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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牢到衙门的路程不过一里地,对于苏林来说却好像是走了一整天,百姓们异样的目光,甚至有些人谩骂出生,若非他是个读书人,否则沿街的百姓恐怕早就将手中的物品丢到了自己脸上。
这还只是怀疑苏林是凶手,若是定了案,这个大宋律法虽然和那个时空的大宋差不多,可犯了重罪,到了定罪之时,将会剥夺其读书人的身份,而杀人偿命,行刑前必然会沿街游行,那后果,想想都让苏林不寒而栗。
他并不怕死,毕竟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可苏林害怕的是死之前,有人践踏自己的尊严。
扬州的衙门年久失修,数十日的连绵小雨让一边的墙体垮了部分,好在影响不大,那些正在捣鼓着石灰和木材、石料的工匠们已经前来动工,看到苏林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到来,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对着他指指点点。
终于,目的地到了,跨进大门,刘彦早就在此处等候升堂了。
“凶犯苏林带到!”
“升堂!”刘知州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一眼苏林,冷声道。
“威——武——”
“啪!”惊堂木的声音再度传入众人的双耳,刘彦道,“带人证!”
“带人证——”
不一会儿,张义就带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下面可是人证吴三?”刘彦问道。
吴三正是当晚报案之人,这时候听到知州问话,不敢怠慢:“草…草民正是吴三。”
苏林余光瞥向身旁的吴三,此人身形高大,满脸横肉,在其左边眼角处还有一道三分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脸上,看起来颇为狰狞。
苏林轻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货色坑了苏秀才,也坑了自己,死不瞑目啊!
“吴三,你且将当晚看到的全盘告知本官,不得遗漏半点!”刘彦冷声道。
“是…”吴三看了一眼苏林,见他一副怯懦的样子,不禁胆子大了起来,“知州大人,那晚上草民出去打酒,听到有一女子呼救,还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便跑来报官,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说着,吴三便逐渐义愤填膺起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书生,早知老…草民就直接上前搭救那位姑娘了。”
刘彦目光一闪,轻声道:“好了,你且先退下。”
他目光再度转向苏林:“苏林,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林面色如土,本来自己就是该死之人,原以为世上真有逆天重生之事,不想阎罗王还是要收了自己这条命。
想到方才在街上的那一幕,苏林惨笑一声,目露坚定:“苏林无愧于己,人在做天在看!”
“快拦住他!”刘彦大惊,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个落榜书生性格竟然如此刚烈。
苏林却还是撞上了顶梁柱,不过好在张义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苏林,虽然磕破了头,却也没有什么大碍。
众多衙役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苏林制服,免得他又做出什么傻事。
“你这是要畏罪自杀吗!”刘彦轻叹了口气,“看看是谁来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中年妇女,竟与苏林面貌有一分相似,她浑身疲惫地看着苏林,也不顾知州大人就在堂上,双眼含泪:“苏文邦啊苏文邦,你如何使得啊,我不信你做了这丧尽天良的事,你也不必做那自寻死路的傻事啊!”
说罢,她竟是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从怀中拿出手绢将苏林额上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擦拭掉,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泣不成声道:“你就这么走了,咱们苏家可就断了后,我如何对得起我大哥啊!”
感受着摩挲在自己脸上的手,这是一双粗糙却又温暖的手,这双手,在苏林的记忆中,是柔软的,润滑的,如今怎么又变成了这般模样?
看着眼前这张脸,以前是多么迷人呀,如何又老得这么快?
隔着不同的时空,我以为再也感受不到这种关怀了,苏秀才的儿时记忆,如洪水般涌出,苏林眼角逐渐流出一丝眼泪:“姑母…”
刘彦有些不忍心打断这姑侄俩,却又身不由己,再度将惊堂木拍下:“苏林,你可知罪!”
苏林挣扎着站了起来,大笑一声:“苏林绝不会做这丧尽天良之事,更无愧祖宗,无愧父母,无愧苏林的姑母!”
目光环绕四周,苏林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自己,本就不该属于这里啊…当目光触及目光柔和,哭泣不断的妇女,苏林心中不由得一阵疼痛。
“姑母,此刻苏林的心情,就如那房檐下的石灰一般,有话却又说不出!”
指着那堆正准备浇水的石灰,苏林大笑三声,一步步走到吴三面前:“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就这样,他头也不回地看向衙门外的老百姓们:“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随后,他转过身来,不顾脑袋上的疼痛,朝姑母笑了笑:“姑母,林儿没有做啊…”
说罢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竟是昏了过去。
“林儿!”苏氏连忙道,“来人啊,帮帮忙,快找大夫!”
刘彦还未从苏林方才那首诗的意境中回过神来,被苏氏这么一阵哭腔打断思绪,连忙让人将苏林送医。
衙门上下一阵忙乱,而刘彦却是深吸了口气,还在回味着那一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多大的冤屈,才能把自己比作不会说话的石灰,从而造出如此扣人心弦的句子!
其实,从苏林自寻短见那一刻,刘彦便完全排除了他是杀人凶手的嫌疑,因为,吴三方才的证词,牛头不对马嘴,本来,刘彦只是象征性问一问,看看苏林的动作,不料到这个书生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而那首诗,应景应人,无不表明了苏林是一个难得的才子,想到这里,那吴三,差点栽赃陷害了一个并不逊色于扬州四大才子的书生,刘彦就怒火中烧!
“吴三,你可知罪!”
因为太过于愤怒,刘彦竟然将惊堂木拍得粉碎,木屑四溅,吴三被这声音吓得魂不附体。
“草…草民无罪!”吴三还想狡辩,“草民是报官之人啊!”
可刘彦早已将前因后果猜得个七七八八,怒火如雷霆一般降下:“吴三,报案之时你说凶手是一个书生,而你方才证词所言,却是不知道凶手是何人,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也说得出来,真当本官是三岁孩童不成?!”
“大人…”吴三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但还是心有不甘,他抱着一分侥幸辩解道,“大人…草民是说,不知那书生如此文弱…”
“混账!”这两字并不是刘彦所说,而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只见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府内,浑身颤抖地指着吴三,“你个逆子!昨日便让你来投案,你竟然还诬陷好人,罪加一等,我老吴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东西!”
此人正是吴三老母,刘彦本想如果这次审不出结果,便问问吴三的家人,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
吴母气得拐杖都有些拿不稳:“知州大人,此子犯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死不足惜,不过老身竟然养出这等逆子,是老身之过,还望知州莫要了他的性命,将他刺字,送到北边去充军罢!”
大宋律法,若是一般的杀人命案,只要不是涉及造反,一般都有两种选择,那就是砍头或者发配充军,宋国的军人地位本身就要低一等,而这等军人,更是如同炮灰一般,脸上刺字过后,发配充军,然后会被训练成敢死队…
这与死,已经没有区别,唯一的好处便是,死后不再会被人唾骂!
“娘!”吴三泪目道,“孩儿死不足惜,可我走了,你怎么办,大哥二哥离家之前,可是叮嘱过我照顾好你的!”
吴母叹了口气,摸着儿子的头:“你去吧,为娘还能有几年活?!”
刘彦摇了摇头,百善孝为先,不管这个吴三是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只要是个孝子,那就证明他的本性还是善良的。
可惜,法不容情。
……
苏林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不过,环境却与第一次醒来的地方大不相同,难不成自己又穿越了?
“文邦哥,你醒了?”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年推门而入,“太好了,文邦哥终于醒了!”
苏林定睛一看,这个少年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小个三四岁,虽然看起来有些稚嫩老实,可长得倒也算得上俊秀,细看之下,竟让自己产生一丝熟悉感。
少年郎那双眼睛甚是灵动,和姑母那双眼睛是多么的像啊!
“毅儿…玉鳞?”
苏林摸着脑袋,昨天那一撞虽然没有撞碎天灵,可把额头撞破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否则到现在恐怕都醒不来。
“文邦哥,昨天你的头肿的好大,娘用了好多桶凉水才消下去…”少年小心翼翼地点了点苏林的头,“还疼吗?”
“嗯。”苏林问道,“姑母呢?那案子呢?”
“案子啊,结了,那吴三认了罪,至于娘亲,她昨晚累坏了,现在还歇着呢。”少年嘟囔着,眼里满是恨意,显然对那个吴三恨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