫净涪的小沙弥,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因他们此时在药王殿中,殿里又有一位重伤初愈的伤患,净涪这一日的晚课便选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殿中安静,唯得这木鱼声一下下响起,本应显得单薄,但皇甫成和沈妙晴却愣是在这木鱼声中觉出了厚重,仿佛除了他们身前的净涪之外,还有人和着净涪的节奏,随着他一起一下下敲响木鱼,又有人伴随着这木鱼声诵出《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王佛前的长明灯灯火渐渐升腾,殿中各处,不知何时生出一片琉璃光来,伴随着这一片琉璃光一起出现的,还有一阵幽幽渺渺的沁人心脾的清苦药香。
琉璃佛光自大殿上方垂落,照定下方四人,自上而下涤荡着四人的肉身,梳理众人体内的各处暗伤,而那清苦药香则沁入四人心脾,自内而外安抚四人神魂。
沐浴在琉璃佛光中,呼吸着清苦的药香,沈妙晴忍不住转过脑袋去看刚刚睁开眼睛来的皇甫成,不敢打扰到净涪,便只传音询问道:“公子,这一位小师父是?”
皇甫成的目光还是落在净涪身上,听见沈妙晴在问,他也就传音回道:“小师兄法号净涪,可是这一届竹海灵会的魁首。”
他话语里的与有荣焉毫不掩饰,沈妙晴却听得心中一突,皱起了眉头。
竹海灵会她知道,当日在混沌之地里,皇甫成就拿出了一枚竹令为他们取来了一处容身之地。她的兄长沈定也是在竹海灵会之中得了留影老祖青眼,被他收为唯一的几名弟子。但强如她兄长,当日也没能参加竹海灵会,只得了个陪同前往的资格,那现在这个竹海灵会魁首的净涪沙弥,到底会有多强?她的兄长能应对得来吗?
沈妙晴忍不住为沈定担心,但皇甫成却没注意到,还在看着净涪的背影。
沈妙晴咬了咬朱唇,看了皇甫成一眼,暂时放下了心绪。
其实沈妙晴不知道,现下殿中的这副动静,并不全是净涪的功劳。或者说,他不过就是做了一个引子,将这山寺主人不经意间在这殿中留下的力量牵引出来而已。
净涪不过是借用了清慈禅师的力量而已。
山寺里,净涪还在一心一意地敲着木鱼,皇甫成沈妙晴连带着尚在昏睡的净音一起借助殿中琉璃佛光和清苦药香调理自己的身体,可山寺外的山道上,却响起了破空之声。
须臾间,两道人影落在了山寺的山门前。
其中一人相貌清俊,身形颀长,气度昂扬,举手投足带着隐隐的杀伐果断。如果撇去这个人的风度气场,单去验看他的五官面容,便能发现,这个青年和殿中坐在皇甫成身侧的沈妙晴很有几分相似。
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曾得净涪送出《天魔策》后又被留影老祖收为记名弟子的沈妙晴嫡亲兄长沈定。
站在沈定身侧的,那个面容稍显阴柔,身量也比沈定矮去半个头,但气度却并不比沈定差的少年,却是给沈定通风报信,引着沈定追在李昂身后寻来的江靖达。
江靖达下得法器,抬起头打量了一会这黑暗中不显阴暗的山寺,侧过头去问沈定:“沈师兄,他们大概就在这里面了。你要进去吗?”
沈定此时眉头紧锁,心底有一种惶惶的不安盘旋,让他站在这山门前犹疑不决。
这样的情形,在他开始修炼《天魔策》之后已经很少出现了。
江靖达见沈定毫无反应,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转过头去再细细查看眼前这座不算太大的寺庙。
事实上,清慈禅师的这座山寺不算大。前前后后统共算起来,也就一个三进的院子。
凭沈定和江靖达筑基期的眼力,这山寺里的大体情况自然瞒不过他们去,但那些雕刻供奉了佛陀菩萨以及各处禅院却是自动自发地升起一片琉璃光,温和无害地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江靖达细看了一阵,自以为明白,“这山寺是佛门某位大德禅师的道场,你我确实不好擅闯。”
他顿了顿,建议道:“为免触怒这位大德禅师,沈师兄,我们二人还是依礼行事的好。”
景浩界如今三门并立,或许彼此间都有些摩擦,暗处还会各自较劲,但明面上,佛道魔三门还是能维持一个和平局面的。
如果江靖达和沈定依礼行事,无论如何,在这山寺里静修的这位佛门大德就不能轻易对他们动手。就像这一次,即便是在莫国这归属于佛门妙音寺统辖的地界里,哪怕沈定对出身妙音寺的净音沙弥出手,只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只要净音性命犹在,驻守在莫国中的妙音寺清字辈长老就不能对沈定出手。要找回场子,就得妙音寺同为净字辈的沙弥来。
相反,如果这时候蒋靖达和沈定胆敢擅闯这道场,哪怕那位佛门大德亲自出手将他们废了,天魔宗和心魔宗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沈定没有理会江靖达,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座山寺,脸色阴沉莫测,最后从牙缝中钻出几个字。
“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