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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姑娘性子活泼,一时也闲不住,不过三五日便与各院的丫鬟婆子们热络起来。薛夫人见了也喜笑颜开,到了没人的时候悄悄同薛将军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家大娘子跟着馨儿也能活泛些。”
薛将军也觉得自家姑娘太过安静了,十分难得地附和妻子道:“这样也好,她也没有姊妹,这个年纪一起长大了,将来情分可不一般。我身边的几个偏将副将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瞧见梁姑娘正得势,少不得人前人后奉承她几句。若是薛娘子不在,有那等喜欢阿谀的索性将那梁字略去,也直呼她大娘子。
这般又过了七八日,钟敏便陪着薛夫人去各处庄子查看。薛夫人忙着将几个临城的庄子分给手下得力的首领,远些的作价卖给附近富豪。薛将军则去了几个边城交接,薛府的杂务便都交给薛大娘子打理。薛娘子忙着家中诸事也无暇应酬梁姑娘,好在梁姑娘江湖儿女的脾气,时常自己带了母亲的护卫出府玩耍倒也自得其乐。
有那等不甚往来的人家见她出出进进的气势,还道她才是府里的薛大娘子。
眼瞧着启程的日子快到了,薛将军夫妇才双双回到将军府。钟敏也跟着回了薛府,瞧见府里上上下下井井有条,也忍不住暗暗咂舌,回头再看自己的女儿便有些着急:“你看看这个妹妹年纪比你还要小几岁,管家、待客都已经这样得心应手了。”
薛娘子在一旁听了也不得意,一如既往地默然不语。
倒把钟敏急得跺脚,暗地里同女儿说:“我从前觉得你九姨的心思十分难猜,那时候她年纪虽小,可是不管什么歪门邪道她都能说得人心服口服。如今瞧了薛娘子,唉呦,她这心思才是真正难猜。”
馨儿不以为然:“有什么难猜的?薛娘子这个人什么都平平,不过中人之资。问她屁大点事儿她都能想一整天,娘,要我说,她不过是命好生在这样的钟鼎之家罢了。”
钟敏想了想虽觉得女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却忍不住辩道:“虽说资质平平,这样沉得住气也是难得了。”
馨儿撇了撇嘴道:“沉得住气?你们大人就喜欢胡想,这府里上下哪里要她管,想用什么,想使什么,只管跟身边的小丫头说就是了,自有她们去办。我日日跟着薛娘子,瞧的可比您明白呢。”
钟敏心思一转,暗道:“果然女儿出身不一样,整日跟那些官宦人家打交道,比我眼界高,看人准也是有的。”这样一想便笑道:“你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薛夫人治家最严,虽说她不在家,只怕也没人敢起妖蛾子。”
馨儿见自己说赢了母亲不由得意地笑起来,挽了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道:“今儿蓝二夫人给的,我跟薛娘子一人一个。”却是个碧玺,虽不昂贵却胜在颜色漂亮。钟敏瞧着女儿的眼睛被碧玺映得亮晶晶的,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低声道:“蓝家二夫人跟你九姨最好。唉,说来也怪了,蓝家三爷才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
梁大娘子无事便跟着丫鬟婆子们厮混,倒比她娘知道得多:“蓝家三夫人跟九姨不对盘,我听说二夫人过来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钟敏拍了拍女儿的头嗔道:“莫胡说。我今儿瞧见二夫人跟你九姨聊得十分热络,可不是虚情假意。”说罢又含笑解释道:“我不晓得这个二夫人,九儿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听九儿的意思是让二夫人劝蓝三爷换防青川,可见是把他们家放在心上的。你九姨这个人,她要是把你放在心上,才给你出主意,否则......”
薛将军和薛夫人忙着与知交告别,薛娘子便时时跟在母亲左右,薛夫人趁着没人的时候也问起梁家母女:“梁姑娘为人如何?”
薛娘子想了半晌才慢慢吞吞地说道:“倒是活泼可爱,很会与人交际。”说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几日,便得了众人的喜爱了。”
薛夫人点了点头:“这就是她的优点了,你也可以跟她学学,古人云:三人行,必有吾师。”
薛娘子点头称是:“我何尝不想,只是学不来。”
薛夫人被女儿噎得一窒,见她微颦着眉头似乎也很苦恼,忙又开解道:“道理虽是如此,你到底是薛大娘子不是梁姑娘,只捡有用的学就好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薛忱也从京城赶来。
薛忱此时不到三十,丹凤眼柳叶眉,一身白色玉兰印的圆领袍,身量虽不如薛羽倒也算得高大。瞧见钟敏站在薛夫人身旁忙行礼道:“多谢梁太太费心了,这一路上还有劳烦梁太太照料婶娘和堂妹。”
钟敏忙欠身回礼,心里暗暗吃惊:“都说相由心生,那时他不过十三四岁,虽然相貌清俊,每次回事眼神闪烁,没事儿的又时常偷眼看人,一看便心术不正的样子。跟着九儿做事也喜欢投机取巧,我还劝过九儿不要收留这样的人,怎么不过十来年竟出落得这般潇洒有风度?”
薛忱一到将军府,薛将军夫妇便先带着大娘子启程了,薛忱则陪着薛老爷子等了几日才出发。
因为有朋友践行,诸知交轮番的吟诗饮酒,第一天只勉强走了半日,到了客栈又忙着安顿车马,倒将那离别的感伤冲淡了。
翌日一早,钟敏穿了件白色竹叶箭袖,早早起来巡视。才走到后院便瞧见薛大娘旁子穿了件青色的箭袖,垂着手正在四处查看。钟敏并不是那等悲春伤秋的人,这会儿瞧见她这幅模样也不免想起二三十年前夏家北上的日子,一时感慨万千:“当年还是夏二哥请了许多江湖朋友做护卫,哪似今日这般鲜衣怒马。唉,可惜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早已经变成了一个端庄富贵的贵妇人。”
薛娘子并未瞧见钟敏,兀自慢慢悠悠往前走,瞧见那捆箱笼的绳子松了便停下来温声道:“这箱笼是谁捆的?”
跟在她后面的蝉虾眉毛一拧高声道:“这是哪个捆扎的,一会儿上路不都颠散了,赶紧重新捆了。”远处几个闲聊的小厮睃了一眼这马车,忙回头检查自己的车辆。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忙跑过来低着头道:“是小的没捆扎实,这就重新捆了。”
薛娘子点了点头便站在一旁瞧他解了绳子,那小厮心里害怕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刚好顶上有个小箱笼本就有些歪了,这会儿绳子一松便滚了下来。薛娘子忙抬腿一蹬车轴,一手扯住绳子一手将箱子挡住:“莫急,小心!”说着将手里的箱笼又推了回去,那小厮正吓得浑身发抖,薛娘子已然拿过他手中的绳子一抖一缠挽了一个结:“这样系才牢靠。”
钟敏不由叹道:“这个利落劲儿倒有几分九儿的样子,不过九儿可不耐烦管得这般细致。”想着便走过去高声道:“好俊的身手。”
薛娘子微微一愣将剩下的绳头扔给那小厮,踌躇了半晌才道:“钟姨,您的马在这边。”
钟敏也不善言辞,见她不搭话便跟着她进了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出来。
薛娘子一揖,又往后面走去。
又过了两刻钟,薛将军夫妇也用了早膳从客栈里走了出来。薛夫人躲在薛将军的身后伸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嘟囔道:“好冷。亏得刚刚吃了碗热羊奶。”说着亦步亦趋地跟薛将军的身后,等到了马车跟前,便可怜兮兮地来回踱步,挽着薛将军的手道:“薛大哥,太高了,上不去。”
钟敏瞧见他们出来正要帮忙听见薛夫人哼哼唧唧的,不由心中好笑。
薛将军倒是无怨无悔,自己先跳了上去,这才转身半跪着挽了薛夫人的腰将薛夫人往上拉。刚刚巡视完毕的薛娘子瞧见了,忙跑过来在后面使劲一托薛夫人的屁股。薛夫人不提防,险些被这父女二人掀个大跟头,一回头露出几分薄怒,见是自己女儿这才耸了耸鼻子低声嗔道:“小坏蛋,差点害老娘跌倒。”
薛娘子听了立刻敛容道:“娘,你不要说粗话。”
钟敏在一旁笑得肚子疼,正要上前招呼,梁大娘子也踱出客栈瞧见母亲立刻欢快地跑过来:“娘,怎么起得这样早。”
已经进了车厢的薛夫人听见动静忙揭了车帘,正瞧见梁姑娘乳燕投食般扑到钟敏的怀里,不禁有些艳羡,也把薛娘子往怀里一拉:“你看人家这才是见了亲娘的样儿。”
薛娘子大窘急得在薛夫人怀里乱拱,薛将军一抖衣襟坐在对面静静地瞧着。薛夫人心知他素来疼爱女儿,可惜小姑娘一日比一日大,薛将军也不似女儿小时候那般可以随便亲近了,这会儿瞧着就露出几分眼巴巴的馋相来。
一家人正笑闹着,早早在客栈的院门旁等候的章管家穿了一身青色罩袍高声道:“出发了。”随着打头的马车夫一声响鞭,整个车队的车轮都跟着慢慢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