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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子鱼看到苏卿装备的瞬间先是头一懵,接着就是一种本能性的心慌意乱,时光仿佛蓦地停滞倒流,记忆里从来自持淡然的那人就那么跃步而来。
“子鱼,今天想学什么?要不要休息一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学手艺急不在一时,小心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苏姐,我不累,我好喜欢你的雕刀和这些工具,帮我也做一套好不好?”
廖子鱼记得那时她缠着那人闹了好久,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好久后才迟疑的点点头。
“也好。”那人无奈的笑道:“傻姑娘,整天就知道缠着我给你做东西,你好好学,刻苦些,你想要的,时机到了我都会教给你的。”
苏卿敛目看着廖子鱼手边摆做一排的工具,廖子鱼战栗惊疑的看着苏卿身上三分熟悉的背囊,双目相对的瞬间,时光荏苒。
“苏姐最好了。”廖子鱼抱着她的隔壁笑的傻气。
“你啊。”苏卿拿她没办法,眼中却是几不可见的温然和宠爱。
人心难测,物是人非,内心足够强大终可以做到不恨不怨,可你又要让她怎么做到不手刃这狼心狗肺,反咬一口的畜生。
后悔过吗子鱼,然而如果重来一次,你当是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数千人在现场观摩,这样的场合容不得丝毫的差错轻忽,心神微乱的廖子鱼深呼吸了数次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在廖子鱼眼里这个叫苏卿的女人实在可怕,她不知道苏卿到底从哪里知道了些那人的往事,一次次的用着伎俩扰乱她的心神,可她们终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不怕的,廖子鱼拼命的告诉自己,她廖子鱼才不会怕,那人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因为是现场切磋,这样的比试没时间做大件的玉雕。要知道从画稿到抛光一整个流程下来,即使是一般的小件,想要做的精巧一整天的时间也只是堪堪够用,迄今为止,廖子鱼也只见过一个人能在短时间里驾驭得了大件的玉雕,而连那样神乎其神的手法也是依赖于那人对玉石走势把握的纯属精炼。
廖子鱼和薛老的工作台上摆放的都是巴掌大的盒子,薛老选的是一方上好的和田玉,玉质白中泛青,细腻,滋润,行家一瞧就知道是上好的羊脂和田。廖子鱼的则是一方缠丝玛瑙,色红,质坚,半透明,这样成色的玛瑙体轻,质硬而脆,易击碎,做出的成品会很惊艳,却极为考校手上功夫,明显也是艺高人胆大,有备而来。
三人一到,原本喧哗的竞技场奇异的安静了下来,数千人的大场下掉针可闻,目光灼灼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放在了正中的三人身上。
玉雕讲究形、神、意趣以及巧思,如果技艺相当的大手比拼,其实很难评判出孰优孰劣。因此这回薛家找来做评审的人也格外的多,薛家也留了个心眼,为了避免结果出来后被苏卿反咬一口说是打了感情牌,薛老亲自送了拜帖请来的都是业界有名的淡泊名利的鉴赏师,还是和薛家交情一般的人家。
其中就有上次在祁家比拼时做过评审的王炳生王老王老,王老还是老样子,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神态萎靡,只在三人出现的时候抬眼瞅了一眼,接着就仍旧是昏昏欲睡般的耷拉个眼,半点兴趣没有的样子。
在王老眼里这所谓的切磋明显是一边倒的形势,连个悬念都没有,他对苏卿这小姑娘印象还挺好,其实并不想她这么冲动下冒然败北。王老惜才,也是觉得苏卿栽在今天可惜了,那么小的年纪,如果安安分分的走下去,将来的前途本该是无可限量了,可非要闹出这么一出…
越想王老越是唏嘘,那眼皮子耷拉的也越发低垂了。
薛老看苏卿在原地站着,并没有动作的意思,带来的装玉石的盒子也还没打开,不禁有些不耐。
“既然人到齐了,这就开始吧,苏小姐是不是该把你的玉石拿出来了?”
苏卿淡淡道:“不急,时间还早。”
上次在祁家参与过评审的刘长安也在,他好心的提醒了一句,“是时候做画稿了,切磋时间是七个小时,苏小姐不抓紧时间的话,到时候没做出来成品是要直接判输的。”
苏卿也不急,一样样把提前放置到工作台上的东西摆放好,嘴上还是那句话,“不急,我有分寸。”
刘长安无奈,也不再劝,心里愈加想不通这小姑娘到底哪里来的这么足的底气,专门凑上前去送死。
画稿是做玉雕时十分重要的一环,直接关乎了成品的意境和巧思,最为考校匠者的眼界,另一边的薛老和廖子鱼已经动手了,两人走的都是传统路线,和现代里用各种油性笔在玉石上勾勒不同,两人用的是考验基本功的毛笔作图。
薛老就罢了,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廖子鱼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也能行云流水的用毛笔在小巧的玉石上迅速勾勒,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看台上离得远,有心人都提前准备了望远镜,专心的盯住两人的手法,见廖子鱼手法老练纯熟,沉淀了数十年的玉雕老手都不一定能有她这样的画工,众人心底都是一阵嗟叹敬仰。
廖子鱼十年里别的没学会,那人在工作时的沉凝专注却学了个十成十,以往她要是敢在做玉雕时走神半分,一记狠的就会直接抽在她的小臂上,为此廖子鱼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也多亏了十年里养成的好习惯,否则最近受了太多大起大落的廖子鱼,还真会被苏卿和那人时不时流露出的相似点给乱了心神。
薛老和廖子鱼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两人放下手中的玉石后对视了一眼,薛老眼里已经带了赞许。
“子鱼的基本功很扎实,不错,不错,现在像子鱼这样肯沉下心钻研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仔细瞧了眼廖子鱼画的样子,薛老问道:“这是要做羽觞?”
廖子鱼点点头,“最近喜欢这些,今天随便做些出来瞧瞧样子,明年祁家的顶级玉雕准备放几件上去。”
廖子鱼将态度摆的随意,那话里的意思也是今天根本没把和苏卿的切磋放在眼里,今天应战也不过是随手做些小玩意儿当试验品而已。
薛老赞许的大笑,也当场摆出了一副教导徒弟的模样,压根当没看到还有个比试的对手在另一边等着,直接递了桌上的玉石过去,“子鱼说说我这做的是什么?”
薛老递过去的羊脂白玉上用墨线活灵活现的勾勒出了一只靴子,靴子下踩着一只小鬼,看台上见状也开始了低声的议论,廖子鱼拿在手里看了半晌,略一思索后眼中就带了笑意出来。
“师傅您要做的是钟馗。”
薛老眼睛一亮,高兴的将玉石重新接了回来,“好好好,不愧是我薛详看上的徒弟。”
看台上离得近的有几位还没回过来劲儿,不解的开口问道:“明明是一只小鬼,怎么就成了钟馗了?”
薛老笑而不语,廖子鱼则是把视线放在了另一边的苏卿身上,她声音微微抬高了几分,意有所指道:“钟馗镇邪捉鬼,靴子是钟馗的象征物,师傅只做了一只靴子出来,却正如同‘状难写之情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至矣’,寓意着尽管钟馗在酣睡的时候,那压在靴子下的小鬼也依旧难以逃脱,再挣扎也不过是徒劳而已,最终还是个没用的结果。”
观众席上就是一阵哗然,所有人的视线立刻就放在了被嘲讽的苏卿身上,这对新晋的师徒一唱一和了半天,打了半天机锋原来还是为了对准同一个炮口,廖子鱼这意思可是在嘲讽苏卿就是压在薛老脚底下的一只蝼蚁,注定了败北输局。
苏卿手上收拾的侗族不停,只抬眼看了廖子鱼一眼,唇角勾了勾,也不搭理她的挑衅。
薛老见一向嘴皮子利索的苏卿一直也不吭声,只以为她怯场了,当下直接问道:“苏小姐这么久了也不见动工,这是准备临场反悔?”
苏卿淡淡道:“想多了。”
薛老瞥了眼苏卿身边小臂大小的盒子,七小时的时间可不算长,她到现在连画都没做,他就算让她半只手,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也甭想在同样的时间里做出什么惊艳的东西来,当下嗤笑道:“不知道苏小姐准备雕什么?”
苏卿总算慢悠悠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这才直起腰身,第一次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木盒,一件水头上好的保山南红登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辟邪。”苏卿凉凉道:“薛老要镇妖除鬼?来吧。”
凶兽貔貅,龙之九子,钟馗?但来压吧。
薛老黧黑的面上陡然划过了些古怪的神色,貔貅?那么大一块玉石,想要做出完整的貔貅来先不说要耗费多少工夫,单是上色调画都要大半晌,她还敢这么磨磨蹭蹭了这么久不去作画,这小丫头…脑子没病吧?
看台上的众人显然和薛老一个心思,嗡嗡的议论声原来越响,有知道些内情的人不住的拿余光瞧着坐在前排垂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傅岑,心中暗叹傅岑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女人,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要怎么收场了。
听了苏卿的话的薛老和廖子鱼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对苏卿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当下也不再管她,无语的各自走到工作台前开始了接下来的雕刻程序。
转过身的两人都没有看到,另一边的苏卿悄无声息的摸出了一块黑色物件儿,从入场来就神色平和安静的她陡然气势一凌,珍之又重的将鬼手令牌摆在了身前。
鬼手诸位先人在上,苏卿接下‘御行’名号,从此担下所有鬼手后裔重责,永不逃避,即使前路艰险,必将一承到底。
苏卿摩挲了片刻令牌上那属于自己的‘御行’两字,半晌后,终于伸手触上自小臂起绑的严严实实的绷带。
一圈又一圈。
绷带落地。
探手入怀,双手各持了一柄雕刀的苏卿转了转手腕,白光飞闪。
你见过刀刃会跳舞吗?
活过来一般,刀光剑影,美的令人窒息。
没人知道,鬼手传人接位献技的时候,是不许用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