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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潇皱着眉,仔细的盯着眼前这个侍从。
这个侍从没有哪儿不好,相反的,她还很好,仪容礼表挑不出半丝差错,规矩也行的一丝不苟。
只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她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侍从。
那个侍从还在说话:“小姐,今儿个少爷就回来了!”
她仔细的想了想,却发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恍惚间好似有一团白雾遮住了什么。她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此前发生过的一切,但实在是不记得有个什么少爷。
难不成,是自己一觉睡醒魔障了。
她斟酌一下,这才慢吞吞问了句:“我前几日有没有磕到脑袋?”
那侍从似乎觉得她问这话奇怪,惶恐的看一眼她的头,再惶恐着摇了一摇头。
夙潇纳闷,那自己怎么会半点都不记得这个少爷。
可这侍从既然对着自己说这话,这足以说明自己和此人很熟,于是她略微装出欣喜的神色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吗?那我下午过去看他。”
她觉得自己这话应该挑不出什么错处,可那侍从突然呆愣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那侍从面露悲戚:“小姐忘了吗?少爷最不喜小姐。之前小姐去看他,还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折辱了一番,自此小姐便和少爷没有什么交集了。”
夙潇沉了眸,心下诽谤,既然和我没有什么交集,那你还说那句话做什么?
只不过,这侍从说的真是自己吗?受人折辱,她觉得依着自己的性子能给你当场打回去,怎么还会白白受人折辱。这事怎么自己记不得半点?
那侍从丝毫不知夙潇的诽谤,只是眸光露出点点担忧:“这次少爷回来,那阿皎?”
夙潇一愣,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立时脱口而出:“怎么,阿皎怎么了?”
说起阿皎,便须的说起一下她的十二岁。
她十二岁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很奇妙的生活。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段太过美妙的经历。
整个李府的人都知道,她不大认得路。
而那次李府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三青山,当时她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把自己弄丢了。
至于怎么丢的,她实在是记不得。现在隐约记得的,便是那群狼环伺之下的绝望恐惧。
那一年的雪,下的很大很厚。她一脚踩下去,小半条腿都没在了雪里,湿掉的长靴一点点被风吹的僵硬,冷的她打颤。
她入了狼群,本来是必死无疑。可上天似乎是厚待她的,在那样的情况下,竟也让她遇到了阿皎。
阿皎便是那大雪山上的狼王,不仅是狼王,还是一头很罕见的白狼。
大雪漫天中,它的毛色比雪还要白上几分,而眼睛又像湖水一样蓝,里面好似盛着万千的星河。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头狼,虽然此前她连狼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府没了她这个女儿,似乎也不急着找。其实她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她的爹娘并不喜欢她。
只是,到底也是亲生的骨血,丢了之后竟也没有一个人找一下。她那个时候想到此总是会难过一下,难过完了,便也就不难过了。
两年时间,她便一直与狼群生活在一起。渐渐的,也忘了怎么说话。
后来便是她回到李府,其实她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李府。
可她记得,在她回到李府的第一个月,阿皎便找来了。
它的皮毛已不似从前油亮光滑,看上去乱糟糟的黯淡无光。蓝色的眼睛里长河渐落,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是莹莹的泪光。
她此前与阿皎生活两载,并不知道狼竟也是会流泪的。
她怔怔的瞧着阿皎,而后便紧紧的抱住了它的脖子。而它便在自己怀里低低的呜咽了两声。
后来,阿皎便再也没有回过三青山。
那侍从不知她心中所想,此时倒是有些奇怪的看她:“阿皎倒是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少爷回来就说不准有没有事了——少爷除了小姐,最不喜的便是阿皎了,之前因为阿皎贪玩,抓伤了少爷养的一树梨花,少爷差点命人将阿皎打死——”
说到这儿,那侍从不知想起什么,竟抹了两颗泪:“小姐在雨里,抱着阿皎哭断了气——小姐烧的迷迷糊糊,还在喊着阿皎——”
“自那之后,小姐与少爷就更不对付了。”
夙潇听着这话,能够感到心底泛起的细密的痛楚,丝丝缕缕疼入骨髓。
她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情绪从何而来,可眼下,她一字一句问:“你说,他就因为一棵破梨树,将阿皎打断了气?”
那侍从许是被她突现的戾气一惊,结巴了半天才说:“这事——这事阖府的人都知道啊!”
夙潇冷静了下来,再次仔细的回想这位少爷,可她想了许久,并不记得有关这位少爷的事情,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府真的有这个人吗?
夙潇怔了怔,平复了一下心绪,而后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好像是这样,这些过去了很久,如果你不提,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了。他不喜欢我,我就很喜欢他吗?隔了这么久,我连他的名字都模糊了——唉,他叫什么来着?”
那侍从这次表情都有了些僵硬,半晌才讷讷的说出了一句:“小姐怎么了?少爷名唤李园啊!小姐不记得了吗?”
夙潇笑了笑:“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他确实是叫李园来着。”
下午的时候,她抱着阿皎懒懒的躺在藤床上晒太阳。虽然这个时节已算不得冷,但她似乎从十二岁开始,便特别畏寒。
她闭着眼睛,却是感到周身突然降下来的温度。而怀里的阿皎,似乎是不安的刨了刨她的衣袍,而后重重的嚎了一声。
她睁开眼睛,逆着光还没有看清来人,便听到一道凉凉的声音:“嫣儿好兴致。”
嫣儿?是了,她名唤李嫣,可是,还从来没有什么人叫过她嫣儿。她的爹娘,她并不常见到,就算是见到了,也是正正经经唤的她李嫣。
所以,这人唤她一声嫣儿,倒是让她稀奇起来。
那人看着她有几分怔愣的模样,看了看她怀里的阿皎,带了几分笑意的说了一句:“听闻狼肉鲜美——”
话还未说完,夙潇已经冷着脸问:“你是谁?你说这话,是要打架吗?”
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那人突然走过来,一张脸冷如寒冰,唇畔笑意深不可测,却与自己想像五分,她之前还在怀疑那侍从所说之言的真实性,这下根本不需要怀疑了。
若不是一胞所生,她再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他怎么会与自己这么像。
这人,怕是那侍从口中的李园无疑了。
李园走过来,问了一句:“你刚才,问我是谁?”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威严,可是却分不清是喜是怒。她想起那侍从说的,这李园不是最不喜自己吗?看到自己不是应该眼皮都不抬半分的绕过去吗?怎么还走过来了?
她想,他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必要给他添堵,遂淡淡说了一句:“你是谁啊?我需要认识你吗?”
怀里的阿皎呜咽两声,似乎是在认同她说的话。
李园的脚步一顿,脸色更冷了半分。她低咳了两声:“咳——烦请往旁边让一让,你挡到我晒太阳了。”
说完这话,那李园倒真的往旁边让了让。她心下觉得奇怪,但也不甚在意,正欲闭眼假寐,那李园倒是又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我是李园,你刚才说你不记得我?”
她想起之前他命人差点打死阿皎,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听到这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倒是怒意更甚了几分:“我需要记起你什么?你是李园还是桃园干我什么事。你再聒噪几分我放阿皎咬你。”
听闻这话,李园脸色僵了僵,直直盯了夙潇半晌才说:“几日不见,没想要嫣儿的口才倒是长了几分。”
她挤出一个,笑,摸了摸阿皎的毛发:“好说,好说。”
李园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反倒在一旁坐了下来,她捉摸不透他这个情形是什么个意思,不是说很不喜她吗?
难道他坐在这儿看着自己不会堵的慌?
其实她还有一件事情很是理解不了,自己和他不是兄妹吗?且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己虽然并不记得他,但也不免猜想,自己与这李园的关系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倒像是仇人一般。
当然,她更奇怪的是,自己怎会一点都不记得这李园。
李园也不开口,她懒懒瞥过去,却见那人眸子幽深。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为妙,多说多错。遂闭上眼睛假寐。
她等了许久,果见那人起身,眸子如利箭一般射过来,她不动不语。他似乎怒极,一拂袖袍便离开了。
夙潇看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重重的阖上了眼睛,世界终于清净了。
后来几日,她倒是再也没有见到李园,说实话,她都已经忘了有这么个人。
值得让她高兴的事情便是,子楚来了。
关于子楚,若是硬要让她说个什么,她兴许会说一句,子楚是我的知音。
是的,知音。这个词轻易用不得。可是,在见到子楚的第一眼,在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她便知道,这就是她的知音。
果然,后来相熟,他真的是她的知音。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了解你,懂你的心思,子楚每每笑着说:“李嫣,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后来她知道子楚是秦国送来赵国的质子。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将子楚与那些权谋争斗联系在一起,因为,子楚太干净了。若硬要用一个词来说,她能想到的,只有纤尘不染。
按理说,一国的王子在别国为质,且受人欺凌,应当最是失意不过,可她从没有见到他有一丝的灰心与不快。
若硬要说他有什么不快,那只能是他告诉自己,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那个姑娘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他的时候,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难过。
他每每说起那个姑娘的时候,眼睛里的华彩会一点一点的盛放,耀眼不可逼视。
她虽然不懂何为喜欢,更不曾见过那个姑娘,可她就是觉得,能够让子楚这样的人喜欢,那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可惜,那个姑娘已经嫁人了。
收起思绪,她将面前喝的烂醉的子楚摇了摇。
子楚眼神朦胧,是可见的醉意,只眼角滑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李嫣,她嫁人了。”
她顿了顿,轻声的答了一句:“我知道。”
子楚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眼神浓烈而哀伤:“可是,那个人甚至都没有娶她,她只是做了他的一个姬妾。李嫣,我好恨他啊,恨到想要杀了他,怎么办?”
她不能感同身受子楚的悲痛,但她想,若是有人敢将阿皎夺了去,她也会杀了那个人的。
她不怎么会安慰人,此时只能一遍一遍的说:“我知道,我知道。”
子楚又说:“我把她抢过来好不好?”
像是自嘲,他又摇了摇头:“可是,她不喜欢我,我抢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真是醉的厉害,又在自说自话:“若是她能喜欢我该多好啊,我一定娶她做我的妻子,而不是只让她没有什么名分的做一个姬妾。”
夙潇认真的沉思,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房门却是被人从外重重推开。
来人一身鸦青长袍,腰间绶带上别一枝梨花,虽然这样打扮也没有什么不妥,但夙潇就是盯着他腰间那半截梨花多看了两眼。
因为,自己也是很爱梨花的,且只爱梨花。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姓李罢了。
因为自己姓李,便从小对梨花青睐几分,渐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倒是真觉得万木之中,梨树最好,万花之中,梨花最好。
可眼下,似乎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李园怎么会过来,看样子,且发着很大的怒气。
她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他冷冷道:“听闻府上今日有客,爹娘让我来瞧一瞧。”
他直直盯着自己,用力道:“毕竟,天色已是不早,男女有别,嫣儿就算是为了李府的脸面,也得避嫌才是。”
夙潇悠悠看一眼天色,太阳正挂在当空,日头足的几乎要蛰了人的眼,他却来告诉自己,天色不早?
这是天色不早?
她觉得自己的眼神应当还不错,就连他袖袍上的半枝梨花都能看清,那便足以证明自己的眼睛没有什么问题。
遂冷冷笑了一声,看向李园。
这人今日发的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