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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发现自己颇有些预言家的潜质,不过,林翊很不客气的称之为乌鸦嘴。
原本林翊得胜还朝,昭文帝很体贴臣下的给了林翊十日假,令他在家休养。当然,该给的赏赐,该升的官职,已经在圣旨写明了。
也赶得巧,不多几日便是林泽的抓周礼,林家正是兴旺,自然许多人捧场。
经过林靖提前的训练,林泽很给面子的抓了几样吉祥之物,林公府足热闹了一整日。至晚,客人告辞离去,主人也疲惫的很,更不必提今天的主角林泽,早由奶嬷嬷哄着呼呼大睡了。
送走客人,林靖跟兄嫂说了一声,也回了自己院里休息。
经过三年的调养,虽不能跟小牛犊子似的关小二相比,林靖的身子较之先前已是健壮许多,而且,换季都未生病,林靖嘴上不说,性子却是愈发开朗。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林靖美滋滋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除了林翊考察他功课不大满意挨了几巴掌外,林靖没有半点烦心事。直到劫法场的大新闻传来……
林靖在茶馆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道,“话说刽子手刚抡起大刀,旁边忽地跳将出数十大汉,个个持刀持枪,武艺超强,飞檐走璧,上天入地,刷刷刷几下,跃到监斩台上,砍断绳锁,就要劫囚啊。正当此时,锦衣卫拔出绣春刀,悍不畏死,迎上前去。顿时刀光剑影,电闪雷鸣,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最后一清点,嘿,上百个反贼,个个当场正法,无一漏网之鱼,可见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啊……”
这段“山东匪大闹劫法场,锦衣卫诛逆逞英豪”,林靖简直百听不厌,直待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说完整场,下来讨赏,林靖命小厮青竹拿了铜钱打赏,方起身回家。
其实这事儿他早知道了,家里的消息总不会比说书人的嘴都慢。
林翊只管靖匪,至于劫不劫囚的事,就不归他管了。所有匪患的名单,林翊皆已呈上,就是那些漏网之鱼,也都一一报备朝廷。故而,即便有人想借劫囚之事发难,到底因林翊行事周全,只能作罢。
只是,漏网之鱼都猖獗到帝都劫囚,山东匪患之严重,可见一二。
天下不太平到如此地步,哪怕林靖小小孩童,都不禁有些担忧。
养于深闺的林靖都感叹一二,殊不知诸好汉已然断头,江湖中依旧有他们的传说。
如司徒三给弟弟请的那位姓王的拳脚师傅,王师傅这几日便尽是长吁短叹,借酒浇愁,醉后饮泪,种种反常,连司徒四都瞧出来了。
司徒四还跟小牛子探讨了一番王师傅反常的原因呢,小牛子道,“兴许是给哪个花楼的姑娘给踹了。”
司徒四正义凛然,“小牛子,你莫污蔑王师傅,王师傅从不上花楼的。他嫌太贵了。”
小牛子笑喷。
司徒四是个坦率人,既瞧出来便没有不问的,见王师傅又是一碟花生米,一碟红油猪耳,外加一坛粗酒,自筛自叹,没完没了。司徒四都为他愁的慌,觉着男子汉大丈夫的,腻歪到这德行,实在叫人看不过去,遂坐在一侧椅中问,“师傅,今日又不教新拳脚么?”
王师傅叹,“小四,这几日你先自练吧,师傅实在……”说着又洒了几滴泪水下来。司徒四忙问,“师傅怎么忽然伤心起来?可是有谁欺负您,叫您不痛快了?”说话回来,司徒四还是相当的尊师重道的,他既在畔,便未让王师傅自己筛酒,反是替王师傅筛起酒来,道,“师傅,咱们不是外人,您若有不痛快的事儿,尽管说,别掖着。”
王师傅道,“我一江湖流浪之人,无妻无子,以天地为家,何来不痛快之事?”举起酒碗,将大半碗酒一饮而尽,喟然一叹,“我是伤心山东数百英雄尽赴黄泉,天地不公啊!”
司徒四就有些听不懂了,问,“山东谁死了?”没听说王师傅山东有亲人哪?而且,数百英雄什么的,一听就跟王师傅关系不大。
王师傅侧望司徒四一眼,继而再饮一碗酒,咬牙泣血的模样,叫司徒四看的后脊梁发毛。王师傅道,“你不知道吗?朝廷派了承恩公去山东缫匪,三十几处山寨俱被荡平,江湖豪杰尽落鹰犬之手,而今已被押赴帝都斩首了。”说着,王师傅又红了眼眶。他持酒碗的手有些不稳,一碗酒竟被洒出大半碗去,沾湿了衣衫。
见王师傅寥落伤感至此,司徒四心下也有些不大好过。
如今一家大小都入了这行,这些江湖事,司徒四也听说过一些,皱眉道,“前些时日师傅不是跟我说那前去缫匪的官兵无用的紧么?还有那承恩公家的将军,还险些被穆大头领活捉了去呢?怎么忽地又厉害起来了?”
王师傅叹,“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先时的荣将军的确无能,后来朝廷又派了林公爷前去,这位林公爷将门虎子,能耐了得啊!”说着,王师傅咣的将碗撂在榆木桌间,震的桌上小菜碟子乱颤。司徒四继续给王师傅倒酒,惊觉酒碗底摔出一线裂纹,已然是用不得了。司徒四唤了小子取只新碗来,道,“原来朝廷还有能人啊?”
“你这话说的,朝廷怎会没有能人?”王师傅失笑,顿一顿,两道粗眉拧起,“前年莱州大旱,穆大头领带着兄弟们打入州府,开仓放粮,活人无数啊。唉,只是若有活路,谁愿意入山为匪呢?”
司徒四默然片刻,对王师傅的话深有同感,道,“遇着那些狗官,想活命就得不要命。”又给王师傅斟满酒,劝道,“师傅多喝几碗。”问,“师傅跟那位开仓放粮的穆大头领认得吗?”
王师傅惋叹,“只听过穆大头领的威名,可惜无缘一见哪。”
“穆大头领也被朝廷抓去斩首了么?”
王师傅又一次滴下泪来。
司徒四便不再问了,只一味劝酒。
司徒四性子本就磊落豪爽,他听得这些江湖故事,虽不认得这些人,但,心下却很为这些人感到难过与不平。
小牛子倒不理会王师傅是悲是喜,他跟司徒四一个屋住着,自然关心司徒四些,见他不乐,便问其原由。司徒四心下不存事,尽数将王师傅说的事又与小牛子讲了。
小牛子整理着桌间书册,并不以为然,道,“自来官匪不两立,朝廷派兵缫匪,理所当然。他们做山匪的,早该有此自觉,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司徒四瞪眼,“死的可是劫富济贫的好人!难道山匪里就没好人了?像师傅说的穆大头领,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小牛子唇角微翘,将书册稍稍归置整齐,转手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司徒四,笑,“我就说了一句,你上什么火?”
司徒四接过茶喝一口,道,“这不是上火不上火的事儿?”
小牛子淡淡道,“我并没有说他们不是好人,但,若说他们是好人,这也是假话。我问你,山匪整日在山上,以何为生?”
司徒四道,“劫富济贫呗。”
小牛子浅笑,“劫富济贫?说的好听,劫谁的富?富者纵有为富为仁的,难道富人就没有好的吗?你敢说天下富人都是坏人吗?”
司徒四给问的哑巴了。
小牛子继续道,“他们在山上不事生产,只以打家劫舍为生。纵使有劫过那些坏人,难道就没劫过好人?别人有银子,不一定都是不仁不义得来的。许多富人是祖辈数代血汗积累,一样的得来不易,遇着他们,便落个人亡财尽。就算他们拿出些许银两救济穷人,那些银两也是有限的,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已。你莫当了真!”
司徒四给小牛子这一通话打击的,直接蔫儿了,闷闷的,“照你这么说,山匪都罪该万死了?”
“小四,莫别人说啥你就信啥?我跟你这样说,并非说他们罪该万死,我只是告诉你,他们也只是寻常人,并不需你像钦慕英雄一样的钦慕他们。”小牛子取了他手中喝净的茶盏,握住他的手,声音如同裹着这三月和气,温暖动听,“好与坏,要看对谁而言。像你说的穆大头领那些人,咱们说他们是英雄是好汉,是因为,咱们和他们的立场是一样的。可是,对朝廷来说,他们就是叛逆,理当缫杀。”
司徒四无精打采,“被你一说,真没意思。”
小牛子笑眯眯地,“要我说,像三哥他们正经的做生意赚银子过生活,可比打家劫舍的做山匪强的多。”
司徒四挑眉,“难道我哥比穆大头领还厉害。”
“我觉着是。”
司徒四轻捶小牛子一拳,笑,“小牛子,你可真会拍马屁。”
小牛子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哦,原来你说三哥是马屁。”
论口齿伶俐,十个司徒四也抵不过一个小牛子,司徒四索性直接上手了。司徒四大马猴一般骑在小牛子背上,双手扳着小牛子的肩,直待小牛子认输方罢。两人玩闹了一阵,司徒四拿了青瓷盘里的糕来吃,问,“小牛子,你说这世上有像话本子里那样的,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么?”
已是春末夏初,天气渐暖,有阳光透过窗子,洒于二人身上,拖出淡淡的影子。小牛子清澈的眼睛闪过一丝迷茫,他道,“要是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顾别人呢?反过来说,若是自己富贵双全,还用得着管别人怎么样吗?圣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实际上,独善其身都难之又难,能兼济天下的有几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人,不过,即使有,肯定也是凤毛麟角。”
连最有智慧的小牛子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司徒四怅然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十一点钟躺下,一直失眠到天明……石头可是从不失眠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