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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已经戊时了,太子妃那边差人来过好几趟,您可还要去韶清苑?”
提到“太子妃”这三个字时,詹景冽心下一沉,笔锋微顿,原本行云流水的书信瞬间凝成点墨,墨迹渐染成乌鸦一团。他盯着那处心烦意乱的证据,半响终于搁笔。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中指关节,抬头放眼望向窗外,天际沉沉,暮色四合。
的确是不早了。
侯在门口察言观色的舍禄见主子已然收了笔势,转了转精明的眼珠子,咧嘴道。
“奴才这便使人去韶清苑回话,这会儿子功夫,娘娘一准儿等急了。”
等急?
她那样的性子也会急?恐怕天将崩塌也能面不改色,安之若素吧。
詹景冽罕见得生出几分不郁,随手将那张宣纸揉皱在手心,对着门口嬉皮笑脸的舍禄扔过去。
“多嘴的东西。”
舍禄伺候太子爷小十年了,平时在主子跟前得脸,没少贫嘴。他身量瘦小,腿脚灵活,一个海底捞月便将纸团接住,宝贝似的揣到怀里,讨喜的圆脸上乐得见眉不见眼,半点儿没发现詹景冽的异常。
“奴才谢太子爷赏。”
而一旁的得福却敏锐嗅出几分不对劲,瞧他这不知死活的赖皮泼猴样儿,立刻大耳刮子招呼过去。
“德行,太子爷面前哪有你卖贫的份儿!”
得福武将出身高大威猛,块头能顶舍禄三,看起来似能隔山打牛的孔五有力,却有着近乎变态的眼界儿。
像舍禄这种没心没肺的熊货,能一路顺风顺水熬到最得力的位置,平时没少了他提点一二。
两人从小陪侍詹景冽左右,关系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舍禄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看兄弟那张脸实在臭得不能看,他压低了声音,暗自小声嘟囔。
“我这不是为太子爷着想嘛,你难道没发现每次爷从韶清苑出来,眉头不皱了,眼神不冷了,连脾气都会好得多么?
太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天耽于国事,时间长了可不得憋坏了?
如今边疆大捷,可算能清静两天,我当然盼着爷好好过个舒坦日子啊!
最紧要的还是多亲近太子妃,早日把小主子爷生出来,让那些花枝招展天天琢磨着倒贴给爷作妾的庸脂俗粉们,玻璃心都碎成渣!”
舍禄说的那叫一个口吐飞沫,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得福狠敲了下他那满是豆腐渣的槟榔壳脑子,冷嗤一声。
“呵,爷的事也是你能念叨的?你个棒槌嫌舌头太长了是不是?”
舍禄被得福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瞪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立刻双手死命捂住嘴巴,生怕一不小心遭了罪。
开玩笑,想他能从底层混到如今人人眼红、风头无限的大总管,全赖这条能把死说成活的莲花舌呢!
得福见他还知道祸从口出,总算还有得救,拍着舍禄的脑门语重心长道。
“记住了,要想在这东宫长长久久荣宠不衰,唯一的攀附就是太子爷。
小到一花一木,大到韶清苑那位正经主子,太子爷护着谁,谁顺遂如意,宠着谁,谁风光无量。
别看如今爷对太子妃上心,你便一墙头倒过去。哪天爷转性了,有你苦果子吃!”
舍禄憋了半天那股子疑问实在憋不住,从手缝里底气不足出声道。
“咱们跟了太子爷这么久,你可见过爷为哪个如此费心?
不说上面赏赐了奇珍异宝爷看也不看,直接抬入韶清苑小金库那些虚物,只说除了太子妃,谁家姑娘有本事让爷多瞅一眼?”
舍禄见得福长口欲答,连声打断他。
“你定然想说爷那是给太子妃的正妻体面,可你不该忘了,当初先太子妃在世时,爷可连平日的嘘寒问暖也不曾!”
他本来口齿伶俐,抢话时语速如同大珠小珠滚落玉盘。疾疾徐徐,全然容不得别人置喙,偏偏句句有理,得福无法辩驳。
见舍禄俨然已将太子妃看成半个主子,得福自知劝解无用,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
诚如舍禄所言,太子妃的确恭谨淑贞、端庄大方,与太子爷相映升辉,实乃一对壁人。
然,太子妃对殿下的关心流于表面,这是她唯一的不周,也是最致命的疏漏。
她遣人传心达意,却从不亲身前来温柔慰问。使小厨房准备精致可口的膳食,却不会玉手蘸粉,亲自烹制一道甜点。命裳衣局制作精致考究的绣袍,却不愿施针引线勾一只锦囊。
寻常妻子对丈夫所做的事,到一国储君这里,简直成了一种奢望。
若只是一时,还可勉强为疏漏。可三年如此,便只能是刻意为之了……
连他都能清楚感受到这其中的落差,遑论太子?
舍禄不曾说错,太子爷对太子妃的确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情谊。正是因着这份喜爱,爷默不作声视而不见了三年,直至现在仍纵容着太子妃的某些做法。
他猜不透高深莫测的太子爷,但他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尤其还是胸怀丘壑,运筹帷幄即将问鼎天下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妻子对自己的漠不关心?
当这样的容忍渐渐濒临底限,只待一个导/火/索便可点燃,火山爆发的储君之怒,其后果谁都无法想象……
天寒地冻,雪虐凤袭。
詹景冽披霜戴月到韶清苑廊下,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已蒙了一层白雪,他抖了抖嗦随手抛给身后的舍禄。
长身几步穿过外间,接了甄嬷嬷递来的暖炉,吩咐了不许打扰,也不作耽搁越了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径自朝里走去。
屋里炭火燃得正浓,甫一进入詹景冽立刻感觉周身仿佛被春水洗过,暖意融融,十分熨帖,抬眸便看到窝在黄梨木折枝梅花椅里小憩的章若愿。
她睡得十分香甜,呼吸绵长均匀,往昔眉宇间不知名的烦丝此刻完全舒展开来。纤长卷翘的睫毛像小蒲扇一般罩在象牙白的脸蛋上,投下密密的斜影,平和而安宁。
詹景冽略微顿了顿,思极这个时辰她平时也该就寝了,难怪困乏。
边想着边以视线细细描绘眼前恬静乖觉,不染铅愁的小妻子,这才注意到今日她的不同。
往常不耐烦对镜描画的人儿,竟破天荒戴了花钿,赤红傲梅落于圆润盈白的眉心处,如同燃烧的火焰,绚烂明灼,更衬得她颜如渥丹,肤白胜雪。
桃粉口脂使那张微嘟小嘴儿仿若樱花瓣般,泛着果蜜的亮泽。
如此活色生香,诱人品尝,詹景冽自然毫不迟疑,俯/身探索小妻子的柔软与芬芳。其间馥郁甘甜,令人流连忘返,他得寸进尺,越发攻城略池起来。
“唔……”
怀中人儿睡梦中下意识躲避,一个不察身子咯着椅背的梅花纹,立刻引她秀眉微蹙。
詹景冽看在眼里,心头怜惜,忙将她从椅中抱出来裹入怀中,大手缓缓在背部摩挲。待娇气包慢慢黛眉舒展,他才恍释重负,轻轻亲吻她细嫩的眉心。
娇气包自小便被章阁老宠若掌珠,养的怕是比皇家公主都娇。一身冰肌玉骨娇嫩至极,稍重一分力道便要留下印子。
每每欢/爱,他都用克制再三,可那粉光若腻的身子上仍是斑驳一片。事毕,自然免不了被那双粼光水眸可怜巴巴控诉一番。
想到她清眸流盼,含情微嗔的娇俏模样,那香肤滑腻似酥的触感,以及那份柔若无骨的重量紧紧攀附着他,跌宕起伏时缱绻缠绵的滋味儿,詹景冽身上不可避免的热了几分。
将她抱回蟒纹云锦华帐内铺了厚厚雪锻的软塌上,拿了苏绣织金锦被与她披上的功夫,不堪其扰的章若愿悠悠转醒了。
“殿下?”
显然是刚转醒还不在状态,星眸点点水雾,模样茫然又无辜,不错眼看着眼前身形欣长、贵胄天成的男人。
一拢玄色蟒纹蜀锦袍,领口云袖处镶绣银丝流云纹滚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边锦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轮廓分明,面容清俊,鬓若刀裁,眉目疏朗,周身萦绕着雍容尊贵的皇家气派。
丰神俊朗中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令人低至尘埃,不自觉臣服仰望。
只一眼,便足以确定,这是她的夫君,骨子里都透着高不可攀的男人。
章若愿浑身激灵,睡意顿消,条件反射漾开一抹绯色,桃腮带笑扑到那宽阔的胸怀里,清喉娇啭,嘤然软语道。
“臣妾还以为殿下不来了呢。”
话语如娇莺啼泣,说不出的柔弱可怜,其中饱含浓浓的依恋期盼,直叫再冷硬的心肠都酥软不可。
显然,小妻子这副含娇带怯的情态,让詹景冽十分受用。屈指在她小巧可爱的琼鼻上轻刮几下,含笑道。
“怎瞧着圆润了不少?”
章若愿一听便知道,这是太子爷有意逗她呢。只得绷着小脸,硬头皮嘟囔。
“顾妈妈并沾溪照水她们两个都说臣妾清减了,臣妾也觉着日夜惦念殿下,消瘦了不少。
殿下再好好瞧瞧臣妾,定然是您看左了!”
“是么?那待会儿本宫当真得瞧仔细些。”
詹景冽剑眉斜飞,薄唇轻掀,淡淡的戏谑低沉如箜篌,余音回勾,惑人心扉。
意识到他话里隐含的那层意思,章若愿佯装羞涩,鸵鸟般将脑袋深埋进他的臂弯里,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夫君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眼,眉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眸寒如星,幽亮深邃,忽明忽灭,高深莫测。
每逢盯着她看的时候,墨色的瞳仁犹如沉寂夜潭,深藏漩涡,总能让她一不小心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待他继续撩拨,章若愿从詹景冽怀里跳出来,视线停在前襟处精细的流云纹上,巧笑嫣然。
“殿下这个点儿了还未用膳,可是饿了?”
詹景冽似笑非笑凝着小妻子无懈可击的甜美笑靥,在所有人眼中,美人如花近在咫尺,又知冷知热,他这东宫太子的日子必定甜如醴酪才是。
实则,隐藏在小妻子眼角眉梢的那份闪躲和防范,于他眼底,根本无所遁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道由他亲手划下的间隙有多深,缝合的可能有多微渺。
饶是如此,他仍舍不得那明眸皓齿,灵气逼人的小丫头,顺从内心的渴望,硬将她娶了回来。从那天开始,他一直在品尝当初造的孽障,却始终甘之如饴。
她情愿温柔小意讨好他,而不是冰冷沉静无动于衷,已比预想之中好上太多。为了那份迎合乖巧,他乐意多顺着她一些。
依她的意思松了手,詹景冽随即点头,起身命外间侯着的甄嬷嬷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