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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蜜橘味的影卫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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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手指搭在脉搏上, 老头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苟梁呼吸均匀装睡装的一本正经,躲在意识海里让系统把程序眼对准宿体,仔细地观察这一张因为被惹眼的伤疤劈开所以他从未仔细看过的原主的脸。

    清俊的瓜子脸,杏眼高鼻,嘴唇略小显得秀气精致,因病而削减的脸上笑起来有两颗不算深却温柔的酒窝。若是没有这道疤痕, 整个人算不得容貌倾国倾城, 也端的温润如玉,玉树兰芝。再看仔细些, 还能看到没有被划伤的左眼角下还有一粒泪痣……哭起来一定也很美。

    苟梁有点小骚动了。

    待老头收回手。

    钟诠忙问:“江老, 主人如何?”

    经过一夜的折磨,苟梁此时沉沉睡着, 原本好不容易养出些许血色的脸再次变得苍白,让人看得不忍心。

    老头说:“许是药浴过热, 让毒素发作更烈了。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他身上这毒除非我老头亲自出手研制解药, 想要根治是不可能了,而唯一算得上解药的东西就是个带把的。可他偏偏性子倔强……往后发作起来只会一次烈过一次,恐怕清心寡欲丹不出多少时日也会见效甚微。”

    “您可有应对之策?”

    他难得恭敬,老头却不买他的账,哼了一声说:“要有什么对策?”

    “我不是早说了嘛,只给他治好一个病!他既要腿不要身, 你与其在这里和我耗, 不如趁早给他找个男人——咦, 不若这样。你去寻个似你这般人高马壮的习武之人,再点了钟家小鬼的穴道,自让他快活一番。等他尝了滋味,嘿嘿嘿……”

    他说到兴处拔高了音量,把苟梁“吵醒”了,有些迷糊地喊了声:“外公?”

    老头笑声一僵,难得有点不自在起来,咳了一声正色问:“感觉如何?”

    苟梁除了有些脱力,后方有些疲软酸痛之外,没有太大的不适。

    老头点了点头,又将刚才对钟诠说的话给他说了一遍,当然,用词委婉正经了许多,但主题只有一个:快备个男人吧,乖外孙。

    苟梁抿唇不语。

    钟诠原本做好了认打认罚的准备,可没想到他的小主人今天异常乖巧,洗漱吃饭安安静静的,只是一眼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果然动了真怒么。

    钟诠心想着,该做的事却一点都不含糊。

    此后的一个月,苟梁当真没再和钟诠说过一句话。便是钟诠汇报京城中的近况,他也只听着,间或点头表示知道了,眉宇间凝着一抹不散的阴霾,却又让钟诠摸不着他真正的想法。

    今日也是这般,只是汇报完各方动态后,钟诠却没有立刻退下,反而犹豫了一下,说:“主人,后日便是十五之期,您……”

    苟梁眉眼透出几许锋利,终于开口道:“你待如何?”

    钟诠:“但凭主人吩咐。”

    “但凭吩咐?”苟梁冷笑了声,“我怎不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人?”

    钟诠一惊,跪下道:“属下有错,请主人责罚!”

    苟梁眼眸沉静地看着他。

    【苟梁:好心疼……】

    【系统:亲爱的主人,任务需要,小目标受点委屈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ん)  】

    【苟梁:不,我是心疼我自己。多么美好的主仆play啊,我手里却没有小皮鞭!】

    【系统:⊙﹏⊙ 】

    许久,神色莫测的苟梁才出声:“你有什么错?”

    “属下屡次冒犯主上,罪无可恕。”

    “什么罚,你都愿意受着?”

    “愿。”

    苟梁勾了勾嘴角,说:“你起来吧。”

    钟诠有些诧异,但没有犹豫地站了起来。

    苟梁仰头看着他:“我问你,马棚里那两个是什么人?”

    钟诠:“……属下抓来的,江老说他们没有问题,主人可以放心使用。”

    “原来是外公说的。”苟梁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怪道我何时吩咐过你,我竟是想不起来了呢。”

    钟诠再次跪下,“属下擅作主张,请主人责罚!”

    “知错了?”

    “属下知错。”

    “那便好。”苟梁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点笑,听着却让人背后发凉,他说:“你过来。”

    钟诠抬起头,确定他没有叫起自己的意思,便跪行走向他。

    “再过来一点。”

    钟诠依言。

    苟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睛里是钟诠琢磨不透的意味,似乎看够了,他启唇道:“你十岁起就来到我身边暗中保护我,如今十九年倏忽而过。我还记得祖父第一次带你来见我的时候,你曾经说,你生是钟家的人,死是钟家的鬼,哪怕屠刀加身,也定挡在我身前。是也不是?”

    钟诠没想到他还记得,有些动容地点头道:“是。钟诠不改初衷,但凡活着一日,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

    “不,从今天起,你就不是了。”

    苟梁说。

    钟诠蓦地睁大眼睛,第一次露出惊愕无措的神色,急声说道:“属下屡犯过错,办事不利,主人您怎么惩罚我都好,请主人不要驱逐钟诠!”

    见苟梁无动于衷,钟诠忍不住有疾跪上前,“若主人无法宽恕属下,属下愿受死,只求主人不要将我除名!”

    苟梁下意识地往后避开了些,见钟诠僵硬在当场,才说:“你宁愿死,也不离开我?”

    “是!”

    钟诠斩钉截铁。

    如果不是钟诠此时心慌意乱,凭他的耳力绝对能听到苟梁此刻失控的心跳声。

    下了狠劲才把小鹿乱撞的心跳强制勒住了,苟梁面上勾起一点浅浅的笑容,没什么意义,却微微露出一对酒窝,似乎有些愉快又似乎不是。

    他说:“我何时说要将你除名了?”

    见钟诠又愣住,他眼中的笑意却又渐渐消失了。

    “你可知,为何钟家祖训三十岁前不得行欢?”

    苟梁不待他回答便继续说道:“除了因为天道认可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钟家人窥天机,若想要长寿除了闭嘴不言,也要自己保养,须得洁身自好,元阳稳固。再则,三十而立并非说说而已,只有满了三十岁,人的气运才有定数。在这一年,长辈就会为小辈占卜,能准确地判断出对方余生是否会顺遂平安。”

    “可如今,已没有人可以为我占卜了……我亦没有后人。余生是好是坏,又有什么要紧?”

    “主人……”

    苟梁并不理他,继续说道:“从前,我只想秉承祖父的遗志,报仇昭雪,重耀钟家门楣。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是对的,可是这一年来,我反复思量,却不确定了。重耀门楣就非要踏上旧路,做大梁的国师?报仇雪恨,杀了当年的主谋奸臣之后又如何?应当为我钟家上百人命付出代价的,岂止是高氏一族?”

    “当初,祖父明知武帝是钟家的劫数,却只因那早就被淡忘的从龙之恩,仅凭伴君如虎的君臣之义,而没有斩除后患。后来,那预言也果然应验,却是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钟家之祸,说到底,是谁人之过?”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眼睛里全是落寞。

    “这些日子,难得清静,许多事我已想得更明看得更清了。”他说,“当初太|祖父欠了大梁太|祖帝一命,以这万里河山偿之,因果早已了断。只是太|祖父出族,这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又逢太|祖帝诚意挽留,他便留在这大梁国都里,困了一生,也困住了我们这些后人。”

    “我们欠李家的吗?李家又欠我们的吗?”

    “都不。”

    苟梁摇了摇头,“论恩情,论道义,钟家与李家早应泾渭分明。”

    “武帝不重用乃至驱逐钟家,他没有错,因为钟家与他无恩无情,只有君臣二字。钟家为李家效力,也没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高家陷害钟家,亦不算错……钟家已深陷这棋局之中,沦为棋子,就注定杀伐弃从皆不由己。可钟家该为所谓的皇命难为,甘愿去赴死吗?钟家对皇室的忠诚就到了献上性命无怨无悔的程度吗?”

    “如今我才明白,这般惨淡收场,归根究底是我钟家之过。”

    “既然两不相欠,为何不及早脱身?方外之士在红尘之中不可久留,江山社稷,人心人情本就应与我等方士无尤。这个道理,太|祖父或许懂,却为情义羁绊;祖父或许懂,却为忠义羁绊;如今,我也懂了……却为仇恨羁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主人您……”

    见苟梁眼中含泪,目光却沉静如死水,钟诠心中生出些许不安。

    “但那又如何?”苟梁忽然笑了一声,轻蔑而孤傲地说道:“李家既欠我因果,我自去斩断便是。届时,天下谁主,苍生何幸,与我何干?”

    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住,蓦地睁大了眼睛。

    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血液中沸腾,苟梁不能自控地长吟一声,面色霎时变得红润起来,把钟诠吓了一跳。

    “主人?!”

    见他全无反应,竟好似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钟诠大惊,立刻飞出去,将躲在屋外抱着装火蟾蜍的罐子听墙角的老头提了进来。

    “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苟梁此时已经闭上眼睛,仰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上忽红忽白,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怪异的欣喜快慰之色。

    老头心中也是吃惊,不料怎么把脉都看不出是何问题——脉息平稳,强劲有力,从脉象上看苟梁简直不能更好了,可他面色如此异常,没有问题才是怪事!可就连人称江湖郎中的神医此时也束手无策,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

    好在,苟梁很快恢复了清醒。

    他的眼睛里藏着前所未有的冷清,仿佛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睥睨之态毕露,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让人看着不敢冒犯又心惊。

    “主人,您可好?”

    钟诠顾不上许多,连声问道。

    身上出了一层汗,苟梁抬手擦了擦额头,露出力竭之态,竟有些坐不稳当。钟诠忙坐在他身边扶他靠在自己胸口,焦灼地看向老头,后者拧着眉头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

    苟梁笑了一下,眼中的冷漠这才散开带出些暖色,温声说:“外公,我没事。”

    老头将信将疑。

    苟梁:“真的,外公,我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老头:“……”

    他抬手探了探苟梁汗湿的额头,呐呐道:“这孩子不会病坏了脑子吧?”他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用错了什么相克的药,弄傻了这娃。

    钟诠也满眼担忧。

    苟梁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问老头:“外公可曾听说过,钟家天命之身的传言?”

    “什么玩意儿?”

    老头只喜欢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东西,比如药物,比如毒,对于似是而非的玄学可丝毫不感兴趣,哪怕养女嫁入了钟家门,依然对此毫无好感也不曾去了解过。

    苟梁说:“钟家典籍中曾载:知其生,知其死;知其起,知其终;知其因,知其果;知其然,亦知其不然,是为天命之子。”

    见老头一脸懵逼,苟梁耐心地解释道:“这句话意思就是说,能预知世间万物的生死命数,窥察一事的起因结局,洞悉他人和己身的因果,知晓事情为什么会有此般定局,也明白它为什么不是别样收场。”

    “这就是天命之子的能力。”

    “您当知道我太|祖父出身天机山钟家。钟家家传上千年,至今,有四人觉醒天命血脉,其中两人成为天命之子。他们在当时都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后来却消失在史学中,外界从无一纸记载,便是家族志中所述也是寥寥几笔。没有人记得他们做过什么,也没有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消失……”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头听得一头雾水,满头热汗。

    苟梁勾起嘴角,说道:“天命之子还有一个重要的传说,就是他们可以问天借寿。我原也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们所做过的事之所以被抹消了痕迹,不是他人有意为之,恰恰正是他们自己不愿流芳百世。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们实在活的太久了。”

    “天命之子每隔数百年才会出现一个,只有原来的天命之子死了,钟家的血脉才有可能重新觉醒天命。也就是说,在我的上一个天命之子,他活了将近六百年。”

    老头惊愕。

    钟诠比起他则淡定得多,对于苟梁说的每一句话也没有丝毫怀疑,此时只问:“主人,您可是觉醒了天命血脉?”

    “不,”苟梁摇了摇头,“我就是钟家第三个——天命之子。”

    是的,在他刚才装逼装的正爽的时候,他整个人突然如醍醐灌顶!一种玄妙的力量突然在他血脉中开始流转,仿佛将他的神智拉到了另一个世界,让他目睹了所谓问天秘术的血脉传承。

    这对于苟梁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虽然不愿意让钟越顶着主角光环在历经和李彦的情劫之后,成为天命之子,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取而代之。

    因为钟家秘史里的说辞限制住了他的思维,让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钟家的天命之身必定是一出生就有各种异象的、像钟越这样的人。

    此时此刻,苟梁才知道这完全是误导。

    事实上,钟家的每一个子孙,不论嫡系旁系,都有可能觉醒成为天命之子!这是钟家的开山祖师也就是第一位有奇遇的天命之子留下的遗泽,只是天资聪颖的人更可能摸索到钟家绝学的奥妙,所以才有所谓的异象之说。

    而天命之身必经生死劫才能被认可,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人生百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悲有喜。

    所谓生死劫,并不是多奇特的事,然而只有真正经历生死、堪破红尘的钟家子弟才能有与天地共存的心境,得以触动祖师爷铭刻在血脉传承中的助后人绝境逢生的问天秘术。

    可以说钟家人成为天命之子的限定条件除了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无所畏惧的心境,唯一的前提条件就是:上一个天命之子死亡。

    钟家人对天命之子的了解本就很少,记录不尽详实,还含带许多主观臆测,反而给后世画地为牢,使得很多原本有可能成为天命之子的人与之无缘。

    各中细节,苟梁不便和他们多解释,老头又给他检查了一番,确定他真的无事,也不愿费脑子想这等钟家的密辛了。

    他站起身来,拢袖背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居高临下地说:“听起来是个厉害的东西,可它是能治你的病还是解你的毒?莫非当了这个天命之子,就是让你做一个活上几百年的残废老贼怪?”

    苟梁语塞。

    “外公说的是。”苟梁只好说,“外公的医术,自然比这天命之术来的实用,孙儿后半生全仰赖您的妙手回春了。”

    老头这才满意地抱着他的火蟾蜍走了。

    钟诠却不敢掉以轻心,苟梁对他说道:“祖父曾经与我密谈过此事,他还算出在我这一辈必定会出一个天命。当初我见钟越,便以为那个人就是他,没想到……呵。”

    他语气轻蔑,满是快意。

    钟诠对他的话当然没有怀疑,闻言忙说:“恭喜主人,您自是比那钟越更得天意。”

    苟梁俯身抬起他的下巴,问他:“你可知我此番,为何能够堪破天机?”

    钟诠当然不知,苟梁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地说:“那是因为我放下了。人世匆匆,再深的恩怨情仇,最终不过过眼云烟。李彦便是我的劫数,如今我对他无爱无恨,只剩下未了断的因果……待他尝下苦果,我们自两不相欠。”

    钟诠见他眼中坦然,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轻松,心里也为他高兴。

    正要再次恭贺,却听苟梁继续说道:“方才,我还有话未同你说完。”钟诠立刻绷紧了神经。

    苟梁说:“外公的话我已深想过,若真需要一个解毒人……没有比你更合我意的人选。你若肯为我解毒,从今日起,你于我而言就不再是犬牙的首领,钟家的私有物。你只是我钟固的人,我让你做我的鬼,你便是我的鬼,我让你做我的狗,你也只能是我的——与钟家无关,唯我而已。你可愿?”

    钟诠怔住了,迎着苟梁沉静中带着点温和的目光,他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连忙跪伏在地,沉声说:

    “钟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