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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季最闷热的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了，虽然阳光依然酷烈，但穿过树荫的微风中却已经有了几分凉意。
只是在薇山城里，除了山顶广场四周和城主府中有成片的大树，其他地方极少有高大的树木，有限的空间都让给了密密匝匝的石头房子。
所以，处于薇山城山腰处的这棵大枫树四周便成了附近居民难得的休憩聚会的场所。
枫叶绿得发黑，却又被强烈的阳光照得发亮，在午后的微风中沙沙作响，隐藏在枝叶间的蝉叫得声嘶力竭，似乎也知道已时不我待。
只是，现在在树荫底下，却只有几位静静坐着的老人，以及几名正在嬉戏打闹的儿童。
对现在的薇山城来说，老人和孩子都是稀罕物，他们太脆弱，能活着跟随迁移的军户和逃难的难民到达薇山城的，少之又少。
但现在，他们安全了，老人们含着笑意，看着孩子们在眼前不知疲倦地奔跑，欢笑。
除了大枫树底下的小热闹，放眼望去，整片居民区都静悄悄的。
现在正是耐旱的荞麦发叶抽心的要紧关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现在都在城外广阔的田野上忙着抬水浇地，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希望。
每天都有新的难民到达薇山城，城里的居民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千人，这已经达到了它的历史最高值，而且，这个纪录也将很快被打破。
房子已经不够住了，幸好，薇山上原本只有正对着喇叭形平原的正面从上到下建满了房屋，而在锥形山体的大部分地方，都还是空白的。
所以，除了到地里干活的居民，其他人则正热火朝天地成为建筑大军，不断在薇山上建起一座座新的房屋。
但他们都干得很乐意，因为，他们付出的汗水，都会变成每天收工时发到手中叮当作响的铜鹰。
当然，义务的劳役还是要承担的，但每一户只需要在一星期时间内付出一个劳力一天的劳动即可，这与他们之前在各种领主手下讨生活时相比，简直是太轻松了。
至于这个“星期”，也是最近城主府里颁布的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儿中的一个，把七天划为一个星期，规定每七天是一个休息与礼拜日。
作为平民，居然还会有什么休息日，据说还是“法定”的，这也是之前闻所未闻的。
但今天可不是礼拜日，整个薇山城里没有一个人是空闲的，人人都忙得很。
……不，有一个人很闲。
薇山城的城主大人，男爵高歌，正独自一人沿着从山顶直达山脚的某一条台阶路拾级而下。
在薇山城里，他是绝对安全的，每一个居民都经过银月那直达灵魂的暗中审核。
他很喜欢这样一个人深入薇山城的每一条小路和窄巷，细细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通过这样的巡视，领地从一个抽象的概念慢慢变得真实，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在悄悄滋长。
信步走到大枫树底下时，高歌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几名顽童的嬉戏。
虽然绝大多数居民都见过高歌，认识他这位城主大人，但这几位老人和儿童显然不认识他，他们太老或太小，都没去参加那几次在山顶广场的聚会，自然没见过他。
所以，孩子们虽然好奇地看了高歌几眼，却依然嬉戏如常。
“轮到我了。”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一边叫，一边手里不停地忙活着，好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在摆弄。
“快点！看看这回能飞多远，多高。”另几位孩子兴奋地在旁边叫着跳着，都眼巴巴地盯着鼻涕男孩正在转圈圈一样忙活着的手。
“好了，看我的！”鼻涕男孩似乎终于完成了某种准备工作，跳起身来，一边大叫，一边将手一扬。
“扑扑扑扑……”随着一阵扑翅声，一只鸽子般大小的鸟儿从鼻涕男孩的手中飞出，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绕着大枫树盘旋一圈后正对着高歌飞了过来。
“这……这不是真的鸟！”高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一架小小的机械，一只会飞的机关鸟！！”
高歌一个激灵，手一伸，一把抓住了从他头顶上飞过的机关鸟。
虽然被高歌抓住了，但机关鸟的双翅依然扑扇个不停，“啪啪”地打着他的手指，好一阵子才停。
细看手中这具精致的小机械，高歌不由得啧啧称奇，木制的骨架用料极少，却用巧妙的结构取得了很高的强度。
用纸糊的翅膀形状设计得极巧妙，不仅漂亮，还隐隐合乎空气动力学的原理。
一条牛筋料旧弓弦则给这架机关鸟提供了飞行的动力。
这只机关鸟，设计水平和制作水准，绝不下于高歌原来那个世界在那些旅游点门口售卖的扑翅鸟。
但在这个世界，机械设计和制造的水平还极低，连计时的钟都极罕见，据说整个王国也不过一手之数，要么在观星堂，要么在王宫，而且都是两人多高，上千斤重的笨家伙。
在这个世界，高歌还从没听说过，更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玩意儿，这也太超前了吧。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
“把小鸟还给我们！”追着机关鸟跑来的孩子将高歌围住了，那个鼻涕男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着高歌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叫着。
“还给我们，这是我们的。”其他孩子也叫喊着
高歌问：“是你们的？是你们谁做的？”
“是凯文哥哥做了送给我们玩的。”鼻涕男孩显然是个急性子，一边叫，一边就要跳着去够高歌手中的机关鸟。
高歌忙将手一举，不让鼻涕男孩得逞，继续问：“凯文哥哥是谁？你们带我去见见他，我就把这只鸟还给你们。”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顽童们根本不听高歌的，开始耍赖了，纷纷扯住他的衣服。
要是这些孩子的父母看到这副情景，恐怕魂也要吓得飞了，如此冲撞领主大人，可怎么得了！
高歌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祭出新的一招，手往怀里一探，变戏法一样掏出几颗用油纸包着的果脯来。
如此大招之下，孩子们的眼睛顿时直了，口水在喉头间咕咚咕咚响。
“带我去找你们的凯文哥哥，这些好吃的就都是你们的了。”高歌将手伸到那几张已垂涎欲滴的小脸面前。
……
屋里很暗，幸好屋顶上有一块明瓦。
此时，阳光正好直射在屋顶上，并透过明瓦，投下一道笔直雪亮的光柱。
在阴暗的背景前，这道光柱显得格外耀眼，发亮的微尘在其中缓慢地翻腾。
光柱投射在一张放满了奇怪物件的桌子上，桌子前面，一位年轻人正在埋头忙乎着什么。
“还是行不通啊！”凯文苦恼地嘟囔了一声，将手中的炭条一丢，长叹了一口气。
他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着一张清秀而温和的脸，眼睛很大，却常常是闪烁或涣散的，但一旦聚焦起来，却亮得惊人。
他的身子虽然瘦弱，双手却意外的修长而有力，他用双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拨，整张椅子一下子从桌子前移了出去，这居然是一张带轮子的椅子。
他的双腿，自膝盖以下，已全部缺失，这是一个失去了双腿的残疾人。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屋里不知何时起已经多了一个人。
“你……你是谁？”惊诧之余，凯文的神情显得畏缩而腼腆，像一只受惊的小羊。
“你好，你是凯文吧，我是高歌.霍顿。”高歌微笑道。
“您、您好，霍顿先生。”凯文的神情依然十分局促，显然，他是个非常内向的人。
他并没意识到高歌的身份，即使听到了这个理应在整个薇山城都如雷贯耳的名字。
看来，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也许，这间小黑屋就是他平时的全部天地了。
“这是你做的吧？”高歌掏出那只机关鸟，在付出了一大把蜜饯的代价后，他成功从那几名顽童手中换到了这个小玩意儿。
“是……是的。”凯文低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接过自己的作品，“随手……随手做着给孩子们玩的。”
“做得好极了，你很了不起，凯文。”高歌加重了语气。
“不、不，您过奖了。”凯文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脸上却顿时焕发出一种动人的神采，显然，他很少受到这样的褒奖。
但他脸上的神采马上就又黯淡了下去，双手紧捏着光秃秃的膝盖，低声道：“我、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残疾人，只会做些一点用处也没有的玩意儿。”
“不！凯文。”高歌蹲下了身子，直视着凯文的眼睛，郑重道：“上帝是公平的，你失去了双腿，却显然有比常人更灵巧的双手，更有创造力的头脑。你不是个废物，你会成为一个很有用的人的。”
“我也、我也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吗？”凯文抬起头，用急切的询问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没大他几岁，却让他产生莫名信任的年轻人。
“是的！”高歌大声肯定，再拍了拍凯文的肩膀，“那就让我来看看，你都做过些什么，正在做些什么，都准备做些什么吧。”
“好的，霍顿先生。您来看看我设计的这些图纸，可惜的是，我做过的作品全都在来薇山城前被丢弃了，但它们的图纸都在。”凯文的话不知不觉说得流利起来，他敏捷地转动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桌前，拿出一本笔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