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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是严禁太监宫女以及侍卫私相授受的,但宫中出现这等事,也屡见不鲜。孤独皇后在位时,便罚了不少。
盈袖果然很会办事,两名宫女演得极像。
见这个宫女说得像模像样,杨广眉间疑云大起,问道:
“为什么不早早禀报?!以后宫中若有此事,知情不报者,同罪!你可看清那宫女是谁?”
那名宫女吓得浑身一抖,摇摇头,又想了想道:
“夜里模糊,看不甚清,那身段倒是有些像永福宫的怀蝶。”
“什么?!一派胡言!全给朕拖下去,暂押苦刑司!”杨广怒道,只是双目之中的疑色却渐至渐深,又补了一句道,“搜查他们的住处,若有可疑之物,速速禀报!”
我声音微微颤抖,满面惊讶,言道:
“陛下,永福宫的怀蝶臣妾见过,容貌姣好,比一般的妃嫔还要好些,怎会看上肥头大耳,一身油腻的德顺?真是奇了。”
杨广眉目一震,似是想到什么,却又摇摇头,言道:
“朕也觉得甚为蹊跷。”
我满面急切与恳求:“陛下,把怀蝶传来一问不就得知了么?德顺失足溺水,臣妾也知道的,当时就有些奇了,他怎会半夜跑到金麟池去,如今想来,要么是畏罪自杀,要么是——杀、人、灭、口。”
我把杀人灭口四字咬得极重,盯着杨广的面色,杨广果然有些惊疑,却又独自摇头,犹自不信,我深知他对宣华极为宠爱,必定不愿往那方面想,于是咬咬牙道:
“宣华夫人甚得圣意,陛下爱屋及乌,不忍怪责怀蝶与太监私相授受本也情有可原,可是臣妾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儿白白受此病痛,定要问个明白。来人,去传怀蝶来!”
事至如今,杨广仍不能放下永福宫的那位,我只有代他传诏了,更何况我本是后宫之主,传个把宫女前来问话,杨广也不好阻拦。
怀蝶很快被带到,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衣衫整齐,发间纹丝不乱,面色极为沉静,看不出半丝慌张,盈盈拜倒,口中呼道: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杨广目光凌厉,扫她一眼,斥道:
“怀蝶,你可知罪?!”
怀蝶伏在地上,并不抬头,也不吱声。
杨广面上蕴怒,声音更加严厉:
“有人禀报你曾与德顺私通,可有此事?”
怀蝶依旧伏在地上,不动,亦不吱声,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静止若石化,连我也不由得大奇,怀蝶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不回杨广的话?在宫中,即便是我,杨广问话也是不得不回的。
杨广果然大恼,吩咐道:
“给朕装聋作哑,来人!掌嘴!”
有两个小太监急急上前,一人一个手臂,将怀蝶扶起,正欲掌嘴,众人却全都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冷气。
怀蝶低垂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没有一丝惊色,甚至一如既往的沉稳,嘴角汩汩而出的鲜血亦未给她带来半分痛苦的表情,眼睛微微闭着,如在睡梦中。
有小太监伸指到她鼻下,片刻后又迅速缩回,惊惶回道:
“回皇上,怀蝶已经断气!”
“什么?死了?”杨广有些吃惊,而我心内却呕得难受,千算万算,竟未料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且如此之狠,德顺与怀蝶一样,都是灭口了,但看怀蝶的神情,倒像是甘愿赴死一般。
我含了凄凉的泪意,楚楚言道:
“又是一个畏罪自杀呢!”
杨广看我一眼,面色犹豫,良久,方道:
“来人,去请宣华夫人来,她的近身婢女自毙,实为不祥,她身为主子,难辞其咎。”
我心下冷然,难道杨广只知是婢女自杀有罪,却不愿追究宣华夫人的其他责任么?难道在他眼中,怀蝶真的仅仅是与德顺私通么?杨广,他对先帝尚能做到心狠手辣,独独对宣华一味的包容。手心握紧,恨意溢满心头,却只能隐忍不发。
“陛下,不必着人传了,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宣华赢赢弱弱,由小宫女扶着袅袅上前,微带一丝气喘,施礼道。
杨广满面怜色,本欲上前扶她一把,神色一滞,手却停在半空中,冷色道:
“夫人自己瞧瞧你调教的好婢女罢!”
宣华仍是娇弱不堪,仿佛随时都能倒地,看一眼已经死去的怀蝶,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惊惧,抖声道:
“陛下,莫非怀蝶真的与人私通,畏罪自杀?臣妾驭下无方,请陛下责罚!”
言毕,软软跪卧于地,满面泪水。
我心内寒冷如冰,暗道她演得真像,一句私通,一句自杀,便能了结一切么?
杨广微微皱眉,怜悯之心一闪而过,正斟酌言辞,我知他不忍,心中不禁苦涩无边,唇边漫起一丝冷笑,忍怒言道:
“夫人慧质兰心,想必近身服侍之人必也出类拔萃,怀蝶怎会做出这般不堪之事?德顺已死,死无对证,陛下不可随意冤枉了怀蝶,更不能任由作恶之人逍遥法外。”
我意在提醒杨广,德顺之死,已是蹊硗,怀蝶又含毒自尽,今日之事本是事发突然,可见其是早有准备,难道杨广就不觉得昭儿中毒之事疑云重重么?
杨广面上果见迟疑,正踌躇间,有太监捧了一个小木盒来报:
“禀陛下,奴才们在德顺的旧物中寻得此物,甚觉可疑。”
“打开来!”杨广吩咐道。
我微微看盈袖一眼,她却只是不语,我并未过问她所料理之事,这个小木盒恐怕也是她有意为之吧。
小太监应声打开小木盒,只见盒中装着一叠银票,并一条绢帕包裹的东西。小太监数了数,银票足有千两之多,宫中太监宫女月俸不多,这笔巨款从何而来?
小太监又解开绢帕,其中包裹的是个小瓷瓶。
杨广看了看,里面有浓褐色的药汁,皱眉道:
“请华御医来!”
华神医很快赶来,验看之后,施礼回道:
“回皇上,此瓷瓶中正是太子殿下身上所中之蛇毒。”
杨广面色微微发白,拳头握得紧紧,言道:
“果然是德顺这贱奴!”
盈袖假作不经意的看了看小木盒,言道:“这帕子倒是极眼熟呢。”
我与杨广循声望去,只见帕子角落处,绣着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一介太监何以会有这等女儿家的物什?杨广眉头拧在一起,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怀蝶,又看看一脸娇弱的宣华,犹豫不决。
我瞟一眼盈袖,她立即从怀蝶袖中搜出一条帕子,取了包裹小瓶的帕子仔细对比,方跪在我与杨广的面前,举着两块绢帕道:
“禀皇上,娘娘,两块帕子所绣一模一样,针脚丝线均是如出一辙。奴婢当初曾向怀蝶讨教过绣艺,是以觉得有些眼熟。”
我眼神斜斜一瞥,看到宣华面色微微变白,眉目之中尽是担忧,却并未有心虚之态,心中不禁暗叹,她果然掩饰的极好,莫说是杨广,即便是我,若非亲眼所见当年先帝的惨死,也不会疑心她的蛇蝎心肠。
更何况,德顺之死,是狗儿亲见,定与怀蝶脱不了干系。
杨广眼神犀利,盯着宣华,而宣华则仍是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点点泪珠滚下,楚楚言道:
“陛下,臣妾整日卧病在床,一时疏忽,未能管好自己的侍婢,竟惹出这般滔天大祸,臣妾只求陛下赐死臣妾,以赎失职失德之罪!”
宣华伏在地上,娇弱的身影如同一片飘摇不定的飞絮,沉沉落下,又被风卷起,那是一种无力挽回的仓惶。我总是不解,她这样娇弱的人是怎么下得去这般狠手的。
杨广目中的质疑终是因了宣华恳切的言语而渐渐减弱,及至消失不见,他终究是不忍,使个眼色,长顺扶起宣华,宣华仍在抽泣不止,以至浑身颤抖,仿佛秋日里一片半黄半绿的树叶,迎风在枝头摇摆,随时都会飘落于地。杨广冷了脸道:
“朕念在你有病在身,不便重罚,自去永福宫思过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可踏出永福宫半步,日常用度,削减一半!”
这便是杨广对宣华的惩罚么?费尽心机,却只是让她禁足?我只觉寒凉侵入肺腑,心冰的难受,似乎每一次跳动,都有可能把心震成碎片。
见我面色难堪,杨广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歉疚,握了我的手,言道:
“爱后,事情都已明了,怀蝶与德顺合谋加害太子,既然两人都已自尽,朕便降旨,诛此二奴的九族,以慰昭儿所受苦楚!”
他竟这样轻而易举的把谋害太子的大罪全部加在两个奴才的头上!
我咬牙坚持,冷笑如冰,盯着杨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陛下,臣妾从未与此二奴有过过节,他们缘何要害昭儿?”
杨广见我目光如此咄咄逼人,不由得转过脸去,不再直视,面上却挂了冷色:
“皇后,二奴已经自尽,死无对证,朕又如何得知?当初忧草贱婢害死昀儿,朕也只能生生忍受,连她的家人都不能杀,更别提九族了。皇后现在孕中,不宜过于操劳,还是先把昭儿治好再说罢!”
言毕,只沉着脸,也不看我。
我心中的凄凉与自嘲纠结在一起,堵在喉头,令我几欲窒息,干呕了一阵。
杨广疼惜的把我抱在怀里,我却本能的抗拒,杨广面色微微难堪,挥退众人,含了几丝不屑,对我言道:
“皇后,朕自然明白你心中所想,当初你千方百计阻止朕与宣华夫人,朕知道你是为朕着想,怕朕背上千古骂名。如今昭儿中毒一事虽然疑点重重,但朕却不信宣华夫人能下此毒手,便如朕当初也不相信你会谋害昀儿一般。”
他居然会这么想,他双目中的质疑令我的心一点一点变冷,他在怀疑是我容不得宣华,却一直相信宣华是良善之人,甚至,他拿昀儿之事来做要挟。
心一点点撕裂,曾经,他在我的耳边说,我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而现在,他又说:
“你们都是朕心爱的女子,朕也明白你与宣华夫人对朕的情意,你是自不必言,而宣华夫人,你不明白她对朕有多爱,丝毫不在你之下,她是不会害朕的孩子的,当初若不是朕死死求她,她也不会——朕也不会登上皇位。说到底,朕一直是亏欠她的。”
是么?宣华当年残害先帝,都是因了杨广的苦求么?而杨广,正因为觉得亏欠了宣华,所以才处处宠着她,护着她,哪怕她病弱不堪,哪怕她容颜渐衰,哪怕她可能会是毒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他都不愿舍弃她。
杨广欲言又止的神态引起我无限的猜疑。
杨广与宣华,当真是一对痴情人呢!这样的情意,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