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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草原的夜空被篝火染成橘色,夹杂着四射的火星,亮晃了人的眼。康熙依旧坐于席首,两边依旧是众皇子与蒙古公亲,一切都与昨日、前日的情形一样,可众人心里却已是另一般模样。
苏德台吉向康亲王府的小格格求婚一事,不知打哪儿走漏了风声,传遍了整个草原。若鵷第二日甚至没来得及主动提起苏德台吉的事情,早晨洗漱时杜鹃便先同若鵷倒出一肚子有关苏德台吉的话。出了帐篷,走几步路,先是小笛子交代几句离开了,不多时,碰见八贝勒几人,又是一番叮嘱,再然后,连直郡王都没有落下。
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吗?苏德台吉,只要他想娶她,就娶定了吗?皇家,到底欠下了老台吉什么样的人情,连八贝勒,都插不了手?
宴席上,谁也没有注意,暗处跑来的小太监在李德全耳边几句耳语,李德全转而在康熙耳边说了几句,康熙的表情始终如一,静思几许,只轻点了下头,那小太监得信后匆忙隐在不远处的暗色中。
装扮停当的若鵷只等康熙这一点头,长呼口气,面无表情的出了帐。杜鹃知道,自己劝也是没用的,虽说咱们满蒙的儿女能歌善舞,可那也是入关前了,如今格格这身份,这般抛头露面,在众人面前献舞实在不大妥当。可格格这样做定是有理由,而自己要做的只是尽力把格格打扮得美艳妖娆、万般风流,饶是见过了素净清丽的格格,娇俏可人的格格,温婉贞淑的格格,蕙质兰心的格格……见过了那么多样的格格,可这一次,杜鹃仍是不得不再一次惊叹——当初那个杨贵妃是不是也就这个样子,把那个唐明皇迷得几乎丢了国家?可转念一想,又忙自责改口,我们格格可不像那杨玉环,净会使些个狐媚法子勾引人,我们格格是心最最善,天下最最好的人了!杜鹃眼神又暗了下来,格格美是美,可脸上却连一丝儿笑容也没有,格格的笑最好看了,像阳光一样让人心暖暖的,都是那苏德台吉,把格格的笑容给弄没了。
“若鵷参见皇上。”抽气声,就那样突兀地在席上响起,刚才还喧闹的宴席已在若鵷到来的那一刻瞬间转静,偶尔有燃爆的火花声,证实着时间并没有凝固。
“起来吧。”康熙出声道。
“谢皇上。”若鵷垂下眼,她不想触到那让自己厌恶的目光,那种贪婪与欲望,让若鵷觉得一阵阵恶心。若非苏德台吉是这样的人,她也不用如此劳师动众,煞费苦心了。
“鵷儿说要跳支舞?”康熙显出些兴趣。
“是。自回宫以来,若鵷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皇上您心疼若鹓,带若鹓来秋狝,若鹓一直想要同皇上道谢。近来若鹓的身子感觉好多了,又恰逢皇上宴请达尔罕王爷,同时,也为答谢苏德台吉的垂爱,便想献支舞,添些乐子。”微抬眼帘,若鵷知道康熙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就跳上一支吧,不过,可要仔细些身子。”康熙转而对蒙古公亲所在一侧笑道,“这鵷丫头啊,朕疼得紧,样样都好,只可惜是个病美人,这回宫这么久了,还是离不了药石的调理。”
“哦?不想若鵷格格身子骨如此柔弱,既是如此,格格还是早些回帐歇息吧,免得累着身子。”达尔罕王爷略略欠身道。
“劳王爷记挂,若鵷无碍。”冲乐师一点头,前奏起,霓裳舞。若鵷想,当年杨玉环奉诏入宫后,在给李隆基跳第一支舞时是什么心情呢?辗转中裙裾轻扫,长袖若虹,慢态难穷,繁姿曲向。素帛缠上酒杯,圈圈叠叠,若鵷半跪在苏德台吉身旁,玉手持盏,将一盅烈酒满杯喂下。
苏德台吉打小生长在草原上,草原上的女人大多像自个的妹妹娜仁托雅一般生得体格健硕,性子也野惯了,如今自个身旁这个软香玉致的女人,他何曾见过?自个的那几个女人,本也是部落里称得上的,可如今和这若鵷格格比起来,才知不过是几个粗俗不堪的,怨不得个个儿的都想着当额驸娶格格,这金屋子里头拿着泉水滋润大的就是比草原上风吹雨淋野着的要强上百倍。
如此想着,苏德台吉便只觉得那烈酒入口成了甜水,周身是一股子馨香,听得若鵷的唱词,又见若鵷不断向自己递送的眼波,心中喜得直痒痒,连连道:“赛!赛!”
这边自己口中的赞美还未说完,苏德台吉只觉脸颊一阵生冷,若鵷转身入得场中,衣袖由自己滚热的脸上扫过,让人一激灵。
若鵷只顾跳着自己的舞,别人的眼神她已懒怠去看,她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轻浮,甚至失了格格的仪态,可她就是想任性一回,想要给那苏德台吉一个教训,她要让他觉得自己百般好,到最后却偏偏落得一场空,她要告诉他,她张若鵷不是谁想要便要得了的!
一股轻轻的香气,像是草原上很普通的花香,若鵷只觉得胸口滞闷,抓挠般心痛,一口血尽数洒在了浅色的舞衣上。若鵷翩乎倒地,双手紧紧捂着胸口,蛾眉紧蹙,美目紧闭,朱唇紧咬。这下,慌了一席的人,众人纷纷离席,李德全传着太医。若鵷只听见耳边有不同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
若鵷很清醒,她的意识再清醒不过,她也知道怎样能让自己不再难受,但是不行,即使心里头抓挠般难过,自己还是要老实躺着,任着它疼,这样才或许能救自己一把。
帐子里一直回响着匆忙的脚步声,若鵷无心去理会,但刚刚陆太医对康熙的话她是知道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昏迷的,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太痛苦——实际上她也是真的很痛苦——但,她是清醒的,她听得见他们说的每句话。
“启禀皇上,还是同先前一样,格格其他方面并无异常,但是脉搏却会无规律间隔着突然的加强。格格这一次昏厥,恐是因着活动大了些,引得脉搏加剧,这才引得病情复发。至于吐血,还待微臣进一步诊断。”陆太医心里也没底,若说这病是大病,可却除了此一症状,再无其他,若说是小病,他学医行医数十载,却连张方子都开不出来,如今还搞得病情加重。
“没有异常?这么一大口血,怎的会没有异常!”康熙虽知若鵷要做什么,却不知她要用什么法子,原先若鵷这般时候,他也是见过的,可却没有哪一次似今日这般严重,直令康熙也有些放不下心来。
“这……皇上恕罪,臣无能。”陆太医伏下了身子。
“不管是什么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让格格不这么痛苦?”康熙小心擦着若鵷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眼见若鵷的唇已没了血色。
“臣开个宁心静气的方子,先让格格服下,可以让格格安静睡一会,减少痛楚。”陆太医连头也不敢抬,垂头急声道。
“既是可以,还不快开!”康熙斥道。
“是是。”陆太医忙不迭开了方子,自有人去取药煎药。
“陆太医,你给朕好好看着格格,有什么事情马上来报。”想来若鵷也不能白白疼这一场,康熙起身出了帐子,去处理苏德台吉一事。
康熙一走,若鵷偷偷睁开了个眼缝,瞧见床边只剩下杜鹃,屋里头还有几个宫女。杜鹃正绞着帕子,小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都快皱在了一起。绞好帕子,杜鹃走到床边要给若鵷净脸,若鵷赶忙冲杜鹃使眼色。杜鹃突然见若鵷睁开了眼,吓了一跳,继而欢喜,正要喊人去请陆太医过来,见若鵷用眼神示意她。
明白过来,杜鹃将屋里头的宫女都支开。屋里头没了人,若鵷起了身,让杜鹃服侍着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瞧着杜鹃拿在手上的那件沾了血的舞衣,若鵷道:“偷偷找个僻静的地方,立马烧了,一点都不许剩。”
杜鹃没问原因,服侍了若鵷躺下,包好了衣裳转身出了帐篷,若鵷则继续躺回床上。
苏德台吉比若鵷想象中要容易打发,她本以为苏德台吉还会再遣个大夫过来替自己诊脉,以辨真假,自己连对策都想好了。可没想到,康熙召见他后,康熙还没说什么,他倒先提出了收回赐婚的请求。如此也好,省了许多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若鵷依旧待在帐子里不出去,好让病情看起来更严重些。皇上的赏赐自不用说,其他人送来的东西也是不少,但让若鵷头疼的是那个苏德台吉居然也遣人送来了各种补品,难道他还未死心?那怎么成!
若鵷不想给他钻一点空子,余下来的日子,竟十天里有七八天是待在帐子里的,即使出了帐子也不过是慢慢走几步,到哪里还都要杜鹃搀扶着,几步路便要喘息一阵子。演戏嘛,就要全套的。
直到要回京了,那蒙古台吉也未再来寻过若鵷,这让若鵷长吁了口气,这事是可以放下了。只是若鵷没有想到的是,苏德台吉的妹妹,却比她的兄长难缠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