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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灯下,爸爸神色忧伤,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从他出院回来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常在屋子里一个人发呆,有时候半夜我起床上厕所,还看见他的屋子里亮着灯。
这回回老家,总觉得爸爸满腹心事。
他这么说了我只好顺从,目送他一个人上了山。不过我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片山算是安家村的祖坟,各家各户的坟地圈得也越来越大。要是平常,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晚上上来。
只是看爸爸落寞的背影,那份关心替代了内心的恐惧,我咬咬牙,强撑着蹑手蹑脚地蹲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远远地看着爸爸蹲坐在妈妈的墓前,摸着墓碑低声诉说着什么。
不一会,爸爸竟然耸着肩膀哭了,我心里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事,才会顶不住压力独自一个人到这里来发泄。
我前思后想,想来想去,也就之前他住院前,我相亲的事让他生气,可这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我失恋被甩的事实。
难道是因为这个?
我开始胡思乱想,却没有头绪。眼看着爸爸慢慢平静下来,四周越发的安静,我隐隐听见他对妈妈说“我该怎么办……”什么的,这时候忽然一只手就搭在了我肩上。
我以为是阴烨尘故意吓我,就没在意,反正他这么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我头都没回就把那只手拍开:
“嘘——别捣乱!”
不一会,那手又慢慢攀上我的肩膀,我隐隐还觉得一股凉气哈在我的后颈,感觉半个身子都像被冻住了一样。
我一扭头,半条魂差点飞了!
一只没有半脸的女鬼正趴在我的肩头,阴森森的牙齿离我的动脉就那么一拳头的距离!
“啊!——”我大叫一声,身体一歪,就坐在了地上,蹲半天腿也麻了,这一喊给她也吓了一跳。
她这才意识到我能看得见她,诡谲一笑,两眼放光,那口水晶莹地留在不完整的半只下巴上,我也顾不上被发现了,连滚带爬避开她,本能地就往山下跑!
这阴森的鬼地方!我怎么又没听阴烨尘的话,到处乱走?!
刷刷——身后传来追赶的声音,我不敢回头,那脚步声噔噔蹬,越追越急,我只觉得她在后面拼命地扯我的衣服,手指一会撩过我的发丝,一会摸到我的腰际。
我喘得厉害,可是也不敢停下来,忽然听到爸爸一声大喝:
“滚开!——”
我如梦方醒,眼前的黑暗一闪,视线才又恢复了正常,那种急促的脚步声好像也瞬间停了下来。
爸爸一把拉住了我,担忧地看着我:
“月月,你没事吧?”
我心有余悸,脑子有些发懵,好半天才回过神,勉强点点头:“我没事,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爸爸的眼睛还有些发红,他倒是没有尴尬,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月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爸爸?”
我摇摇头,他一语不发地看着我,说:
“那你跑什么,还原地打转地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不想他担心,只能摇摇头:“我是看你太难过了,还有刚才……我的头发被树枝挂到了,我吓得以为……以为是鬼,就……”
爸爸松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安慰:
“傻孩子,自己吓自己。不过这附近都是坟地,你胆子也够大的,走吧,我们回去。”
“爸爸,你真的没事吗?有什么……你也可以告诉我的,我长大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我心疼老爸,可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爸爸叹了口气,看我一脸倔强,说:“其实也没什么,上回住院忽然梦到了你妈,有些陈年往事又想起来,所以有些伤感。”
“所以,你才想回来给妈妈迁坟?”
“嗯,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吧。希望……还不算晚。”他说着,神色有些后悔,又有些难过。
我虽然好奇爸爸为什么会这么说,却不敢再多问。心想可只要他没事就好,毕竟那一段故事,是爸爸还有外婆心里的伤。
第二天,全家都起了大早,穿戴整齐去请五爷出门。
按着原路我们再来到山上,早晨的太阳还不是很热,林子里还带着芳草的清新,昨晚上光线太暗我都没看清楚,现在来看,妈妈坟头的青草长势茂盛,根根翠色YU滴。
五爷捋了捋山羊胡,说:“这地方不错啊,背山靠水的,正好又在山脊南向,名章,囡囡她妈真给你那么说的?”
爸爸毫无疑问地点头,说:“五叔,就麻烦你了。”
五爷卷了一根旱烟,背着手围着这里四处转了转,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在坟圈的后面停下,神色凝重。
他蹲下来,摸了摸最上层的土,疑惑道:
“这土怎么好像被动过?”
我们围上去,只见他手指的地方那土质颜色的确要比周围的深一些,他捏起来搓了搓,又闻了闻,扭头看着我家里人:
“囡囡他妈的坟被动过。”
我一惊,这什么意思,还有人敢刨我妈的坟?!
外婆气的差点背过气:“哪个杀千刀地干的!给死人都不得安宁!”
“嫂子你先别急,这古怪的很呢。”五爷撂下手里的土,拍拍手站起身,叼着旱烟吞云吐雾:
“看着迹象也不一定是人,那片土质翻新区域那么小,不像是人为的,也有可能是山上的老鼠,看来这坟是得迁了,不然对囡囡不好。”说完,五爷还莫名地看了我一眼,说的那叫一个邪乎。
舅舅点点头:“您说的是,我也说这方圆几里地都是自己人,谁手闲的没事,来拆我大姐的坟,我家也没跟谁家结怨,还不至于。”
安阳一个劲地往前凑,被舅妈踢了一脚,骂道: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往后站!”
安阳撇撇嘴,满脸不忿。五爷看了我们两个一眼,说:
“也是,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起坟还需要准备一天,挑个吉日再迁,我先去看个好地方。名章,恐怕你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
我和安阳被赶远了,他们几个大人站在妈妈坟前商量。“切,老思想,老顽固,迷信!哼!”
安阳一脸不屑,走在路边一脸不快,脚底下一直踢着石子,我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有些不安。
忽然他脚底下的石头猛得飞起来,弹跳着砸到了一块墓碑上,我就听见一个女人声的尖叫,脚步一顿,安阳扭头看我,说:
“表姐,你怎么啦?”
我看着被安阳踢中的那块墓碑,墓地还很新,墓碑上却只有一张照片,没写碑文。我忍不住问:
“这……是谁家的?”
安阳凑近看了看,说:“啊,这是安凤菊婶子家的小闺女,年初办完年货回家,在村口的国道上给碰死了。”
我一顿,眼瞅着那墓碑上慢慢浮现出一张半脸,恶狠狠地盯着安阳看。
“她……出车祸?”
安阳摇摇头:“昂,我给你说,这国道上不知道多少场车祸了,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条路邪门。那女孩,平时都是开三轮车,偏就那天临时骑了自行车出去,结果就被大货车给卷到车轮子底下了,货车司机说他愣是没看见,听说把半边脸都给蹭没了……”
“别说了,我们快走吧!”
“唉!安馨月,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啊,哈哈,跟你说啊,我妈还说过,这条公路每年都会出车祸,最开始就是姑父那一回,所以说,还是咱们家的人命大,那以后啊,一年死一个至少,没差的。你说邪门不邪门?”
“你闭嘴!——”
我捂着耳朵往山下跑,远远地还能感受到那个女鬼深深的怨气和不甘,这小子还敢踢人家门面,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下午,外婆拿着一张纸丢给安阳,让他开车去锦城里买东西,上面都是迁坟要用的一些东西。安阳不乐意,非要拽着我去,于是我们两个开着我我爸的车回了一趟锦城。
要买黄纸、白蜡烛还有金元宝、纸钱一类,我们去到批发市场,买完东西刚准备回去,安阳接到了他小女友的电话,死乞白赖地恳求我先送他去学校,我无奈,只好把车子停在锦城一中门口。
“你女朋友才读高中?”我有点匪夷所思,这小子一脸童真未泯,难道还真的去祸害祖国的花朵了?
“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女朋友可是一中的音乐老师,什么高中生,表姐你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吧?”
我怒,还是我看走眼了,这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贫,只不过在家人面前装的乖了而已。
“不过表姐你现在长得也还行,我有几个哥们不错,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滚蛋!——”我忍无可忍,打发他赶紧去找他小女友。
锦城一中也是我的母校,一别多年,再一次踏进校园,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说句实话,对这里我真的没有太好的印象,当初念书时候,我的记忆里,只有逃避和卑微。
校园里的土操场已经被塑胶跑道和篮球场替代,以前的实验楼被扒掉新盖了一座综合楼,记忆里的小卖部早已经不见踪影,唯独不变的好像也只有高中部楼前的一排大槐树。
我在树下面坐了一会,安阳就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他说事情办完了,跟我回去。
我让他在校门口等我,自己也往停车的地方走。
老远就看到安阳和两位美女站在一块,谈笑风生,我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女朋友,大致地扫了一眼,总觉得站在最左边的那个似曾相识,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个女孩就率先笑了起来:
“安馨月!真的是你啊?”
我愣住,这姑娘难道是我的熟人?
“我是袁可欣啊,你不记得我了,初中加高中同学啊。”
我恍然,难怪觉得熟悉,还真是老熟人了……我笑笑:“我知道,好久不见。”
袁可欣一脸久别重逢的欣喜:“高考完就再没联系过了,没想到我同事竟然是你表弟的女朋友,哈哈,真是巧了。”
我看了一眼安阳,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表姐,这是我女朋友,叫王静,她们俩都在一中教书。”
我点点头,暗想这世界还真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