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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容绍祺的冷嘲热讽,容勉显得宽厚许多,说出的这番话令人稍微颔首赞许,至少没有对亲哥哥落井下石,倒是有可取之处。
可容绍祺就显得器量狭窄得多,他对容勉说罢之后,尚觉得没达到目的,转过头来又朝着皇上处拜了拜,“皇上恕罪,我三弟平日玩耍入流,只是像画画这般,实在没有那许多深的研究,若三弟出错,小人愿意替他承担所有过错,还请皇上饶了他。”
睿帝压眉,焉能听不懂容绍祺话中之意。
刑部尚书愈飞与容府交好,见皇上之色,立即出列亦助言道,“皇上,臣也认为容勉不可行。”
睿帝扫视一眼愈飞,目光一掠朝容勉看去,似笑非笑勾唇,“容勉,看来朕需要收回此令那?!”
容勉垂头恭敬回道,“皇上英明,小人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不会连累他人。请皇上准许小人作画罢!”
容绍祺说了那么多,愈飞出列帮忙,目的不正是为了等自己这句话么?
容勉心头浮起一层凉薄之意,缓缓朝容绍祺斜过一眼——向皇帝乞求承担责任,表现美好的兄弟之情,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摆脱罪责罢!
枉他在融雪娘娘决意要杀容绍祺时,力图阻止。
可是现在,连一星点的灾祸波及,容绍祺都不愿意承担,急于撇清他自己。甚至连刑部尚书也帮衬着他。
呵……这整个容府的人对他容勉,还真是没有半分感情呢。冷漠得连路人都不如。
睿帝朝场内迅速一扫,见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切,皇帝突然大声笑了,猛然站起身,龙袍轻掠过御案上御盏,朝台下走来,“朕不过要看一副桃花盛景,竟会有如斯多之事!众使,爱卿们,朕今日高兴,不会斩任何人。所以容勉,你尽可以作画,朕定要看你的桃花源图!”
一个庶子作画,弄得气氛这么严肃。
睿帝厌了,首先亲自活络气氛。
众臣见皇上如此说,一个个也露出笑,只是还很小心地研磨圣意。
对于桃花源景,容绍祺早已腹中有稿,皇帝只有要求,却并没有找另一人与他比试,所以他这首诗,哪怕作得跟垃圾一样,只要能对得上皇帝的主题,也不会出问题。
为了能早点看到容勉是怎么丢人的,容绍祺极快地做出诗来,诗不咋滴,但是诗之后容勉已经动手开画,那一盏茶亦将将开始细品。
只见二米多长的杆子被舞得呼呼生风,柔而细的狼毫笔尖在远处的画纸落下点点细沙般的存在,舞画之人仿佛喝醉酒的狂仙。
但见衣袍飞舞,腾转横挪,飒踏如流星,广袖折散与空气发出摩擦,响起噗噗之音,随着那人起笔,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画的海洋,乘风破浪,运转如矫健的飞鸟,来去轻灵踏雪无痕。
随着容勉步法如游龙,身形辗转如幽灵,来去自如,于方块之地远控执笔,遥点画纸。
纸上不一会儿已泌出斑斑墨点,近处看如同黑色梅花鹿上之斑,而远处则如远山眉黛,清隽不已。众人抬头不经意朝不远处的桃林看去,露出异样之情,略有所觉地再往画上看,顿时神色更异,心底惊艳之色像是浸染的颜料,透过薄薄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渗出来,展现在人前。
秦皇子趴在案子上,身子跟无骨一样软腻地歪侧一边,脑袋朝容勉的方向看去,细长的黑邃眼眸露出笑意。突地像想到什么般,他对身后桐越吩咐,“取琴来。”
桐越颔首退下,不一会儿,将一宝琴取来,只见通体殷红,湛湛如鲜血,凌势如寒刃。
秦皇子眼波撩起,犹如一汪华美的幽池,朝容勉步法、舞笔、所绘桃源的进程……他食指落于琴弦之上,终于看到容勉狼毫一处落于枝头最高处点染时,指尖一起,陡然下按——
咚——
众人正看得起劲,突然听到这声音,蓦地看过来,只听秦皇子一道高起音,瞬间如飞涧直下三千尺,下一音符蓦地低垂,配合着作画之人一笔重点桃枝蔓落之划数,接着调子陡然欢快起来。
礼部尚书宋大人走上前来拱拱手,满脸欣喜地伴着着调子,惊艳而崇拜地望着秦皇子,“皇子,您不但笔法妙绝,连琴艺也如此出色啊。真不愧是邹先生的高徒呀……”
十指犹如庆祝盛况宴节的活泼孩童,戏耍玩乐于琴弦之上。抱琴而起指间行云流水,如听万壑松。众人只看到刚刚还软成一团的秦皇子,瞬间幻化成节日的精灵,双手跳舞于琴上,极美的脸满是享受,随着一首阳春白雪曲,众人也不由跟着沉入那美好的气氛之中。不远处作画之人步伐渐缓,手上的曲子也跟着略调节奏。
半盏茶时间已到,容勉大汗淋漓松开手。
咣的声,手中的杆子和笔一同掉在地上,他僵硬立在原地,唇色都是白的。
秦皇子的指尖一顿,放出尾音。众人一惊,从美好的音乐节调中回过神来。
大家急忙朝画卷上看去,只看到一片点染的五颜六色以及墨色。
看桃源,再看容勉这画:像极。
不看桃源,只看容勉这画:看不出啥。
只看桃源,不看容勉这画:是种享受。
“这、这是画的甚?”开口的是刑部尚书愈飞,一团五颜六色的糊糊,根本看不出什么。
融雪娘娘看去,朝睿帝微笑,“皇上,容勉画得很好呢。”
睿帝沉脸,不语。
大家见此,也不语。
容勉攥了攥发抖的手,抬步朝旁边放置着的纸走去。将其取出展开,叠粘在画纸之上。
二米长的杆子,再加软到根本无法掌控的狼毫尖,哪怕仅仅是半盏茶的功夫,容勉都觉得非常吃力。还好跟着吴师父练了阵武,也不算个废人。
只是握杆久了,右手径峦得厉害,铺纸的时候,手臂伸高,尚有些颤抖。
如果没有做过的人,肯定是体会不到的。
容绍祺就体会不到,他看容勉都发抖了,立即认定自己猜对了,容勉怕了。看他画的这堆,什么玩意儿!一团五颜六色的糊糊,什么体统!也敢拿出来献技?
“三弟,还是求皇上原谅吧。”
容绍祺走上前略显温情劝,只是看到容勉无动于衷,执著地铺阵着纸,直到将这幅画全部都遮住,好像遮丑一样,不让人看到。
“皇上刚才金口御言,不会治罪,你还不快点?!”
容绍祺怒了,自己画出这种混账画来,居然还在这里趾高气扬,一张自负笃定的脸,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吗!
他的声音很大,四下的人都听见了。臣子们没有出言请皇帝治容勉欺君之罪,一来皇帝先前说过不会治罪;二来容勉是个庶子,地位太低了。自己堂堂国之重臣,请皇上治一个小庶子的罪,太跌份了吧?!
没人说话,场内很静,只有容绍祺嚣张之音。
秦皇子又软成一团,直接趴在案上,旁边的盘子内摆了几颗粉红或熟透的苹果,秦皇子绝美的脸颊贴在桌面上,几个苹果静物一般像是特意摆在他的颊侧,“容勉,你是在侮辱本皇子么。”
自己辛辛苦苦画了一天,弄出三幅画来,怎么着也该是给人看的吧。
瞧瞧容勉弄了些甚,这种一坨坨的五颜六色黑乎一团,给猪都不看。
众人莫名其妙地朝秦皇子投去一瞥,弄不懂他说的话。
容勉却懂,他铺陈好纸后,扭头去取那放在旁边事先准备好的浆水。
“三弟,你这是打算洗画么。可惜,无论你怎么洗,这画也变不出繁华盛景的。”容绍祺瞧着这纸,又瞧那浆水,便明白了容勉的用意。
容勉淡淡舔了舔枯裂的唇,平静道,“二哥,你少说两句吧。”
他后退两步,冷冷瞥了眼容绍祺,同一时刻手中的浆水迸然溅出!
哗——
容绍祺离得画近,被溅了一身,哇呀一声怒火低呼,顿时四下也跟着呼声四起连绵成片!
“好,好画!”睿帝放声高道。
“快快,容三公子把那表皮的纸揭掉,快让画露出真容,快些。”敬王急忙嚷道。
“容勉,你变得戏法不错。”敬王世子冷漠勾唇。
容绍祺猛然扭头去看那幅画,只看到表皮铺陈的那层纸下,一朵一朵桃花晕染开来,一坨一坨的五颜六色与墨颜面料,像是慢镜头般回放在眼前,更如桃花,桃枝伸展盛放的过程,隔着上面一层纸,朦胧地展现在眼前。
等所有的桃花“开”得差不多,桃枝“伸展”出腰杆,整幅画饱满充盈在偌大的画纸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