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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朝终于知道东方鸳为什么会拿来这么一张寻常方子,他的目的就是要说出后面这一番话——割肉救兄!他用这四个字,轻而易举洗清了自己在宣远帝心中的嫌疑,不但可以博下一个忠义两全的美名,还更能衬托得那被禁足在端王府中的东方城狼子野心,叫宣远帝更加厌恶这个嫡次子,而笑里藏刀的东方鸳而成了宣远帝心中最重情最义的人。
东方鸳这出如意料盘,不但打得响,还打得妙,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编出这么一套荒诞的言论来博取宣远帝的信任,他也足够狠心,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至少普通人无法做到割自己的血肉做成药引。
宣远帝在心中权衡着利弊得失,最终还是东方平占了上风,他望向沈云朝问道:“沈御医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请恕微臣直言,正如陛下所说,以血肉为药引之事确实荒唐,微臣从未见过,不敢妄下断言。”沈云朝知道以目前的状况他已无法再去否认这件事,因为当宣远帝问出这个问题时,就已经相信了这些话。
“倘若药不对症,太子服下的话又会如何?”宣远帝凝重地问道。
“此事微臣还需与几位御医共同商议方才知道结果,请陛下恕罪。”沈云朝相信即便太子服下这碗药,也不会对病情也任何起色,但东方鸳就在眼前,他怎能说出实情。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东方鸳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父皇,儿臣愿以身试药,若感到一丝异样,绝不会再让太子服用!”
宣远帝没有想到东方鸳会为太子做到这般程度,他重重拍了拍东方鸳的肩膀,说道:“鸳儿,过去是父皇误会你了。”
“父皇没有误会,儿臣确实是一个对朝纲社稷全无用处的人,儿臣能做的只有这些,父皇若能同意,便是对儿臣最大的褒奖。”东方鸳由衷地说道,眼神真挚万分,不相干的人若听了他这番话,必然会认为他是这天下最难得的忠义仁孝之人,但沈云朝却只觉得他的眼神太阴沉,笑容太刻意,一切都似伪装的面具,而面具之后便是锋利的獠牙。
然而宣远帝对他已没有半分怀疑,郑重说道:“既然你坚持,父皇便也不再阻拦你了,不管此方是否有效,父皇都会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多谢父皇成全!”
东方鸳作势就要跪下,宣远帝托住他的手腕,说道:“此方便先留在沈御医那里,待与其他几位御医商议出一个适宜的法子后,再行回禀。”
“微臣遵旨。”沈云朝躬身应道。
“那儿臣便先告退了。”东方鸳说道。宣远帝点点头,对他说话时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得空便去永宁宫瞧瞧太子,想来他也是愿意见你的。”
沈云朝露出诧异的神色,永宁宫戒。。严多日,连紫玉皇后都不能随意出入,宣远帝却亲自开口让东方鸳去探望太子,可见其在宣远帝心目里的地位。他只是一介小小御医,岂能插手这些纷争,在东方鸳离去之后,他亦向宣远帝行了退礼,带着那张方子离开御阳殿。
已经开春了,御阳殿外花团锦簇,阳光在枝叶上流连,几只彩蝶在花间追逐,本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像,在沈云朝眼里只有压抑。他最想做的,一直以来都不是宫中御医,而是能成为陪伴东方玄征战沙场的军医,纵然边关苦寒,他亦觉得那是男子应该拥有的无拘无束。皇宫只是一个座华巨大的牢笼,在这个笼子里,除了宣远帝之外,没有人下人能有自由,生也好,死也罢,一切都主宰在帝王手中,他们不过就是枚棋,被安放在需要安放的地方。
这些年来,他已经尽量去避开权利纷争,可最终还是走进了这个漩涡里,身为人臣,他没得选择,身为至交,他更不能逃避。东方鸳这一番阴谋诡计,恐怕还远远不是如此,如何告知东方玄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以目前太子的状况,他想离开永宁宫已经难上加难,而且难保东方鸳不会派人监视他的举动,他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连累东方玄。
宣福宫里,芝兰急步走进,贞静夫人正由两名宫女侍候着对镜梳妆,从铜镜里看见她走来,懒洋洋地问:“这般急冲冲的,是出了何事?”
芝兰走到贞静夫人身旁,垂眉以眼神示意,贞静夫人望了她一眼,抬手示意那两名梳妆宫女退下。芝兰这才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听御阳殿的宫人说,齐王向陛下进献了一纸药方,连沈御医都觉得可行,现在宫中都在传言太子的病情或有转机。”
贞静夫人手中正拿着一枚金凤钗准备簪戴到发上,闻言便停住动作,抬眼问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这是从御阳医宫人那里传出来的,想来也不会错,奴婢记得前两日子齐王确实进了一趟宫,李自忠还去请了沈御医过来,想必就是为了此事。”这宫是再是戒备森严,也难逃有使能使鬼推磨的真理,贞静夫人看似娴淑,但能从掖庭宫女升至今日的地位,又岂会是省油的灯?她安排在各个宫房的眼线绝不太紫玉皇后少,往往前脚刚发生的事,后脚芝兰就会收到,所以只要经由芝兰嘴里说出的,基本上都不会有差。
贞静夫人猛得将金凤钗拍到桌上,说道:“眼见就是病入膏肓之人,本宫偏不相这世上还有能起死回生的神药!”
“夫人,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无信其无啊!”芝兰说道,“若太子一直安健也就罢了,咱们随遇而安,倒也轻松,但眼下端王殿下被禁足府中,太子性命垂危,正是夫人为十三殿下打算的时候啊!”
这些道理贞静夫人自然懂得,过去她被紫玉皇后压低一等,敢怒不敢言,连唯一的儿子东方明都屈居人下,现在紫玉皇后元气大伤,两个儿子一个失势,一个将死,而北静王根本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其他皇子年纪尚幼,剩下的只有齐王尚能抗衡,确实已到了绝佳时机。贞静夫人沉默片刻,问道:“上回让你办的事办成了吗?”
“永宁宫戒备森严,冯昭仪的消息半点都透露不进去。”芝兰摇摇头说道。
“冯昭仪不是还留下一名近身宫女吗?”贞静夫人问。
“正是,那宫女名唤绿意,倒算得上是个忠心的人,冯昭仪死后内府务原想将她配到曹修容那里去侍候,但她硬是推拒了,到现在都还独自留在瑶华宫里头呢。”芝兰并非无情之人,同是为奴为婢之人,她也不禁对绿意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这冯昭仪死前恐怕还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一问太子殿下,不如本宫就做个善事,送这婢女去见太子,也好了了冯昭仪的一番心事。”贞静夫人对镜理了理鬓发,含笑说道。
芝兰顿时眼前一亮:“夫人的意思是……”
“知道了还不赶快去办。”贞静夫人横了她一眼说。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芝兰仿佛得了圣旨一般,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起来。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许多,揽星殿院落里的那棵木莲树发了新芽,脆嫩嫩的绿色,格外招人怜爱,然而这逐渐到来的春日暖阳并没有驱散峥嵘心头的阴霾,自从知道冯昭仪身故之后,她一直想要去一趟瑶华宫,一来为了祭奠冯昭仪,二来也是想探望绿意。她与绿意相识的时间虽不算长,相见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对于绿意的品性,峥嵘却是打心眼里觉得佩服。
这十年来她们主仆被锁在深宫里,若非有彼此陪伴,如何能熬过这漫长而痛苦的岁月?或许对冯昭仪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至少她不用再侍候那个囚禁了她一生的男子,也不用再惦念那个辜负了她的人,她清冷若白梅,高洁似冰雪,如今魂归在外,再也不必受这世间疾苦,何曾不是好事?
可对绿意来说,冯昭仪的离去就是最大的悲痛与绝望,她们相依为命十年,峥嵘能够想像冯昭仪对绿意的重要程度,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位置,只要有冯昭仪在,绿意就有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对她来说等同于心灵支柱一般存在的冯昭仪已经走了,就如同挖去了绿意的心,瑶华宫中只剩下她一个,她又怎能撑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