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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瘸了。
蒋熙元和许陆扶着她挨回了府衙,又遣了个捕快去找郎中。夏初坐在捕快值班房的床上,脱了鞋袜一看,大脚趾整个肿了起来,指甲里紫红一片,那车上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死沉,趾骨没被轧折了已算万幸了。
郎中来了以后给她放淤血,上药包扎,夏初疼得要命,却又顾及捕快的颜面不肯叫唤出声,咬着牙直挠墙,小脸憋了个通红,额头上全是汗。
蒋熙元在一边看着,“咝咝”地直吸凉气。刘起瞥他一眼,幽幽地说:“少爷,心疼啊?”随即便被蒋熙元一脚踹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真伤得厉害了,还是那郎中看在府衙的面子上特别精心,夏初的脚趾被包得滚圆,就像不小心踢了个大元宵黏在了脚上。脚趾叉在那里十分可笑。
蒋熙元瞧着呵呵直乐,夏初气急败坏地拽过被子扔在自己脚上盖住,震到了伤,又是好一阵的捶床。
“大人还笑得出来?”
“那是。要不是我拉你一把,恐怕你现在浑身都要包起来了。”
夏初腹诽,要不是他拉自己那一下,自己顶多就是撞在麻袋上,受力面积要比一个脚指头大得多,力道分散后,最糟糕也就摔个四脚朝天罢了。可这话她不能说,毕竟蒋熙元是好心拉自己一把,轧伤脚趾只是个意外,谁让自己不好好走路呢。
“我伤一点儿倒是没关系,反正我也摔打惯了。”夏初坏坏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可是下午我不能去永平坊查案了啊,大人,怎么办?”
蒋熙元脸一黑:“找你的捕快去!还敢支使起我来了。”说罢,甩袖而出。
过了一会儿,王槐便满脸兴奋地奔了进来:“头儿,蒋大人说有任务?”
夏初一瞧,心说蒋熙元真会挑人。这王槐在捕快中可以说是资质平平,但特别努力,特别喜欢办案,特别需要别人的认同。
夏初原想摆蒋熙元一道,怂恿他再去永平坊的,谁让他在路上的时候抛出个司法参摆了自己一道,间接害得自己受伤呢?
可这蒋熙元要是遣了别人过来也就罢了,王槐吧,她还真是不想拒绝。夏初暗想,自己这个上司还真挺会忖度人心,当官的就是不一样。
其实夏初这么分析蒋熙元,多少有点冤枉。他的身世背景,决定了他并不太需要官场钻营。对付什么人用什么办法,说什么话,并不是官场历练出来的,而是出于他的本能罢了。
就像他知道如何去让那些姑娘开心,让自己被人喜欢一样,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并不是理论知识。
所以,轮到蒋熙元需要忖度自己的时候,他就完全没了想法。
所以,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样急急忙忙地跑回将军府,问父亲要了御赐的创伤药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总之,他就是不想看见夏初一瘸一拐地走路,不想看见她再疼得直挠墙了。他心里不舒服。
他看着疼。
转天,夏初没有去府衙应卯,蒋熙元让她在家歇着不要动,许陆、王槐调查回来的结果在下午时分也被送到了夏初的家里。
跟着许陆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食盒的点心和新鲜的水果,许陆说这些都是蒋熙元让他带来慰问病人的。
夏初打开一看,点心自然是精致漂亮的,最主要是那些水果,有荔枝、樱桃,还有一个大菠萝,各个饱满水灵,好像还沾着果园的晨雾似的。
“不赖嘛!”夏初抓起菠萝使劲地嗅了嗅,转手扔给许陆,“去厨房洗洗切了吧,咱们一起吃。”
“啊?”许陆接过菠萝,愣了愣,又放回到夏初手里,“可别,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慢慢吃吧。蒋大人特别给你的。”
“贵重?”
夏初是习惯了现代社会生活的,现代社会里水果四季都有,基本已经没了时令的概念,再加上物流很发达,想吃什么水果都不是难事。她潜意识里还觉得,水果虽好,但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东西,慰问给点儿水果很正常。
“这水果很贵重吗?”
“头儿,说你聪明吧,怎么有时候净犯傻呢?西京不产菠萝、荔枝这些东西的,樱桃如今还没下来,这些水果一看就是南方快马运过来的,肯定是骠骑大将军府的。我估计,就是大将军自己也没多少。”
“啊……”
许陆又道:“估摸着还是因为蒋家小姐要做皇后了,宫里特别给的,不然大将军府都不一定有。”
“啊?!”夏初有点傻眼,怔了怔,赶紧把菠萝放回食盒里盖好,“那我可不敢从大将军和未来皇后的嘴里抢食,赶紧还回去吧。”
“这都带来了……”
“那就再带回去呗。我是脚指头伤了,又不是感冒发烧,有没有水果吃对脚指头能有多大帮助?”
许陆打开食盒把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又端详了几眼那些水果,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头儿,要说咱们大人对你是真不错啊!”
“嗯,他那人是不错,没什么官架子。”
许陆摆手:“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压低了点声音,问道,“头儿,你就不觉得蒋大人对你挺特别的吗?”
“哪儿特别?特别喜欢跟我斗嘴倒是真的。”夏初呵呵地笑着。
“你说,要是我受伤了,蒋大人会给我送点心送水果吗?”许陆问。
“我是捕头嘛!”
“上个月司录白大人犯了胸痹,差点过去,蒋大人也没这么上心啊。”
“他跟白司录不太熟嘛。”
许陆侧眼看着她不说话了,神情略带了一点儿鄙夷,仿佛在看一根木头。夏初叩了叩桌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号称江湖儿女吗?说话这么不痛快。”
许陆凑近了一点儿,道:“我跟刘起刘大人私下里聊过,他跟我的感觉一样。”
“什么感觉?”夏初诧异地看着他,“你跟刘起?你们俩有感觉了?!”
“不是!”许陆拍了拍脑门,叹口气,“唉,算了……”
夏初捏了块点心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地吃完后才瞄了许陆一眼,说:“许陆,我觉得你不是这么八卦的人,今天你说这乱七八糟的一堆,是刘起跟你嚼的?”
许陆被她看得心里一惊,咽了咽唾沫:“头儿……要不,你把这事儿忘了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当然。这种废话我记它做什么呢?”夏初垂眸笑了笑,语气却严肃了一些,“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许陆,不要在背地里编派大人,不管是跟谁,蒋大人是个好人、好官,他不摆官架子,不等于你们可以对他不尊敬。”
“头儿,我其实不是……”
“记着就行了,这事儿不说了。”
许陆默默地点头。他听得出来,夏初有点生气了,这让他颇感意外。平日里,许陆看夏初与蒋熙元吵吵闹闹的,没想到她私下里会这么维护蒋熙元的名声。
“说正事儿吧,你调查的结果如何?”夏初把点心往许陆面前推了推,又给他添了茶,恢复了一贯的模样和语调。
许陆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喻家的情况倒不是很复杂。喻温平是他那一辈儿唯一的男丁,上面有三个姐姐。景德元年,也就是二十二年前喻温平娶妻向氏,两年后得子喻示寂。向氏有孕期间,喻温平收了个通房,是向氏的陪嫁丫鬟,叫兰燕儿。兰燕儿被收了房之后,没两年也生下一子喻示戎,今年十八岁。”
“向氏有孕期间收通房?”
“是的,后来兰燕儿生了儿子后被抬做了妾。向氏六年前过世,两年后喻温平娶了续弦夫人,也就是曹雪莲。”
夏初手叩桌沿想了想:“那喻家的两个儿子,对曹雪莲这个继母是什么看法?”
许陆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这个……我只是查了喻家的家庭成员、关系,至于他们之间相处得如何还没来得及展开调查。”
“喔,抱歉。是我问得有点多了。”夏初对他笑了笑,让他别介意,“喻家就这些人?”
“嗯,比较简单。百草庄的管事姓王,那天我去百草庄,接待我的就是王管事。他是当年跟着喻家老爷子走南闯北过来的,喻温平不在的时候,就是王管家与喻示寂一同打理庄子和广济堂。”
夏初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这还简单?”
“这还不简单?就这么几个人而已,喻家人丁不太旺。”
夏初点了点许陆,心说你一看就没读过宅斗的小说,男人思维,太直线了。她跳着脚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拿了纸笔墨出来,又跳着脚回来,往桌上一拍,撸胳膊挽袖子:“来,我给你分析一下。”
“头儿,你说我写。”
“去!我又不是手受伤了。”夏初轰开他。
许陆悻悻地收回手,默默地想:夏初这两笔字啊!他就算手伤了都写不到那么难看。自己这个上司秀气又聪明的,怎么这字就成这样呢?真让人费解。
夏初蘸墨下笔,在纸上写下喻示寂的名字:“你看,现在喻示寂是嫡子,已经开始逐步接管生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将来百草庄和广济堂都是他的。”
“嗯,对。”许陆点点头。
“曹雪莲是个续弦,但也是正室夫人。她如果将来生了儿子,也是嫡子啊。”夏初写上曹雪莲的名字,又在她名字下写了三个数字,“曹雪莲还很年轻,假设她将来生了儿子,兴许还不止一个,那么等喻温平百年之后,喻示寂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正值盛年的当家主母,而且还是他的长辈,还要面对一帮有资格占有家产的弟弟。”
许陆的眉头渐渐收拢,严肃地点点头。
“喻示寂才刚刚得了儿子。假设曹雪莲活着,那么曹雪莲的儿子跟喻示寂的儿子基本一样大,却是他儿子的长辈。可以说,他和他儿子的将来都可能会被曹雪莲压得直不起腰来,原本只属于他的东西,很可能会出现一帮人来瓜分。”
夏初在纸上划了几条线,把张好好的纸划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什么跟什么来,但是许陆却明白了夏初这番话的意思。
“头儿!你别说还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事儿吧……”夏初嘿嘿笑了两声,没往下说。许陆当然不知道,现代的那些宅斗小说已经把这些关系挖掘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几本看下来,想把大宅门里的人往好处想都难。
真是处处皆知识啊!不知道哪块儿云彩就有雨了。谁说言情小说没用的呢?
“还有那个兰燕儿。她是向氏的陪嫁丫鬟,向氏在的时候她做妾当然心甘情愿,可向氏过世了,难道她就没有点活泛的心思?”夏初又把兰燕儿的名字写在那张纸上。
“那倒不一定。”许陆指了指兰燕儿的名字,“她的身份低,要不是生了儿子恐怕连妾都是做不成的,怎么会去觊觎主母之位?”
“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心思是另一回事。直觉上讲,兰燕儿一定不服气曹雪莲,就算不为自己也会为自己儿子打算的。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还这么不了解女人?”
许陆笑道:“头儿,你都没成亲呢,怎么就这么了解女人了?”
正说着,就听有人叩门。许陆跑出去把院门打开,一看是王槐。王槐一脑门子细汗,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头儿!我来了!”
“进来!”
许陆和王槐一起进了客厅,许陆把之前自己坐的地方让给了王槐,王槐落座后还什么都没说,先塞了两块点心。许陆想拦都没来得及。
“头儿!我把对着广济堂前门后门的街坊都走了一遍,腿儿都跑细了。”
许陆在旁边哼笑了一声:“你把整个永平坊走一遍也没多远的路,至于吗?”
“嘿!我说你小子跟我抬杠是不是?我又不是直线来去,一家家地走访能一样吗?”王槐说着,又抓了块点心吃了。许陆又没拦住,不禁气道,“你别吃了!”
“头儿都没说什么呢,看你小气的!”王槐撇了撇嘴。
“蒋大人让我给头儿带的,全他妈让你吃了!”
王槐一愣,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嚼了,有点不知道是该吞下去还是该吐出来,憋红了脸,半晌才道:“你他妈的不早说!”
“你就吃东西利索!我早说?我来得及说吗我?”
夏初揉了揉额角:“哎呀哎呀,吵死了你们俩!大老爷们儿为块点心起哄,也真好意思。”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食盒,想了想,索性道,“许陆,去把这些水果也洗洗切切,反正送都送来了,都吃了!”
蒋熙元专门给夏初带来的点心和水果,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被三个人瓜分殆尽。吃爽了,王槐把走访永平坊的结果也对夏初汇报完了。
永平坊不算一个大坊间,北侧靠主街也有不少商铺店面,但人流比起东西市或者升平坊、平光街这样的地方就差得远了。所以许陆笑话王槐夸大其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广济堂在永平坊靠东北的位置上,街对面是一个卖鞋的坐商,街不宽,这家的伙计站在柜台后面能直接看见广济堂的药柜。王槐走访时,那伙计回忆起五天前的事倒是挺清楚,十分明确地说没看见过什么年轻的女子进广济堂。
王槐问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伙计就讪讪一笑:“那两天下雨,鞋铺子没生意,我闲在柜台里都要长毛了,除了看着对面广济堂还能干什么?”
“那天广济堂的伙计唐奎和柳大夫他们都在吗?”王槐问他。
“在啊!”伙计仍旧十分肯定地说,“对了,柳大夫好像是不在。不过唐奎肯定在,我隔着街还跟他磕了半天牙呢。”
问完了鞋铺子,王槐又去了旁边的当铺,还有斜对面的蜜饯铺子和一个住家,这两家的回答要么是没注意,要么就跟鞋铺的伙计差不多。
“你没去广济堂后门的那条巷子里问问?”夏初问王槐。
王槐一笑,笑得有一点儿得意:“那当然得去了。那条巷子是南北贯穿永平坊的,北头,也就是靠近广济堂后门的这边没有住家,除了他家的后门外,还有顺水楼的后门和一家绣坊的后门。”
“看你这么得意,有所发现吧?”夏初用筷子扎起一块菠萝放进嘴里。
王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端正了态度,从怀里掏出两张笔录放在了桌上。
夏初拿起来看着,一旁的王槐说道:“这个叫崔大花的是咏绣春的管事,她回忆说,四月初一上午,她拿了点零布从后门送出来给自家的妹妹,让她拿回家做东西,看见个男的从广济堂的后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