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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从锦,我没吃饱,你包子给我吃。”
“……好。”
押送慕从锦的队伍行至途中,在一片干草地休息,由小高去附近村落采买食物,小高按着人头买了一堆包子回来,因想着钱珞瑾是端庄小姐,身体又小小的,看着食量就少,只给她买了一个菜包子,于是有了上面的对话。
“六殿下脾气真好,听见没,六皇子妃还直呼六殿下名讳,六殿下也不生气。”碎嘴的大高总跟小高嘀咕慕从锦和钱珞瑾的夫妻关系。
小高咬了一口嘴里的肉包子,眼神一片痴迷:“是啊,俺未来娘子要是也和六殿下一样多好,把包子都给俺吃。”
大高瞪了小高一眼:“瞧你那出息!”
然而羽林卫作为一种高危职业,虽然好歹是个铁饭碗公务员,却显少能娶上老婆。
“魏总兵,我怎么觉得越往南走越冷了?”钱珞瑾问道,初中地理老师教导她,越往南应该越暖和才对。
魏总兵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六皇子妃说笑了,当然是越往南越冷,到了岭南只怕到处是雪呢。”
钱珞瑾闭上了嘴巴,好吧,他们应该生活在南半球呢。
钱珞瑾一路向南,谢梦曦却一路向北。秋收刚过,凛冬将至,本该是百姓们储好粮食准备猫冬的时候,谢梦曦却看见成群结队的老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土地或是遭了天灾没人管,或是刚收获的粮食被强行征去当军粮,比起都中城外那一小队流民,这里的流民数不胜数,越往北走,越是悲凉。
谢梦曦以金字官符要求地方官开仓放粮,但更多的地方,就连官仓也是空的。
这个国家竟虚空至此,谢梦曦心中只能用震惊来形容,要不是亲眼所见,若只听别人描述,在都中时锦衣玉食的那个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国家,离开都中城,离开京州和卫陵那一片富饶之地,竟是一片落败之气,民不聊生大抵如此。
还好这一次出行,谢梦曦是有备而来,除了下人和侍卫,她还雇佣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农户和手艺师傅随她同行,带着流民们开垦出更多的荒地,教导妇女和体弱的男子做手艺,也有地方大户和官员真心景仰、感激谢梦曦帮助地方百姓渡过难关,定要求问姑娘芳名。
答曰:谢三。
谢梦曦虽是女子,受助百姓感念谢梦曦恩德,皆恭敬称呼她为“谢三大人。”
谢三大人之名一路传开,见过她的知道那是位面蒙白纱身量轻灵的妙龄少女,没见过她的,只听此名号还以为是位仕途上公子。
“谢三大人来,快把粮仓开,谢三大人来,人人有家呆!”
还有好事者编了顺口溜,村头村尾的小孩都会唱着歌,听大人们讲谢三大人的事迹。
因为要沿路救济百姓,还要遵守承诺替皇上描绘他的“壮丽”河山,闲暇时还要吟两首诗陶冶自己的情操,谢梦曦的行程其实很慢很慢,但她“谢三大人”的名号就跟坐了火箭似的,传得又快又远。
甚至远在洛州的百姓都开始念叨“谢三”这个名字。
“你说那位谢三大人会不会来咱们洛州?”
“要是谢三大人一路往北走,肯定要来咱们这儿啦。”
“你们是不是傻,还不许人家拐弯了?非得走直线?”
“谢三大人救济的都是流民,王爷英明,咱们这里不缺吃不缺穿,谢三大人肯定不会来了。”
“唉,可惜,还想见上一面,不知这位谢三大人娶妻了没有,正好我闺女还单身……”
“啊呸,不是我说,就你闺女那大圆盘子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谢三大人有仇呢!”
……
身在洛州的洛州王世子慕远衡自然也听说了谢三公子的名声。
都中一行,让慕远衡脱胎换骨一般,本来听说慕远衡要回来了,洛州百姓一阵慌乱,烧香的烧香,拜神的拜神,把自家猪牛猫狗统统关好,儿女都用麻绳绑在房里,就差在自己家门上贴个封条了。
然而慕远衡这次回来,不作也不闹了,换了个人似的,洛州百姓们私下都说世子一定是被都中城的野鬼附身了。
慕远衡不仅不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了,还起了造福一方百姓的念头。
洛州王是个好王爷,勤勉爱民,加上洛州自己自然条件极好,洛州虽然地处极北,却被建成了富饶安定的地方,慕远衡从小生活在洛州,被母亲和上面的十八个姐姐捧在手心里,要不是这一次去都中经过了很多地方,他还不知道并不是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和洛州百姓一样活的松快。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帮都中城外的流民安家落户,两人要教授流民们生存的手艺,两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和小姐哪里会懂手艺,多亏谢二爷留给谢梦曦满满一屋子藏书,各样书籍,应有尽有。直到现在,慕远衡也忘不掉两人在树荫下靠着粗壮的树干一起翻书的情景。
忘不掉分别前,谢梦曦对他说的话。
“做个好王爷,若你贤名远播,我会听得见。”
这句话就是慕远衡蜕变的力量,他自己觉得自己在洛州百姓心中已经成功扭转了形象,百姓们越来越爱戴他,该把他的贤德名声传给谢梦曦听了吧?慕远衡还是太天真,洛州的百姓在洛州安居乐业,谁会往外走?慕远衡的名声也只能在洛州本地说一说罢了。
慕远衡自己的名声传不出去,反而有个叫谢三的把名气传到他地盘来了,慕远衡心里大写的不服,不知这个叫谢三的有几个鼻子几个眼睛,有没有他帅有没有他可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谢三名气比他大,慕远衡很不高兴,要是这个谢三先把名声传进谢梦曦耳朵里……不行,要是这个谢三真敢来洛州,他一定跟“他”没完。
看来慕从锦选的新路线成功规避了二皇子的埋伏,一路上都平平安安,这只郊游的队伍,画风越来越清奇。
在钱珞瑾的资助下,大家每餐吃最贵的酒楼,晚上睡最贵的客栈,不亦乐乎,可惜在皇子妃面前怎么都不敢启齿,不然这些羽林卫们还想逛逛最贵的青楼。只是有得就有失,在得到了物质享受的同时,这些单身狗每天要看着皇子和皇子妃秀恩爱,这叫精神上的付出。
小高每天都要跟大高嘀咕:“大高,你说俺到底能不能娶上和六殿下一样贤惠的姑娘?”
小高想都不用想地说:“不能。”
“大高,俺觉得你很讨厌。”
“何必,我是不想骗你。”
越往南走,越冷,尤其是刮南风的时候,刀片子一样,那酸爽……当然,坐在马车里的钱珞瑾感觉不到。
本来做单身狗已经很可怜了,在马车外跟着走的羽林卫们还要被冻成狗,小高壮着胆子跟钱珞瑾商量:“皇子妃,您能不能给俺们也买个马车坐坐?”
魏总兵一记铁拳闷在小高的后脑勺:“你小子出门不带脑子,咱们也坐马车里,来刺客了怎么办?”
大高也冻得哆哆嗦嗦:“这眼瞅着都快到覑州了,哪还有刺客。”
钱珞瑾也可怜他们不容易,掀开帘子对魏总兵说:“魏总兵,附近有没有村落?”
“有,再往前有个东坝镇。”
“行,今天别赶路了,到那儿歇着,再让镇里给宰只羊,请大伙吃炖羊肉暖暖胃。”
羽林卫们一阵欢呼,钱珞瑾就是他们心中的女神啊,可惜这点人太少,不然钱珞瑾建立女尊共和国的梦想说不定还真能实现。
东坝镇是个偏远的小村镇,全镇就只有三只羊,被钱珞瑾吃了两只。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点?掠夺老百姓口粮……”钱珞瑾良心不安地问慕从锦。
“不会,你这叫劳军。”
不管钱珞瑾做什么荒唐的事情,慕从锦都能找到正面理由,钱珞瑾不禁想到了谢夫人和谢谡元,总觉得……慕从锦对她有一股慈母般的疼爱。
穷乡僻壤的小镇,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只好用慕从锦皇子的威势,强行征用了县令家的大房子,一堆人在屋里支起两口大锅炖羊肉,看着锅里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幸福感油然而生。
身份有别,钱珞瑾和慕从锦单独用一口锅,羽林卫们百余人挤着吃一锅,场面非常混乱,一个压着一个地抢肉吃,却也十分热闹。
魏总兵粗犷大嗓门一喊:“还有没有规矩!老子先吃!”
“县令,劳您拿些酒来,汤不够喝,喝些酒也暖和。”
县令吓得都哆嗦了,要不是慕从锦有货真价实的皇族金腰牌,他还以为他家被一群土匪占领了。
“俺去帮县令搬酒。”小高兴冲冲地跟着县令去,有他在,县令家的酒窖怕是要被搬空了。
小高和县令撩开门帘出了屋子,透过撩开的缝隙,钱珞瑾看到外面鹅毛纷飞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这里下了这么大的雪,怕是都中也冷了吧。
“谢梦华怀着身孕,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照顾着,这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光靠烧煤对她身体也不好。”
慕从锦在钱珞瑾脑门上戳了一下:“该怎么说你,一个卖白菜的还操卖□□的心,她嫁的是侯府,还能冻死她?”
钱珞瑾捂着脑门:“我嫁的还是皇子府呢,还不是在挨冻。”
慕从锦笑容暖暖的:“怪我,如果这次真的有幸事成,我保证用自己一生将你供养行不行?”
钱珞瑾也笑了,正要回话,忽见门口的破布帘子被掀开,一只血淋淋的手抓着帘子,随后一个人头探进来,脸上也是血迹斑斑,身上穿着羽林卫的盔甲已被刺了一个窟窿。
“小高!”
大高跑过去扶小高,还没扶到,小高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嘴里说着:“刺客……刺客……”
这支羽林卫训练有素,除了大高还在试图让小高恢复神智,其他人都正神戒备,拔出刀剑。
不知不觉屋外已经围了一圈黑衣人,来者不善,一个个看起来也是练家子。
“保护六皇子,六皇子妃!”
钱珞瑾烤着火好不容易暖和过来的手又变得冰凉,被慕从锦紧紧拉住:“跟住我,不要怕。”
慕从锦的手还是温暖的,但钱珞瑾还是害怕,屋子外的那些人,是真的想要他们的性命。
外面那群人明显是二皇子派来的,人数众多,当初下决定去岭南时慕从锦就知道危险,不远处东北方向就是武陵,武陵大营全部臣服于威国公府,慕从锦早料到要有此一劫,并不意外。
“去黎塘,自有人接应。”慕从锦对魏总兵说。
魏总兵是朝中老人了,马上猜到几分黑衣人的来路,对身后的羽林卫说:“你们几个护着皇子和皇子妃先往黎塘走,其余人和我一起断后。”
钱珞瑾恨不得自己长出四条腿,她绝不想拖后腿,拼了命地跑,一路上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她都没有穿太繁杂的衣服,只穿着方便行动的露裤齐膝裙子。
二皇子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直接调了武陵军营的人来,若是二皇子自己养的那些亲卫,必然不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卫的对手,但武陵大营是屈指可数的常胜军营,都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活下来的勇猛之士,羽林卫对上武陵大营的精兵,着实吃力,处境非常不妙。
慕从锦一边拉着钱珞瑾往黎塘方向撤退,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件事的诡异之处,他本以为二皇子只会派自己私下里培养的亲卫,那些亲卫并非羽林卫敌手,自己至少可以安然熬到黎塘,二皇子竟直接出动武陵军营,当皇上是瞎子?经过上次的教训,二皇子一定不敢再如此鲁莽,难道……
慕从锦咬紧牙关,难道皇上不行了?不妙,在这个节骨眼上!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东流想再用丹药吊起皇上的精神,也是无用,接连服用了几粒金丹,除了刺激大肠出血,再没别的效果。
侍疾的仍然是丽贵妃,但皇后终归是皇后,她想见皇上也不能不让她见。
皇上并不想见皇后,起先赶了她几次,但她还是每日过来,有时皇上也懒得张嘴赶她走,便也由着她。
皇后嫁给皇上就没有丽贵妃那种“孤注一掷嫁有情郎”的传说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时两人门当户对,仅此而已。
换一条新的热巾,药要七分烫,床边点兰梨香,因为这种香气味香甜,皇上说能驱散药的苦味,被子要低一些,皇上不喜欢压胸口,手要放在被子外面,皇上脾虚,手脚燥热……皇后的动作很快,一气呵成,她不是不会照顾皇上,尽管已经多年没有机会再照顾皇上。
皇后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在丽贵妃没有嫁入王府前,但凡皇上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皇后在旁伺候,伺候过很多次,这些事,皇上的喜好,她都记得。
皇上仍然闭着眼睛,睡熟了一般,他不是故意装睡,只是懒得睁开眼睛,反正来的是皇后,没什么好看的。
帮皇上又换了新的热巾,将一切忙活完的皇后在皇上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不压到皇上的被脚,一副想离皇上近一点却有不敢靠近的样子。
看来皇上是真的睡了,若是皇帝醒着,此时定起来骂她了吧。
他老了。
这是皇后细细端看皇上面容后的第一感想,彼时,在她刚嫁入王府时,也帮他腾过热巾,那时他很年轻,年轻到大婚当晚,掀开她的盖头,竟管她叫了声“姐姐”。
现在想想仍想笑,哪有夫君管娘子叫姐姐的,他也是一时太过紧张才失口,她却记了一辈子。
“睡吧,睡醒病就好了……小弟弟。”皇后说着在皇上的锦被上轻轻拍了两下。
皇后走后,皇上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刚才被皇后拍过的地方,那些记忆早已尘封在他心里最不在意的地方,落满了灰尘,不曾想起。
那是他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他真是个最没用的皇子,难怪父皇不喜欢他,竟因为洞房时太紧张,生了大病,可怜皇后嫁入王府的第二天就在他床边侍疾。
那时她就是这样,轻轻拍着他,像在哄一个孩子。
“睡吧,睡醒病就好了……小弟弟。”
皇上正想着,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进屋:“皇上,张大人来了,在门外等候。”
司礼监张成郁是皇上亲信,一直负责草拟皇上的密旨,皇上传召他来,本想让他草拟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圣旨。
总管太监等了很久皇上还没有回话。
“皇上?”
“……没事了,让他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