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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残酷的,死亡也没办法避免。
李星辰自是杀过人的,比如出了燕州的那两个图谋不轨的乞丐,又或是延陵郡的郡守罗秀臣。
只是在他看来,那些人为恶,应当被杀,但这城下的蛮人士兵,他怎么也下不去杀手。
战争驱使着他们,让他们来攻城拔寨,但并不代表他们该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星辰低声问了一句。
楚西北走过来,与李星辰并排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烟尘里脚步不停的蛮兵,目光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因为他们是敌人。”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你都可以对他心慈手软,但是敌人不能。”
“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对敌人心慈手软之后,他会什么时候在你背后捅刀。”
“这就是现实!”楚西北说着忽然转过头来,两颗粗犷的眼珠转动了两下,目光最后落在李星辰的双瞳上。
李星辰看得出,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充斥的是一股杀意,冰冷异常,仿若北地的冰雪,刺骨无比。
“你现在不懂,但是你早晚有一天会懂。”
楚西北说罢,也没有在李星辰身旁停留,而是背上了箭囊,提起一张强弓,沿着城头,就这么一路射了下去。
他的箭法很好,至少在李星辰看来他的箭法是很拔群的。
抽箭,搭箭,弯弓……
所有的动作都行云流水,看起来也是那般赏心悦目,画卷也似。
但凡箭矢所落之处,皆有蛮兵倒地。
他像是一个杀神,凌厉的杀意凝聚到箭矢上,疯狂的屠戮着城外的攻城者。
李星辰站在城头,目光随着楚西北移动,半晌后,所有的注视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抽箭,搭箭,弯弓……一模一样地动作,只是看起来不如楚西北那般随意罢了。
李星辰终归是妥协了。
或许楚西北真的是对的。
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父亲,那个半生奔波于北境边关的男人。
若是照着自己的看法,那自己的父亲,这个儿时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男人应该也不是恶人。
但是他死了,死在了北境的战场上。
他不知道当时是否有人也曾与自己考虑过一样的事情,或许有人考虑过,李星辰并不想否认一个人的善良,但结果是父亲死了。
这是事实。
“或许自己真的有些善良过头了。”李星辰低下了头颅,眼帘垂下。
他松手了。
拉满的弓弦骤然回弹,强大的力量顺着弓弦落到箭矢上。
“嗖——”
箭矢破空而去,刺耳的破风声荡漾开。
下一刻,破风声止,箭矢死死地钉在了一个蛮兵的胸口出。
尾羽震荡,发出一连串“笃笃”的响动。
李星辰没有去看,他知道这人死定了,被锋利的箭矢穿心而过,即便是送到丹霞教,也救不回来。
他抬起头,目光稍移,视线落到了另一个蛮兵身上。
抽箭,搭箭,拉弓……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垂下眼帘,他的眼睛死死盯在这人身上,一直看着箭矢从他的眼眶里穿进脑中。
鲜血喷溅,染红了黄沙,一条生命倒下。
但这是注定的,从蛮兵们开始东侵就早已注定了的结果。
这就是战争,残酷,惨烈。
怜悯向来都不存于战场上的,战场上的怜悯者都自食恶果了。
楚西北当然不希望看到李星辰这个样子,这样子的弱点在修行的道路上实在太过致命。
不过好在,李星辰并没有选择固执着自己的执着。
他选择了接受。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思考,有时的思考不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可有些时候产生的一些思考却会让人考虑是否该改变自己的想法。
李星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开始考虑自己一些选定的东西是否正确了。
比如是否该一直秉承着仁慈,对万事万物都仁慈。
这就是李星辰身上一个极大的弊病。
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改变一下了。
箭袋逐渐开始变空,李星辰也不知射出去了多少箭,总之他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可是他的心却没了当初那样子的怜悯。
他开始告诉自己,这些人都是该死的,并且内心开始逐渐相信这个想法。
一个箭囊,两个箭囊……他在城头一直呆到了蛮人们撤军。
黄沙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这就是战争,惨烈无比。
倒是楚西北对于李星辰很满意,他知晓李星辰已经开始转变自己,并非像最开始时的那个样子了。
他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转变,李星辰正在逐渐明白战争的含义。
……
北郡南部,依旧是茫茫的雪原,这里还没有脱离北地的界限。
冰雪中,人烟稀少,茫茫的雪原里根本没有任何生物的脚印。
可就在这茫茫的雪原里,却有一支近万人的队伍在悄悄的前进。
唤海关,这里是北郡南部的一个山关,在军事上算不得重要,所以长安派来镇守这里的将领算不得精明,兵力也仅有千百人。
只是镇守这里的将军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日等上城头巡视关外的雪原。
这一日,他也不例外。
只是当他刚登上城头没多久,向着北方极目眺望的时候,却发现雪原与天空交界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黑线在蠕动着。
当然,城头上看到这个的不止有他,大部分守城的将士都看到了。
“将军,你看,那边好大的一群雪狍,今年怕是我们有口福了!”其中一个靠在这将军身旁的士兵指了指远方这个蠕动的黑线,笑着说道。
将军也点点头,说道:“今年这雪狍好像格外多,明天我们收拾收拾,就去山里猎杀雪狍。哈哈,说起来,这雪狍我也好久没吃到了。”
“是啊,将军,我们也馋着这雪狍的肉呢。”
“……”
一众将士说说笑笑,可谁也没注意到,远方那一条长长的蠕动的黑线并非是雪狍群,而是一群披着白色布袍的人。
他们,便是那一支从北境进入大夏境内的大辽兵。
……
凉关的战争还在继续,蛮人的军队似乎毫不畏惧死亡,疯狂的进攻着凉关这一座雄关。
李星辰在成长,他来凉关不知不觉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来,大仗小仗无数,李星辰也在这半个月中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士兵。
似的,这就是楚西北给他的评价。
他虽说是帝君任命的副将,但是在楚西北看来,他也仅仅是达到了一个士兵的层次,想要带领军队外出征伐,还差的太远。
楚西北打算继续磨练他一些时日,直到他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在放他出来。
傍晚,凉关里升起了一丛又一丛的篝火。
这是楚西北的决定,他要在这里再举行一次晚宴,让疲惫的军士放松一下。
只是相对于上一次来说,这一次少了太多的精致,反倒是多了数分西凉特有的粗犷。
火架上,一只只被扒好皮处理好的整羊被穿好,架在火上靠着,一群军士三五成群,举着酒囊大声聊着天,喝着酒。
李星辰也不例外,只是他凑在了楚西北旁边。
这是军营的味道,李星辰并非是头一次感受到。
他看着篝火摇曳的火光中,映出来的那一张张或喜或笑脸,心中也不由得带起了丝丝感触。
这都是西凉的汉子,他们在这里征战,便是为了守卫他们的家乡。
或许今日大家还在这里把酒谈笑,聊着某某某的糗事,但兴许明天战事开始,最后就天各一方了。
虽说他们靠着凉关这险要的形式,很少会有伤亡。
但凡事毕竟没有绝对,该有的死亡还是会出现的。
这半个月来,已经有近千人死在了凉关上,温热的血永远的浇灌在了这里的砖石之上。
当然,蛮兵那边死的更多,他们扔下的尸体足有六七千具。
只是这样子的死亡并不能让他们感到畏惧,身后是茫茫的大漠,他们唯有冲破这一作关卡,才能够为日夜盼着等着他们的族人争取到一片可以生存的沃土。
所以,死这种东西他们不会害怕,他们只怕自己苟且偷生反倒是让族人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而饿死。
李星辰想着想着,脑海中的思绪渐渐回归,而耳边也想起了楚西北的声音。
“我说星辰,你这娃子怕是不知道这里的苦,你看看守在这里的老兵,哪一个身上没有点儿伤。”
“被城外的蛮兵砍伤的还在少数,多数都是冬天晚上被冻伤的,又或是夏天被毒虫咬伤蛰伤的。”
“说实话,他们都是我的病,可也是我的心头肉,倒下任何一个,我都会心疼,会难受。可是我不能让他们在后边畏葸不前,因为这一片广袤的大地还需要他们的守护。”
“除了我这个将领,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娃子,都是从中土那边被征调过来的。但是他们穿上我这里的军服,便是我正宗的西凉军,为了守卫凉关而战斗。”
楚西北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李星辰自是没听楚西北说过这么多话的,虽说他性格粗犷,但是也从没这样子说过话。
李星辰看着他已经将整个酒囊倒了过来,朝着嘴里灌酒,就知道他大抵是喝的有了些醉意。
其实这些个戍边的将领绝不像是他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风光,很多都是将苦憋在心里。
无论是北境还是西凉,无一例外。
楚西北应该算作这其中的一员,他心里当然也憋着许多东西。
他其实没把李星辰当做外人,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认肖红衣这个朋友的。
李星辰没打算打断他,他只想做一个听者,去听楚西北诉出心里的苦。
“你知道吗,当年我们几个人都是朋友。我、东南、杜正、萧听、尹缥缈还有你师父,我们当时约定,每一年都到长安的陆生酒馆喝酒小聚。可是四年了……”
“四年了,你师父都音信全无。”
“第一年的时候,我们都去了,只有你师傅没到,我们知道他在北地失踪了,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出事,于是那一年,大家是笑着分别的。”
“可等到了第二年,杜正没来,他死了,死在了北地,死在了辽人的刀下。那一年的陆生酒馆,是流着泪的。尹缥缈与他已经成亲,腹中甚至已经怀了胎儿,可是谁又能想到名震中土的翘楚会死在北地?”
“我们也开始怀疑红衣是否也死在了北地,不然怎么会两年都没有半点儿音信。”
“第三年,尹缥缈也没来,她差人捎来信,说要去给杜正扫扫墓,想带着孩子去陪陪他。于是去年陆生酒馆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呵~今年我被约束在这西土,听说东南那边也起了匪患,我与东南全都无法脱身。希望你师父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否则怕是今年的陆生酒馆里,就只剩下萧听一人了。”
李星辰默默地听着,心中也泛起了思绪。
楚西北讲的大概是当年一群年轻人许下的约定。
只是随着光阴逝去,许多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远离了。
朋友连相聚都难,又如何能称作朋友呢?
这也就是当初李星辰来到凉关时,楚西北听闻他是肖红衣教出来的徒弟,知晓了肖红衣还活着时,却并没有异常兴奋的原因。
当一些人散落到了天涯,许久不见,或许一些人就会从另一些人的脑海里消失,当再见时,自然心里也就没了那一份激动。
李星辰这样想着,不由得想到了李潺鸢,那个笑起来一双眼睛就会眯成月牙的姑娘。
若是自己与她长久的分别,那一些缱绻的思念是否还会留存于心中?再度相见时她是否已经牵起了别人的手?
他不敢想,曾经的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些问题,因为那是他还只是将李潺鸢当做朋友。
但是如今……
李星辰情不自己的握住腰间挂着的那一枚同心结。
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了,他的心已经和另一颗心穿在了一起。
或许,这便是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