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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向肩膀的伤口,忽然愣住:他记得这个地方昨天才掉了痂,留下一个深红色的圆形印记,但此刻, 却只剩了玉白的肌肤, 找不到任何痕迹。
他愕然抬腕, 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些日子他一直带着铁镣,所以别的伤处都在好转, 唯有手腕的皮肤, 不断被磨破。然而此刻再看,手腕上的伤只剩了淡淡的红痕,手指上因常年写字留下的茧子和轻微的变形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双手漂亮的仿佛一整块美玉精心雕琢而成, 再找不到半点瑕疵。
这个身体,不一样了。
琴歌发现自己对这种变化,居然没有半点意外震惊的感觉……他果然是, 忘记了什么吗?
又想到冥冥中那道屏障, 显然, 那不是以他现在的力量能够突破的……
琴歌泡到皮肤都有些发皱了才从浴桶里出来, 余生自己也简单梳洗过,正守在外面, 见他开门, 自觉的进去帮忙把水倒了。
琴歌自己将头发擦到半干, 梳顺, 又在肩上披了件薄毯隔水,看着在小火炉旁忙碌的余生,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不喜欢稀里糊涂过日子,所以,有些话,我要先和你说清楚。”
余生正将茶具一件件放进开水里煮,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你说。”
琴歌道:“被关进大牢的人,绝不会感激每天给他送饭的狱卒,所以,无论你替我做多少事,我都不会感激你,当然,更不会感激你身后的人。”
便是余生对他再殷勤周到,他也不可能喜欢身边有一个秦钺派来的人,可是琴歌也清楚,他便是再不喜,也改变不了什么。便是他拒绝余生跟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后果无非是三个,或者余生死皮赖脸的跟着,反正他也打不过,或者余生由明转暗,他原就是暗卫出身,做这个驾轻就熟,又或者余生回去受罚,秦钺再派新的来——无论哪种后果,都不会比眼前更好。
“所以第一,你既做的是随从的事,我便将你当做随从来看,该给多少工钱,我会分文不少,但也仅此而已。”
余生嗯了一声,不说话。
琴歌继续道:“第二,我是驱逐不了你,而不是不想驱逐你,如果有一天,我有此能力,你或者走,或者死。”
这次余生沉默了片刻,才又嗯了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第三,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每个人,尤其是有着正常判断力的成年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都不是谁的附庸,所以自己的选择只能自己负责。”琴歌道:“我不会因为你是秦钺派来的人便刻薄与你,但是同样的,如果你做了或者准备做陷害我的事,我不管你是奉命而行,还是有诸多苦衷……我都不会原谅或体谅你,我只会不择手段的……杀了你。”
余生这次回应的很快,对他而言,这一点实在有点多余——行动暴露或失败,当然就应该去死。
点头道:“我明白。”
余生答应的如此爽快,倒让琴歌有些意外,顿了顿开口道:“你有什么要求,也可提出来。”
余生犹豫了一下,忽然脸色有点泛红:“我可不可以……预支一点工钱?”
琴歌一愣。
余生道:“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琴歌愕然,不是说皇帝不差饿兵吗?怎么这位曾排行玄字一号的暗卫,竟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被赶出来干活?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秘?
默默拿了银子给他,道:“这二十两,是你这个月的工钱,另外你顺便找一个可靠的人伢子,让他明日多带些人过来以供挑选,剩下的十两,是给他的定金。”
余生点头应了,琴歌起身朝内室走去:“我乏的很,先去睡一觉,没甚要事不要打扰我。”
琴歌确实乏的厉害,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便睡了个昏天黑地——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好好睡一觉了。
等琴歌被一阵诱人的香味勾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了黄昏十分,起身到了外间,只见余生正在摆饭,菜色竟十分丰富,讶然道:“你去买的?”
“不是,”余生闷闷道:“是府上的厨娘做的。”
说完又解释一句:“你睡着的时候,官府派人送了下人过来……说是按质子府被遣送回去的人员配备的。”
琴歌并不意外,毕竟秦钺还要演色令智昏的戏码,既已经磋磨了一顿,现在也该到了“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桥段了。
简单清洗了一下,漱了口坐在桌边,道:“坐下一起吃。”
余生所受的训练中,显然并没有主仆规矩这一套,从他虽做着随从的事,却依旧以“你我”相称便可知一二。此刻琴歌让他坐下一起吃,他也并未客套,依言就坐了下来,还未动筷,便又停了下来,有些迟疑道:“我刚才出去,买了……嗯,一个人。”
琴歌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买个人就买个人吧,只是小事罢了。
余生有些懊恼道:“我在路上,被他没头没脑的撞了一下,他便硬说我摘了他的草标,要我掏银子买下他……他有些功夫,脚程又快的很,我竟甩不掉他,最后不得已把银子给了他,他又跟了来。”
这桥段,怎么这么耳熟呢!
琴歌问道:“人呢?”
余生道:“在外面。我去叫他进来?”
琴歌嗯了一声,片刻后,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么得意洋洋:“小人韩朴,见过公子!”
琴歌木着一张脸,看着韩朴身上挂着的那一身脏兮兮的布条,扭头问余生道:“怎么不先让他先换身衣服?”
余生道:“我没衣服给他换……钱都被他拿走了。”
所以就算你没钱买衣服,他也有啊!
琴歌无语,半晌才道:“……吃饭。”
他知道为什么暗卫这个职业是终身制了,因为他们退休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
用完饭,余生起身收拾桌子,琴歌道:“不是说配齐了下人吗?”
他从南楚曾带了四个小厮过来,按余生的说法,应该已经补给了他四个——为什么这些事儿余生还亲自动手?
余生神色一僵,韩朴吃饱了饭,大爷一样懒洋洋的挂在椅子上,笑嘻嘻道:“他不敢让他们进来,怕你生气。”
琴歌自认不会因为几个下人的事生气,但看见真人的时候,却连脸色都变了,强压着怒意问道:“二殿下和秋韵那儿,也是如此?”
“是,”余生低头道:“这些人,都是从秦宫里挑出来的。”
“殿下什么都没说?”
整个质子府,由秦宫派来的宦官宫女们服侍——真将这质子府,当了他秦钺养的外室不成?
“二皇子辞了,但来的官员说,正是不敢怠慢二皇子的皇子身份,才派了这些人来,务必要让二皇子殿下宾至如归,二皇子便什么都没说了。”
“你将这四个送回秦宫。告诉他们,琴歌不是皇子,不敢逾越,让他们把人收回去。”琴歌苦笑,这质子府到底是易安的,既然他都接受了,自己还能怎么样?道:“另外去问问秋韵,他身边的人,要不要一起送回去。”
余生应了,带着人匆匆离开。
琴歌这才转向韩朴,皱眉道:“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说是回头找他,还真是一回头就找来了。
“不是玩!”韩朴一脸受了打击的模样,道:“我是认真的!”
琴歌冷然道:“我已经发誓再不对秦钺行刺杀之事,所以你若要借我的身份行刺,我便先不答应。”
韩朴无所谓的摆手道:“你放心,我不杀他!”
“嗯?”
如果韩朴是他知道的那个人,那么他记得这位韩1国第一刺客,已经陆续行刺秦钺达十余次,数次都身受重伤、死里逃生,却依旧不改初衷——他会这么容易收手?
“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吧,我对杀秦钺真没什么兴趣!”韩朴叹气,道:“都是我那个师傅,对灭国的事念念不忘,临死的时候还逼我发誓,必要让秦王血染青锋,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肯闭眼。现在青锋都已经刺进秦钺胸口了——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可也算是了了誓了吧,我还杀秦王做什么?”
“灭国之仇……难道你自己就不恨?”
“我恨什么?”韩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满足的摊在椅子上,道:“灭国之恨,要恨也是那些达官贵人去恨,我去恨什么?我是佃户出身的,家里租着几十亩地,我爹娘和几个哥哥,每天累的跟狗一样,却连肚子都填不饱。我是被卖给了我师傅的,与其说是为了卖几个钱,不如说是怕我年纪小,被活活饿死,所以给我找个活路。”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便是这样的日子,能过的安安稳稳也好啊!可是不断的打仗!打仗!打仗!不是被人打来了,就是去打别人!我的几个哥哥先后被拉去当兵,今天少一个,明天少一个……就这样,大1韩还是灭国了。”
“韩1国灭了,做王的丢了王位,做官的丢了官位……可是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而言,又有什么关系?连每年来收租的都还是那些人!反倒是因为这几年没了战事,我最小的哥哥活了下来,如今孩子都三岁了……”韩朴问:“你说,我杀秦钺图个啥呀?”
琴歌苦笑一声,举起手里的茶杯,向他虚敬一杯,道:“有理。”
一饮而尽。
韩朴顿时眉开眼笑,道:“你果然和别人是不同的,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不会觉得我是疯了。想当初我和师傅也这么说,结果被他老人家追杀了三天三夜,差点被他打死……这还算好的,之后的几个月,他每时每刻都在我耳边念叨着忠君爱国的道理,练功的时候念,吃饭的时候念,连如厕的时候都在外面念……我快被他给念疯了,连做梦说梦话都是杀秦钺,他才放过我——现在想起来,真像是一场噩梦,实在太可怕了。”
他犹有余悸的打了个寒颤,又叹气道:“不过现在就算想有个人在我耳边唠唠叨叨,也是不能了。”
琴歌默然。
不过韩朴只消沉了片刻又精神起来,笑道:“如今不必杀秦钺了,也怪无聊的。先前还一心想着救你出来,可现在你自个儿出来了,我又无所事事了。想来想去,我不如跟着你混行了,你看啊,首先,你的救命之恩我得还吧?其次,秦钺现在的防卫越来越严密,要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让他流血。那我这辈子,就不停的刺杀刺杀刺杀,等哪一次失手了,就嗝屁了!你说这人生过得多没意思?合着我韩朴就为了他秦钺活着!所以对我来说,这个可比救命之恩大多了,而且你也挺对我的脾气,所以我干脆卖给你得了!”
琴歌淡淡道:“可是你不杀秦王了,我却还想杀他呢!”
韩朴讶然道:“你还杀他做什么?他先前是对你不好,可现在不是把你给放了吗?就算是天大的仇,你在他胸口捅那么一刀也尽报了,他能活下来那是他自己命大。再说了,其实他也算对你不错了,这样都不舍得杀你……听哥哥一句劝,别把大好人生浪费在杀秦钺上,划不来。”
“我是楚人,”琴歌看了韩朴一眼,淡淡道:“我是士族。”
他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漠:“这世上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清楚,天下一统就可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可是自古以来,只有用这个做幌子发动战争争夺天下的,没有因为这个理由主动放弃一切的……我琴歌,自然也不例外。”
“行了行了!”韩朴挥手,道:“你也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坏,当初大韩灭国的时候,那情景我是亲眼看见的,莫说长成你这样的,只稍稍白净漂亮些的,能痛快死了就算幸事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人欺负你!”
琴歌无语,最后无奈道:“你想跟就跟着吧!什么时候玩腻了,不高兴了,走就是了。”
韩朴也不表什么忠心,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又伸个懒腰,道:“我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顺便再给那傻小子也弄上几件——以前同他交手的时候,感觉那小子出手阴毒狠辣,还以为是个狠角儿,没想到整个一傻帽儿!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老实的都让人不好意思欺负。”
琴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您老人家这还是不好意思欺负呢,要好意思了,得嚣张成什么样子?
“你和余生交过手,就不怕他认出来?”
韩朴已经走到门口,背对着琴歌挥手道:“要连这点掩饰的本事都没有,我还做什么刺客呢?”
侍女活泼,侍卫恭敬,若不是琴歌才刚被解开手镣,只怕真要当了这些是他在南楚时的家人。沐浴梳洗,穿上长袖翩然的白袍,扣上紫金发冠,配上无暇美玉,登上柔软的鹿皮短靴……再看时,宛然便是画中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
琴歌终于有机会在镜子里看一眼自己如今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不知是所谓“神医”配的药太过神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脸上的伤早已愈合,如今只留下一块指肚大小淡粉色的印记,看小桃每日给他上药时的惊叹模样,怕是这点伤痕,也在不断淡化缩小。
他再不能拿它做文章了。
走出房门,琴歌才发现,秦王用来关押他的院子竟修的极为精致,当初他被关进牢里时,柳条才刚刚吐出嫩芽,如今已是满目青翠,尽展窈窕身姿。
“公子,”侍女见他脚步有些虚浮,恭声道:“陛下让奴婢们给您准备了肩舆……”
琴歌摇头拒绝,任谁像他一样被迫躺了十多天,都不会再起偷懒的心思,必然能动弹便多动弹两下。
于是侍女便令人在前面领路,她垂手跟在琴歌身后半步。
琴歌至今不知道侍女的名字,先前她给他念书的时候,向来不肯多言,态度也带了几分倨傲,琴歌还以为她的高傲是因为识字的缘故,现在想来,这位应是秦钺近身之人。
一路上,桃红李白杏花娇,看不尽的美景,可惜秦钺设宴之处离得太近,还未尽兴,便到了地方。
他原因为秦钺唤他来,或是存了羞辱的心,让他和易安、秋韵一同赴宴,又或者是因为他伤势见好,该出来见见人,以辟“琴歌公子因誓死不从,以致被秦王酷刑拷打”的“谣言”了,但到了地方却是一愣,酒宴丰盛,歌舞齐备,但座上却唯有秦钺一人,在他下首设有一座,尚还空着——这所谓酒宴,竟是为他一人而设?
心中疑惑方起,便见秦钺招手笑道:“琴歌快来,寡人等你许久。”竟是一副知交好友的熟稔模样。
虽不知秦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琴歌大大方方上前入座。
秦钺击掌,舞乐顿起。
秦钺道:“这几日寡人政务繁忙,也没去探望,不知琴歌身子可大好了?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下人可有怠慢?琴歌是寡人的贵客,有何不便尽可直言,千万勿要见外。”
琴歌笑笑,道:“多谢。”并不多言。
几日不见,秦钺眉目间竟比先前平和了许多,身上戾气几乎一扫而空。琴歌心中凛然,这世上肯纳谏的君王不少,但能因为一个阶下囚的几句话,便反省自此的君王,他却是闻所未闻。
秦钺道:“看琴歌如今气色红润,想必也是调养的不错。来,寡人敬你一杯。”
琴歌再道一声多谢,举杯一饮而尽,然而浑黄的酒水刚一入喉,便忍不住大声呛咳起来。
少年咳的喘不过气来,双颊被呛的飞红,眼睛里隐隐泛出水光,实在让人……秦钺呼吸顿了一刻,才起身坐到少年身边,替他在背上拍抚顺气,道:“是寡人的不是,大秦的酒对你们南楚来说,委实太烈了些……来人,换……”
“不必,”琴歌终于喘匀了气,道:“就它吧!”
心中升起浓浓的怨念,妈蛋,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差的酒,淡的跟水一样,味道还这么奇葩……不过好歹还有点酒味儿,若换了更淡的,还真不如喝水呢!
秦钺劝道:“琴歌不必勉强。”
琴歌这才反应过来,他和秦钺此刻的距离委实太近了,尤其秦钺的手还放在他背上,看上去仿佛将他半拥在怀一般,让他格外不爽,于是侧身移开少许,等着秦钺识趣的退回去。
秦钺仿似完全不懂他的意思,顺势坐正,占据了琴歌让出来的地方,叹道:“琴歌连喝酒都会呛到,寡人还是要和你同席才能放心些……如此说话也方便。”
琴歌道:“陛下请便。”
不过同席而已,与他争辩反而落了下乘。
便不再理会秦钺,一手执壶一手握杯,开始自饮自酌,目光落在庭前蹁跹起舞的少女身上,手指轻轻敲击在杯壁上,随着音乐无声的打着拍子,竟似真将自己当了秦宫的贵客,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秦钺诧异了片刻便恢复自如,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闲聊,而后,脸上的随意却渐渐被慎重取代。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又是以琴歌剑舞而驰名,是以秦钺虽被他的心性吸引,也知道他颇有智计,却并不以为他在见识才华上有多了不得,但此番闲聊之下,却是惊诧莫名,却又对南楚升起不屑来:如此见识卓著、目光高远之人,但楚人眼中,却只看到了他的琴歌剑舞,且将他以如此不堪的身份送入大秦,不得不说是个讽刺。
替少年又斟上一杯,笑道:“琴歌今儿可还尽兴?”
琴歌好酒,来者不拒,依旧一饮而尽,叹道:“茶浑酒淡,歌平舞拙……差强人意吧!”
秦钺一噎,他原本是想以此为由,出言招揽少年,不想竟得到这个评语,不由懊恼:他是忘了,在饮酒取乐上,大秦便是拍马也及不上南楚,且这少年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只看他琴歌公子的雅号便知道。
琴歌叹道:“这茶酒好说,陛下若放我回去,不出三日便能让陛下尝尝何为美酒香茗,但这歌舞嘛……”
他此刻略醉,摇摇晃晃起身,道:“我所见之舞者,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秦钺不以为意,正要赞他诗写的不错时,却见琴歌忽然气势骤变,整个人似变得轻盈缥缈起来,举手投足都带着奇妙的韵律,他随意的举起右臂,长袖翩然轻拂,他漫不经心的一旋、一拂、一拧……秦钺终于明白这少年为何会以舞闻名天下。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原本还觉得太过夸张的诗句,此刻却觉得非此实在不能形容其美妙动人。
秦钺还未回神,琴歌却已然坐下,叹道:“我所见之歌者,倚丽精神定,矜能意态融。歇时情不断,休去思无穷……”
摇头叹息后又开始举杯畅饮。
秦钺心痒难耐,道:“既然歌舞难以入目,不知寡人是否有幸……”
琴歌淡淡道:“我记得陛下是请我来赴宴,而不是侍宴的吧!”
秦钺一噎,他在琴歌面前碰惯了钉子,又得他几度点醒,竟不以为忤,遗憾的摇头便算罢了,正待邀他出去走走,却听底下人来报,相国来了。
秦钺微微皱眉,却还是令人招他进来,琴歌起身:“陛下有政务在身,外臣这就告辞了。”
秦钺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扯回去坐下,道:“听听无妨。”
琴歌遂不再多言。
不出秦钺所料,相国太叔志此刻过来,为的又是鲁子晋的事。
大秦崇尚武力,对内对外手段向来简单强硬,先前国土面积不大、政局稳定时,如此行事还问题不大,可如今国土范围大了三倍不止,各处纷乱频起,麻烦不断,这些大秦官员处置起来,便显得捉襟见肘。
秦钺见到这种情景,便大胆启用了梁人鲁子晋,并日渐重用,却引得本土势力不满,不管什么事都要鸡蛋里挑骨头,弹劾一番,相国太叔志便是其中最为强硬的一个。
太叔志此来,为的是鲁子晋奉命在秦都修的招贤馆,说其耗费大量银钱粮食不说,招来的不是偷鸡摸狗之辈,便是来骗吃骗喝的废物庸才。几个月来,一个正儿八经的人才没找到,反而把整个京城都弄得乌烟瘴气云云。
又一连举了许多事例,说明这群人之害。
秦钺也有些迟疑,他下意识觉得建招贤馆,招纳八方人才是好事,可是太叔志说的也是事实,招贤馆建好足足几个月了,不见其效,反见其害,再这样下去……
正要说话,却见身侧的少年正仰头饮酒,意态悠然,心中一动,问道:“琴歌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琴歌摇头:“不知。”
太叔志亦皱眉道:“陛下,朝堂大事,岂是和娈1童耍笑之……”
秦钺挥手打断他,对琴歌道:“寡人知道你最厌恶什么,若你今日给寡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寡人便答应你,绝不在此事上勉强与你,如何?”
秦钺虽好色,却自认不会因此而“智昏”,他在取乐和正事上一向分得很清,但却在琴歌身上隐隐有些失控。他一面欣赏甚至珍视着眼前的少年,一面却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对他的欲1望。
便算是给这少年一个机会,若他果然值得,他便不再将其定位为塌上的玩物,愿意为他克制一二——这少年虽令他心动,但他秦钺,最不缺的便是各色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