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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脚步顿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旺儿家的道,“那边二太太已然身故了!方才奴婢命两个婆子过去哨探了一回,说是那边府里已然传开了,二太太忽然犯了急症身故,二老爷哀伤过度,如今也抱病在床,且他们宝二爷依旧是不管事的,都是珠大奶奶在里头料理,听说正打发人四下里报丧,想来往咱们府里这边报信的随后就到了。”
凤姐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正教小月扶着走过来的李纹,道,“就只这些?没人过来寻他家二奶奶么?”
旺儿家的也回过神来,看一眼李纹,低头道,“好似,好似没有。”
凤姐微微冷笑道,“看来咱们二老爷伤心过度,病的也不浅呢。你且回去罢,教她们都小心着些,别嘴上没个把门的,出门乱唚。若是教我听了一点半点的,别怪我直接撵出去。”
旺儿媳妇一凛,忙应了自出去不提。这里小琴上来便搀着凤姐的胳膊,低声道,“既如此,奶奶不如先回咱们院子喝口水,再去荣禧堂不迟。”
凤姐原是皱着眉,也不由笑道,“偏是你胆子大,这样的话也敢说,教外人听见,只当你教唆主子呢。罢了,原是我也乏了,且先回咱们院子罢。”说着便向后头小月道,“你且先伺候你宝二奶奶过去,也不必说别的。”
小月应了,先扶着李纹往荣禧堂去了。
这边探春正坐在凤姐屋子里,平儿亲自端了茶水过来,笑道,“三姑娘这些时日且忙的很,今儿倒难得有空过来坐坐,先尝尝我们这个茶。”
探春此刻哪里有心思吃茶,只是又不好露出来,只得也笑道,“劳动你,倒教我怪过意不去的。”
平儿笑道,“三姑娘说这样的话,倒教我有些经不起了。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奶奶和姑娘的奴才罢了,姑娘只管使唤我便是了。”
两人正说些没要紧的淡话,外头脚步声响,平儿忙站起来迎了出去,先给凤姐使个眼色,小声道,“瞧着三姑娘倒像是有大事的样儿。”
凤姐点点头,淡淡道,“自是大事,那边二太太没了。”
平儿登时便怔了一怔,见小琴扶着凤姐进去了,忙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果然探春今日也是要去给王夫人请安侍疾的,且去的比李纹还早了那么一会子。因是侍疾,身边也未带丫头。只是刚要进屋里的空儿,忽然觉得喉咙口有些不舒服,便想着去屋后无人处站一站缓一缓,待觉得无碍了再进去,省的在王夫人跟前弄出动静来被她说嘴。
刚转到屋后,就听前头贾政急急的过来,一开口便将院里的小丫头子都打发了出去,连小翠都打发去端药,不许留在屋里。
探春何等精细的性子,登时便知贾政必是有要事要来询问二太太的。按说自己原也该回避,只是难得机缘凑巧,父亲并未瞧见自己,何不稍稍的听一听。
果然贾政开口便问起二太太在外头放利子钱的事来。王夫人先是矢口否认,谁知说了几句话,便听着那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竟又扯到前些年那些旧事去了。
后头那些便是同李纹听到的一般。只是李纹仓皇逃出了院子,探春听见里头小翠尖叫一声,便知大事不妙,忙也装作刚刚过来的模样,从屋后绕到前面进屋瞧时,只见王夫人两目圆睁,舌头凸出,瞧着已是不成了的。
外头那些丫鬟婆子听见小翠这一声尖叫,自然也都赶了回来,见贾政躺在屋门口,只当屋里出了甚么事,忙一齐进去里面,瞧见这番情景,一个个都只吓得六神无主,亏得探春稳得住,立刻命人去请李纨和宝玉一道过来。
因想着此事终究非同小可的,倒不好在里面掺和,故而只得装吃了惊吓心神不宁要回府歇息,不等李纨过来便先走了。
只是想着此番事出突然,倒要在凤姐跟前立个头功,故而一回府便忙着求见凤姐。不想李纹来的更早些,凤姐这边早已得了消息,
听她慢慢说完,凤姐心里揣度了片刻,觉得两下子说的差不许多,便知李纹并未扯谎,心里越发踏实了些,方道,“妹妹可知,方才宝玉媳妇已过来了。如今正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听话听音。探春立时会意,心里虽有些不足,却不露出来,只道,“既如此,我也该去先给老祖宗请个安才是的。”
正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道,“林大娘来了。”便听林之孝家的在门口道,“回二奶奶,那边已经打发报丧的来了。”
凤姐道,“知道了。去给咱们太太说一声,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老祖宗年纪也大了,受不得惊吓,少不得缓缓的告诉她。”
说着便站起来。探春忙也站起身来,跟在凤姐后头一道往荣庆堂过来。
却见李纹正在外头屋里坐着,并未进去。小月在一旁站着,见凤姐过来,便过来低声回道,“老太太方才正在用早饭,鸳鸯姐姐说且候一候。”
贾母这几日因着身上不大好,晚上每每的睡不好,早间起的便有些迟,这早饭用的也就额外晚一些。且李纹和宝玉都是许久不来请安的,老太太心里也不大悦意,因此只说等饭毕了再叫进去。鸳鸯因瞧着如今寒冬腊月的,天气终究冷些,便悄悄命小丫头子先请李纹在外屋坐一坐。
凤姐便点点头,脚步不停只直接往里屋去了,果然见贾母正吃着漱口茶呢,便从小丫头子手里接过漱盂,亲服侍老太太漱了口,又服侍盥了手。
贾母一向最喜凤姐会看眼色,且手脚麻利服侍起来也十分周到,盥手毕了,便笑道,“到底是凤丫头肯孝顺我,这样的活计也做得来。”
凤姐陪笑道,“不过是老祖宗疼我,不嫌我粗苯罢了。”一面扶着贾母坐了,一面道,“外头宝玉媳妇还等着给老祖宗请安。我瞧着她倒像是瘦了些,不如叫进来,老祖宗也瞧瞧?”
自元春薨了,贾母早已瞧出二房大势已去,宝玉又不肯时常的过来请安,自然对宝玉这个媳妇也不大待见。只是见凤姐说了,便点头道,也罢了,横竖饭也毕了,教她进来吧。“
鸳鸯便出去讲李纹请了进来。后头探春也跟了进来,两个一道给贾母请了安。贾母便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可怜见的一大早的还过来。”一面招手教探春往自己跟前来。
李纹如今也顾不得这么明晃晃的被打脸冷落,只是噗通跪了下来,道,“求老祖宗给我做主!”
贾母正拉着探春的手问外头冷不冷,见李纹如此这般,立时那脸便沉了下来,淡淡道,“这是怎么说?竟是被谁欺负了不成?”
说话间外头邢夫人也来了,先给老太太请了安,接口道,“回母亲的话,方才那边来人报了个信儿,说是弟妹殁了。”说着便拿帕子试了试眼角。
果然贾母那脸色越发沉了,半日方看一眼鸳鸯道,“不是说身子还好?怎的突然就殁了?”
凤姐见老太太有迁怒之意,在一旁忙道,“并非鸳鸯姐姐哄骗老太太,二太太那身子,原本是还好的。只是,只是,”
贾母便道,“只是甚么?”
凤姐便带了些为难之色,道,“不如教宝玉媳妇慢慢的说给老祖宗听罢。”一面给小月使个眼色。
小月会意,只将李纹的衣领打开了些,露出那掐痕来,因着过了些时候,那痕迹倒是越发的醒目了,只见青紫一圈。邢夫人原是未瞧过的,登时就“啊呀”了一声。
饶是贾母老眼昏花,离得如此近,也瞧着有些异样,便命再过来些,仔细瞧了一回,便皱眉道,“这是怎么闹出来的?”因想着宝玉如今和李纹不大亲近,便道,“莫不是宝玉?”
李纹只哭着摇头,随即便把方才对凤姐说过的那一套话又细细的说了一回。因着知道如今倒要靠老太太压服贾政,自然哭的越发真切,说到最后竟越发伤情,以致晕过去了。旁边小月和小琴忙扶起来且到外头歇息去了。
贾母听了这一篇话,一时也发了个昏,亏得鸳鸯和凤姐两个在后头撑着,鸳鸯又拿了鼻烟过来嗅了,方才觉得好了些,只是依旧有些头痛,强忍着道,“凤丫头且派人去那边瞧瞧,宝玉媳妇说的可是真的?”
旁边探春心思电转,随即跪下了,只道,“老祖宗,孙女可以担保,嫂子说的都是真的。方才,方才我过去给母亲侍疾,不当心也听到了。”说着便流下泪来,“父亲一向是最端方不过的,今日之事大有异样,想来是娘娘之事伤心太过伤了身子,这些日子也不曾好好将养,竟有些糊涂了罢。”
她这一说,贾母便知以无可转圜,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闭了闭眼,沉声道,“罢了,既如此,凤丫头且打发人过去瞧瞧,珠儿媳妇一个人,只怕照应不过来,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万没有站干岸的理儿。你们二老爷倘或真的有些糊涂了,便教他去外头庄子上且养病罢。毕竟,”
说到这里只觉得喉咙一热,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