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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琼琼用工分申请分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之后,就回到了家,苦恼地坐在被窝里,趴在小桌子上,看自己的家庭作业。
好不容易做完了书面的作业,看到那一道论文题:小谈林潇湘的早期思想转变与历史发展的必然性。
她就觉得自己头大了:“算了......这道题我要泡好久图书馆。我还是先去做社会作业吧。”把书面的作业一放想要放松一下,偷偷摸摸一看,那个碎嘴哥哥好像不在,她就摸出来一个外放式的MP3。
“我的心飘在灯红酒绿的迷醉间......”因为没有插耳机,这一首歌的音量大了一点。
“李琼琼!!”刷地一下,门被拉开了。
李琼琼手忙脚乱地把那个MP3往被子底下一塞,咽下一口唾沫:“干、干嘛?”
李建民没好气地说:“你当我聋啊?我听到了。”他把手一摊:“拿出来。”
李琼琼一边在心内腹诽这是狗耳朵,一边垂死挣扎:“哥,那牌子的MP3是我用自己的学分申请的啊......”
“哦。”李建民一个弯腰,掏出来那个外放式的MP3,点开了里面那首万恶的资本主义歌曲:“这也是申请的啊?”
李琼琼涨红了脸:“我、我批判大毒草!”
李建民摇摇头,摸摸她的头发:“好了,你们这些高中生,就是好奇心重。好听吗?”
李琼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想的那么好听。”又说道:“我是真的批判!这首歌里是可怜人。”
“好好好,我们小李书记思想觉悟特别高。现在是开放时期,听一听这些东西,只要懂得其本质,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一点:赶紧先把社会作业做了!”
李琼琼吐了一下舌头,拎起书包,踩上鞋子就往外跑:“这就去!”
“嗳,回来!”李建民忽然叫住了她。
“又咋的?”
“咳......那个,琼琼,你上学期买的那本《落日.潇/湘文集》,还在不在?”
李琼琼停住脚步,纳罕地看他:“你不是一向不感兴趣吗?”每次她一谈文学作业,他跑得比狗都还快。
李建民挠挠脸,很有些尴尬:“啊......我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多增加一些文艺上的素养,还不行吗。”
李琼琼翻了白眼:“真是的,你一向最会在这些方面躲懒了。思想上还得被教育教育!前段时间总体设计部下属的文艺设计部,开了一个青年学生大座谈会,你怎么不去?今天刚好是文艺界的游/行日,你也不去。现在倒跟我说要增加文艺素养。”
“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借借借!书放在我柜子里,自己去拿。”李琼琼挥挥手,拉开家门,跑出去了。
今天正是星期日,工人文化宫前特别热闹,正在进行每周日的大游/行。今天刚好轮到文艺界。
唱歌跳舞,欢声一片。
扭秧歌的和跳芭蕾的混在一块往前走,互相致意,互相欢笑。
演电视剧的演员和演电影的演员,则正和影视设备工厂的工人们一起手挽着手,唱着“我们带来荧幕的欢歌”前进。前面是最近著名的演员,正举着“影视界”的牌子,和身边的一个小女孩说话。
欢声笑语渡人间。
李琼琼见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她旁边那位留学生同学,却笑得乐不可支:“真有趣!真别扭!”
李琼琼不乐意了,白她:“哪里别扭了!”
“怎么,扭秧歌的和跳芭蕾的一起舞蹈着前进。演员居然和工人们一起手挽着手□□......这难道不别扭......你看,那不是演林潇湘的著名演员吗!”
李琼琼勃然大怒,但她作为班书记,念在这位同学的来历,还有团书记嘱咐她的话,勉强压下了怒火,耐心道:“小陈,你是从美帝过来的,难以适应我们公有制的生活,我理解。你觉得别扭。能具体说说吗?”
小陈愣了愣,讪笑道:“芭蕾是一种高雅的艺术,而扭秧歌则是......咳咳。而且演员作为公众人物......”
李琼摇摇头,一边拉着她往文化宫里进去,一边说:“扭秧歌的,跳芭蕾的,都是舞蹈,有什么高雅低俗之分?只有爱好不爱好之分。为什么不能一起前进?工人是劳动者,演员也是。工人为什么和演员不能一起□□?我们这里,劳动者之间,都是平等的。你的等级制度思想太严重了。”
小陈忽然想起这里是哪里了,连忙念起从前家里“明哲保身”的经,讪笑着附和:“啊,是我迂腐,是我迂腐。”
李琼琼看了看她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她恐怕一句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是那一套私有制社会“明哲保身”的经,才来附和。
“你昨天传给我的歌,我听了。”
“嗳?怎么样?”小陈笑着问。
“好听,但是可怜。”李琼琼叹道。
“可怜?”一首歌唱自己功成名就的歌,可怜?这孩子被这个社会洗脑太深了吧。幸好我的家族当年在建国的时候就外逃美国了。小陈也在心里吐槽李琼琼。
李琼琼却道:“难道不可怜?这首歌的作者,是你们那的知名歌手吧?我记得资料上说,她最后是自杀而死的。她为什么自杀?还不是私有制的错。私有制把人变成鬼。你们国家的人却只怪她是自作自受,给人家当‘小三’。”
小陈虽然懂得一点“明哲保身”,却到底年纪小,没忍住:“你们说是要照社会主义开放。但是却总是东一个私有制,西一个私有制。敢问,她当小三,和私有制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自爱。哼,演艺圈、歌手圈这些人,除去个别的,大部分人都只是戏子罢了。你们从前不也有句古话,叫做‘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
说完她又后悔了,忙笑道:“你别在乎,我、我也是那啥资本主义的大毒草待多了,胡说八道!”
李琼琼却笑了:“没事的。我们学校留学生接收得多了。不差你一个这么想。大部分人在没有认识到本质之前,都是一听我们提‘私有制’这个词就反感,认为我们是在洗脑。这是很正常的,你别怕。我们一会再慢慢讨论。”
一边说着,她们一边进了文化宫。李琼琼负责当导游,问她:“你想去看哪个部分?”
正说着,忽然一队队伍进来了,为首的就是特别眼熟的一个演员,那个在《林黛玉传》里以饰演林潇/湘而闻名全球的女演员林霖。
小陈顿时兴奋起来了:“啊,是林霖!她离我们好近!我好激动!嗳,居然没有保镖和护卫跟着她,太不负责了吧!”
李琼琼有点无语:“你别激动啊。虽然我也很喜欢林霖同志,但是我们这里的演员本来就是劳动者里的一员,是普通大众。通常没人会特意去围观他们。如果有什么事,警察同志很迅速的。什么保镖护卫那一套,我们这里不时兴。”
说着李琼琼就拉她过去:“你们那边是不是流行什么‘签名’?走,跟我过去和林霖同志打招呼。”
“哎哎哎?我、我可以吗?”
“怕什么!”
林霖正在和一位文学研究的教授闲话,忽然前面走过来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向她打招呼:“林霖同志你好!”
“你好,小同志。”林霖也微笑着打招呼。
另一个学生就激动多了,颇有点口齿不清:“林、林霖大大!请您给我签、签个名好吗。”
林霖似乎蹙起眉:“这位小同志,这是......?”
李琼琼解释道:“小陈是从美国来的留学生。一直很喜欢林潇/湘,也很喜欢你的电影。”
林霖明白了,她含笑道:“这位同学,你不必这样。我们这里的演员,不是你们那里的什么‘明星’。我也只是个普通劳动者。我也很喜欢林潇/湘,要是有时间,你大可以来我家做客。”
最后晕乎乎的小陈是被李琼琼强行拉走的。
看着两个大孩子走远了,林霖才叹道:“自从在国民经济总设计部的指导下,进行了公有制路线的开放以后,留学生越来越多了。”
文学研究的教授笑着点点头:“辩证的看,这是好事。不管有些国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送人来的,但青年人总是容易改变的,是不那么固执的。尤其是有大环境,在自己亲身的体验下,更是容易改变。这些都是火种啊。”
林霖道:“我每次看到这些孩子,或者是出国去巡演一些话剧的时候,都对很多国外的同行们感到悲哀。他们不但群魔乱舞,丑态百出,竟然还出卖自己的身体、甚至是自己的健康,只为了能有一个演出的机会。”
教授道:“私有制下,文艺领域占大头的就是资本。文艺界成了受资本的控制的一条狗。演员为了得到一个出头的机会,不得不如此。否则任你演技再好,也要坐穿冷板凳。很多时候,表面光鲜,实则无可奈何。你啊,别太悲哀,发展地看,压迫不能长久,总有一天,烈火燃遍苦难处。”
林霖长叹,勉强笑道:“算了。不谈这些。我们说说下一部电影吧。根据《烈女祠》改编的电影,之前我对申请参与文艺部的演义查考,发现里面提供的角色选择,多增加了两个角色,一个是林黛玉本人的角色,一个是《贞洁妇》的作者袁渡儿的角色。后来考查完,我们参与考查的演员进行民主大辩论的时候,就有人提到:这两个角色,是否应该增加进去。”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在文化宫里走着,走到了一面墙旁,这面墙外贴的是林潇/湘的作品改编的历部电影展。
其中,被拍的最多的几部之一,也在全球公演得最多的一部,就是《烈女祠》。
教授仰天看了看历代的烈女祠的演员,道:“那两个角色,以我个人的意见来说,从文学史的角度,加进去其实也是可以的。毕竟林潇/湘的作品有‘书史’的名称,很多来自于她本人的见闻的文学艺术升华、加工。当年就有说法,说其实林潇/湘的《烈女祠》里的主人公玉兰的原型,就是后来起义军里的著名女将刘二妹。而刘二妹之所以能从烈女祠逃生,则是因为林潇/湘叔侄的救助。”
林霖点了点头。
电影墙附近,有不少外国游客。其中不少奇异装扮的外国人在墙前对着剧照哭得不能自抑。
教授扭头问林霖:“林霖同志,你在外巡演,经常接触到各国民众。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
“什么?”
“我国虽然推崇林潇/湘,但是由于我们已经告别了旧社会。我们的人民群众,我们的青年学生,虽然也能借她的作品感受到旧时代的罪恶,深受震动,却也仅限于此了。而在广大的私有制还存在的地区,包括私有制还停留在封建社会程度的一些落后地区,林潇/湘受到的欢迎,却热烈深刻得多。你眼前的这些外国人,大多是慕名而来的。年年都有许多的人千辛万苦突破自己国家对于社会主义阵营的封锁,而到我国来,就只为了拜访林潇/湘的故居。林潇/湘墓前,常年堆满来自世界各国的鲜花。”
林霖点了点头,苦笑道:“我每出一次国,就往往更想回国了。张教授,您看那位包头巾的中东妇女,她的国家,至今处于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状态。至今还残留着残酷的火葬制度,还有荣誉谋杀。我记得我到那个国家,去演《烈女祠》的话剧,并公映上一辈的《烈女祠》的老电影时,明明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只能靠简陋的银幕翻译。但台下却一片寂然,只有漫场的哽咽声。在场的妇女都哭成一片,演出结束后,拉着我的手岑然泪下。我......我,唉。”
张教授也只有长叹。
这边场内,张教授还在和林霖四处走着,谈论着电影。
李琼琼已经带着兴奋过度的小陈出了文化宫。抵抗不住小陈东问西问的劲头,李琼琼安慰她:“好啦!你放心,林霖同志说了你可以去她家做客,就是可以嘛。你要调整一下心态,再重申一遍:我们没有你那边的那些等级臭规矩。林同志说请你去做客,你就当是去一位长辈家里做客,别想那么多。”
小陈脸上晕着两团红晕,兴奋道:“我是没想到啊!林霖这么低调,从来不做任何宣传,也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更没有什么炒作,我、我以前在国内,就是想拿她的海报都不容易。没想到今天......”
李琼琼纠正她:“嗳,你以后待久了就知道了。我说我们这的演员、导演,都是普通劳动者,又不是哄着你玩的。你们那的‘明星’,为了给资本创造价值,以获得出场、演出机会,不得不闹什么‘绯闻’、‘丑闻’,搞什么‘炒作’。我国的演员却不必,他们作为劳动者的一员,只要有演戏的需求,就能申请去参加某个角色的试镜考查。考查的分数,将决定参演的人员名单。而最后的名单,是由演员、导演、工作人员、热心的观众,进行民主的大辩论而得出的。最后择优录取。平时,则作为公务人员,只需要不断磨练自己的演技,可以自由地参与各级组织的组织表演。必要时服从国家的表演安排。因为只是普通劳动者,也不需要迎合资本,所以,平时除了演出之外,在什么‘绯闻’、‘丑闻’上,你会发现,根本找不到我国演员的新闻。”
小陈听她高谈阔论一大通,有点晕了,瞪大眼睛:“这、这样的?从来没听说过。”
心里撇撇嘴,还是觉得是洗脑。真要这么好,我曾祖父当年为何逃出国去?
李琼琼摆摆手,又道:“你以后就会信我了。还有,你之前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们高中政治课上,全都作为课本分析题做过。所谓婊/子无情,为什么无情?因为她们是被侮辱损害的人,是在等级社会、在钱权的底层苦苦挣扎的人,那个社会,就算她们有情,别人也不会把她们当回事。如果她们不对那些迫害她们的人抛弃情义,并抓紧手里仅有的一点金钱,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但即使如此,很多迫害者嘴里蔑称的‘婊/子’,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往往是存有良善之心的。你看看我们文学课上的元杂剧《赵盼儿救风尘》,就知道了。”
“至于说什么戏子无义,道理也是一样的。戏子对什么人无义?对那些把他们、她们,当玩物,当小玩意,随意祸害的迫害者,自然是两面三刀,‘无情无义’了!难道还要对豺狼虎豹讲‘义’,把自己陷入绝境?以至于很多时候,甚至把这‘无情无义’彻底贯彻为冷酷的一些人,那也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不过是被旧社会变成那样罢了。”
顿了顿,李琼琼说:“不管你怎么觉得我们是洗脑,但是,私有制下,旧社会把人变成鬼。这不是假话。你以后会明白的。”
洗脑!洗脑!小陈还是心里这么想着。却微微眼眶有点湿润——她想起了自己跳河自杀的小姨,她也曾是一个演员,是好莱坞一个大佬的不起眼的情妇。但是,小姨至死都热爱着演戏。
如果、如果,小姨还活着,听到这番话,她会不会能高兴一点?
你怎么也信了这些人的鬼话?呸!都是洗脑!小陈发现自己想法的下一刻,就甩了甩头发,努力告诫自己。
两个孩子的身影,在夕阳下,慢慢拉长了。
路边正在播放着“国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