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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等尉迟芳进了宫,被送到李无瑕身边,她这才知道头一天沙勒赫有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原来此次李无瑕果真是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性命如游丝般只剩下那么一线还勉勉强强维系在人间罢了。
总算这一次羌帝元颉是下定了决心要救她,是以自昨日从法场回来之后就严命所有宫中太医都必须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尽力施为抢救,再不似之前那般只随便吩咐一句了事的模样;这些太医们为着惧怕万一有失自己要受罚的缘故,一个个都拼尽了全身的医术,宫中珍藏的极品上好药材更是流水价地往上使,这才又险险得得吊住了她那一口气。
可惜李无瑕本人这些日以来的确是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不过仗了自幼习武的底子硬撑着而已,到昨日又受了刀伤,这一下真可谓冰山崩裂天塌地陷,再要回天确实千难万难的了。
尉迟芳守在她身边,瞧着她那副死了大半截昏昏沉沉的样子,手绢早不知哭得湿透了多少条,有心催促那些太医们再想办法,却见那些人一个个也是熬得眼圈青紫神不守舍,想必但凡能有什么法子也必定早就用上了。
中间元颉来瞧过一两回,每次都是走至榻边静静的站着看上片刻,随即也就抽身而去。尉迟芳初时见着他心中还颇有惧意,待到后来也就索性撂开了手,只当没看着他罢了。
如此又堪堪拖过了二日,西羌太医院的医正实在没了办法,只得战兢兢去向元颉禀报,说了些罪该万死有负皇上重托、但天命难违无可奈何、还请节哀顺变及早准备后事的话;元颉听了这禀报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就地命侍卫将那医正打了五十棍子,又令人去京城中广召名医进宫来为李无瑕诊治。
医正挨了打,其他太医们就更是诚惶诚恐愁云惨雾,尉迟芳瞧着他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心中不由气恼,索性喝令让他们都去外面候着,每过半个时辰才准进来一次切脉进药。那些太医早知李无瑕要“过去”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本来最愁的就是这责任自己要如何承担,现在尉迟芳不叫他们靠近反而更好,这就叫做正中下怀。
过了这日午后,许多民间大夫也都给宫中侍卫们押解着进来给李无瑕看诊,这些都是华国的汉人,听说是救治永宁公主,再没有个不愿意尽力的。只是等他们一个个近前请了脉,又看了病人的样子,好多大夫都不由得当场掉下泪来,宫中太医都无计可施,他们又能有何良策?于是又被一个个给赶了出去。
到了黄昏时分,李无瑕连脉象几乎都已经摸不着了,只手心和胸口各种还微存着一丝暖意而已。尉迟芳哭得两眼红肿,却也心知公主多半是不成了,正寻思是不是去找来她昔日所穿的衣裙给她换上时,却见几名侍卫又带来了两三个大夫模样的人。
到了这地步,尉迟芳对大夫们也早已不抱希望了,只在旁木然瞧着他们照样走到榻边去例行逐一诊脉。这三人中有一个相貌清癯年龄颇大,另外两人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第三个却正相反,瘦瘦小小的,也看不出多大年纪,黄漆漆一张脸上稀稀疏疏生着几根胡子,长得着实其貌不扬。
那清癯老者一马当先,率先拿起李无瑕的手腕来切脉,他诊了片刻,脸上露出凝重神色,又换了另一只手来诊脉象,右手则以食指轻触在李无瑕额角之处,又是半晌的沉默。尉迟芳见此人诊脉手法与众人截然不同,心中不由得又升起几丝渺茫的希望,她眼见那瘦小大夫瞧着羌人侍卫满面厌恶之色,便即挥手令侍卫们全体退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那清癯老者才结束了这奇异的切脉动作,叹气摇了摇头;就听那瘦小大夫嘶哑着声音问道:“怎么,孟先生?这事儿还有得转圜没有?”那清癯老者沉吟道:“唉……终究还是晚了,若是能早个一日半日,咱们的把握就更大些,如今嘛…却说不得有些冒险了。”
听他说“把握大些”,想来正是有法子可用的人,尉迟芳大喜过望之下也是顾不得了,急忙上前双膝在这三人面前跪了下去:“三位先生若是还能有一线法子,就请千万救救我们公主殿下吧!奴婢这里给你们诸位磕头了!”一面说着一面就不住地向地上扣头。
那瘦小大夫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道:“这位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若不是为了救公主殿下,我们三人也不至于要进宫走这一遭了——这位孟先生可是两日赶了六百里路从南方赶来入京的,你只管一切都听他的便是。”
他说话嗓音委实嘶哑难听,说得多了,话音里竟还露出一些女声来;尉迟芳不由得微感诧异,正待出言详询,那人却自己先笑了出来,道:“给你听出来啦?好吧,我是女的!丐帮少帮主花容便是,那日带人劫法场的也是我。”这段话再听来就全是女声,果然顺耳多了,只是她易容为一个丑陋男子,又说着这般清脆娇嫩的女音,看着毕竟有些诡异。
那日法场被劫的事尉迟芳也听沙勒赫提过,只不知是何人所为罢了,如今见了这位丐帮的少帮主,她才明白原来是江湖侠士们看不惯羌人的胡作非为前来仗义援手。就见花容指着那个清癯老者道:“这位便是江湖第一名医,人称鬼门圣手的孟百草孟先生——我们一听说公主殿下还没有过世,立即就飞鸽传书,令南省的兄弟陪了孟先生即刻赶路进京的,只望还能赶得上。”
她与尉迟芳说话的时候,那个神医孟先生便一直手捻胡须沉思不语,到了这会儿,他忽然开口道:“此时虽晚了些,倒也不算全然无望,老朽觉得咱们大可以用小还丹试试——先给公主殿下服上三粒,再佐以人参灵芝等固本培元益气的大补药,由周世兄护法,以内力打通公主殿下的百骸经脉,我再以金针刺穴,将殿下体内所积的淤毒缓缓导出,只怕这事儿倒还有些机会。”
虽然听不懂他话中的具体意思,但这已是几日以来听到的唯一好消息,尉迟芳惊喜之下眼泪又夺眶而出,她也顾不得擦拭,急忙出去吩咐外面的太医们熬制人参灵芝汤备用。那些太医们还巴不得有人逞能把这烫手山芋接过去才好呢,如今听见这个话头岂有不喜,连忙一个个去挑选了最好的山参灵芝上锅煎制不题。
等她返身再回到殿内时,那一直没说话的高壮江湖汉子已将李无瑕扶了起来,将她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也盘膝坐在她身后,又以双掌抵住她的背心。那位孟先生倒是掏出了老大的一个药囊,从里面层层解开,拿出许多长长短短如同牛毛般粗细的金针。
见尉迟芳张口似要询问的样子,花容急忙过来止住她的话头悄声道:“不可打扰他们,这会子正是最要紧的关头!咱们就守在外面替他们护法,若是有宫中的羌人前来罗唣,就全都由你打发,他们若不肯退,我便将他们全都打退!”尉迟芳点一点头,跟着她悄悄走出殿外,这时外面的太医们都忙着煎药去了,剩下的无非只是一些宫女和侍卫。尉迟芳便径直吩咐他们都撤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不可打扰——她如今虽非宫中女官,但那些羌人都知此女乃是宰相大人新娶的夫人,皇上对宰相大人那是何等的倚重,他夫人说出话来自也分量不俗。
因此这些人答应一声,便都乖乖退到院外去守着去了;花容看着稀罕,不禁笑问道:“怎么这些鞑子当真都如此听你的话?”尉迟芳自知那些人不过都看沙勒赫的面子而已,只是其中原委不好同花容明言,她只勉强笑了一下道:“想必他们也是奉了羌帝的命令吧……”花容诧异道:“这倒也着实可怪了!前儿那羌狗皇帝不是还要杀公主殿下的头么?怎么如今改主意这样快?竟然都肯去宫外召医生进来救她——我们三人本来还打算深夜潜入宫中的,这一来可不知省了多少麻烦哩!”
尉迟芳道:“羌帝如今给他们宰相说得动了心,想是要娶咱们公主殿下当皇后娘娘,所以他才肯这般真心相救。”“当皇后?”花容越发讶异不已,挠头道:“他为什么忽然要娶永宁公主当他们羌人的皇后?这又打的是什么坏主意?”尉迟芳沉吟道:“我……我听沙勒赫说,他们羌人也是忧心咱们汉人不肯服气的,那日法场上又看了上京百姓们的那般声势,羌帝也颇为心惊——他们寻思着永宁公主殿下在咱们华国声望甚高,只盼能通过这门亲事就此化解汉人对他们的怨恨呢。”
“哦,原来如此……”花容点了点头道:“倒也难为这些鞑子们肯费心生出这许多办法来!”她正要往下说,却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不由得当场就跳了起来,粗声喝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