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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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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闻弄伤了我,忙停了手。

    我赶忙趁机跳下床,躲进了卫生间。镜子中照出一张扉红的脸,我忙深呼吸两次,放开水笼头,鞠一捧冷水洗了洗脸。

    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房内徘徊了一阵,终于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语含愧疚道:“小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有你在我身边我实在无法安睡。你放心休息吧,我去睡客房。”随后有脚步声离开,房门“卡塔”一声关上了。

    等将一颗跳疯了的心平静下来,走出卫生间时,钟雨泽早已经离开了。

    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心内竟然有些淡淡的若有所失的感觉。

    床上枕头上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依然可以让我脸红心跳的气息。似乎又有些想让他待在身边。我这是怎么了?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也和大多的女孩一样,这么诡谲多变。也许这一切的原因归结起来,是因为我终究还是爱他的吧。

    想着想着,翻个身,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又到了那片竹林之中。到处还是薄雾轻绕的样子。

    细看间,曾经的竿竿翠竹如今不知为何竟泛起了点点黄意。有风吹来,竹涛阵阵,片片竹叶似失运魂的秋蛾,随风簌簌而下,一派寒烟漠漠的萧瑟景象。

    这应该是上次来过的那片竹林。这次我不再惧怕,也不喊叫,沿着印象中的鹅卵石小径向前走着。

    虽有薄雾搅扰,但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竹屋。

    静静地听了听,四周静得空气也好象要凝固了一番。料想还是没有人在,我也不问,推门而入。

    先走到卧室之中,只见竹桌上依旧纤尘不染。桌上摆放的小玩意又比上次见过的多了几件。

    有一朵竹叶编织的荷花甚是惹眼,上次没见过,这应该是最新编就的。我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又放下。

    心道:这么多有趣的小玩意,不是编给孩童,便是编给女子的。每一件都这么精致小巧,看来这编花者定当是一个聪慧灵巧之人。而肯花这许多的心思来编织,定当是为讨一个很重要的人的欢心。

    看桌上满满当当积攒了这么多,不由人感慨万分。

    也不知那个最重要的人去了哪里?

    这屋中除了屋主,似乎并无其他人的踪迹,看来他们分离甚久了。

    既已分离,明知道那人看不到这许多东西,还要持之以恒地编下去,这片痴心堪为一叹!

    可怜编者的这番心意那人无从得知,恐怕只能将满腔柔情付于空中的明月罢了。”

    心中替二人感怀一番,又离了卧室,跨进了书房。

    环顾四周,墙上宝剑依旧,墙角古琴的断弦已然重新更换。三个巨大的书架上,书本摆得井井有条,书桌上也摆了几本书,整整齐齐堆成一摞,不似上次那么散乱。一方古砚上有新磨的墨痕。一支小号毛笔搭在砚上,一方雪白花笺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

    好奇怪,明明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但怎么总是看不见一人呢?

    这花笺上到底写了什么?要不要看一看?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一双眼飞快地向上瞥去,只见花笺上边写着: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心中暗想:这是纳兰容若悼亡妻之词啊。上次看他在元稹的悼亡词上做了标记,如今又是纳兰的悼亡词,看来几乎可以断定这屋主人也有相同际遇!那之前看到的那些竹叶编织的物品自然都应该是编给他的亡妻的!

    下面还有密密文字,我不禁再看: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与前词同出一辙,依旧是一首纳兰公子另一首悼亡妻之作。

    后人评论纳兰容若多愁易感,为至性至情之人,虽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才华出众。但因爱妻卢氏早亡,他终日郁郁寡欢,写了不少凄愁缠绵的悼亡之作来寄托哀思,终是哀思难寄,锦书难托,病势倾轧,卒年只有三十一岁。

    依诗文看来,这屋子主人的确是不幸失了妻子。而一首接一首抄写这些词作,定然也是寄托哀思的。

    猛然想起屋后的那座土坟,莫非那里葬的就是他的妻子?

    可似乎墓碑上写着的是灵修之墓,并没有爱妻这样的字样啊?

    这样想着,越来越糊涂了。看来他的爱妻当是另有其人。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当得起他这样苦苦的追思啊?

    再看那花笺,上面还有一行蝇头小楷,我便赶快看下去。

    上写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可以死,死者如何生?生死之间,阻隔难破。只恨我生君未生,叹!叹!叹!

    一连三个叹,三个惊叹号,似乎可以看到他拍股长恨之色。

    莫非这是一对老夫少妻?丈夫虽老,但一息尚存,妻子虽少,却不幸早逝?

    可这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又是什么意思?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怎么会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呢?

    摇摇头,看不甚明白。

    放下花笺,却见手指腹上居然染上了点点墨色。原来此笺是刚刚写就的。

    前一刻他还在这里,后一刻他又去了哪里?我不禁疑心,他莫非一直在躲着我?

    正猜想间,突然听见院中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是谁?我忙追出屋去。

    只见前面有一个着白色长袍的青年的背影,正慢慢沿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步步走远。

    这还是我到这里来,第一次看见有生人。

    我忙对着那个背影大叫道:“阁下请留步!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阁下又是谁?”

    那人却似没听到一般,全然不作理会。

    我又重新高声问了一遍。

    他脚步顿一顿,这次显然是听见了我的问话,但也只是顿了顿,依然头也不回,又兀自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越走越远……

    萧索的背影很快与白色的浓雾融为一体,再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