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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嗯。”洛菲应了一声,随后不再言语。
何沐忽然有了说话的欲望。“那个……‘小菲’?”
“嗯?”
“你是南州人吗?”
“不是,我是本州人。”
“……本州的哪里?”
“环城市。”
“市区?”
“对。”
“你是跟着你父亲到南州来做生意的吗?”
“不是,是来避难的,我们十年前就已经到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何沐向后靠到墙上,“说起来,我也是环城人,最近不久才来的这里。”
“工作安排?”
何沐点点头。“嗯。”
“南州的地方财政常年入不敷出。你是领公家钱的,没有申请过保留吗?”
“老实说,没有。”
“……”洛菲忽然沉默。
“小菲,”这个称呼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何沐能够察觉得到。“其实我们一早就得知了有猎头埋伏在路上。你知道,我看见你们的车一路朝着那些猎头开过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你太露骨了。”洛菲打断他道,“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套近乎。”
“不是。”何沐没有理睬,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很痛恨这个世界;明明有很多事情只需要那么简单的行动便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悲剧,但是人们却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生;只要灾厄有一天没有杀到自己的床上,我们就宁愿闭着眼假寐。但是我更痛恨我自己;这些事情明明就发生在我自己身边,我却连拿起枪去改变的勇气都没有;我没有能够改变什么的能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且就因此连想要改变的想法都要无法坚守。”
隔着一片混沌,洛菲呆呆地凝望着何沐。“真的?”
“我是这么想的。”
洛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是环城人?”
“嗯?”
“你去过国立第三医院吗?”
“去过。”
“住院大楼门口的那棵樱花树,”洛菲缓缓地讲述着,“每年的三月末都会盛开,七天以后就会凋谢;但是据说‘狂泉症候群’爆发的那一年,那棵树在大雪中开放了整整一个月。之后它就死了,一直到雪停后的春天也没有再开放过,然而医院并没有拔除掉它,因为病人们都说在那棵树下休憩让他们感到灵魂能够安宁。甚至有人说,如果站在那棵树下虔诚地祈祷,就能够看到怒放的樱花飘满整片天空;在那片樱云下能够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如果你走上前去牵住他的手将他从医院带走,你就会彻底地痊愈。”
何沐感到心中蓦然地一暖。“刚开始听你说话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被磨平了的人。”
“但是你还是会期待。”洛菲补充道,“你期待能够看见另一个自己。”
“……”何沐哑然,旋即又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在期待吧。”
两人一齐望向窗外,无边的漆黑自地平之后不断地散逸到无垠的空中,笼罩着大地的还有呼吸在其中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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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同时空缺的两个座位正好承载了在座股东们不断积蓄着的不满。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令所有人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于不悦中依稀能够寻求到一些平衡和臆想的那个身影出现在了这里。“诸位,日安。”鸣海以安很客气地问候了一声,并没有要为自己的迟到而有所表示的意思,旋即便坐在了长桌的终端,似乎那本应是他的座位一般。
“对于董事长不幸丧生一事,我深感震惊和哀痛。我想,盛膳集团能够有今天的发展,固然离不开董事会一直以来权衡多方、考虑周详的决策,而这之中贡献最大的当属董事长本人。诸位作为董事长长久的战友和朋友,应当深知盛膳未来的发展将是对其不幸的最好慰藉。因此我在这里提议,我们应当继承董事长留给盛膳在社会上的名誉和在他集团内部享有的口碑,选出一个最能代表这些宝贵遗产的人,诸位意下如何?”
“看来阁下的确是考虑周全。”席间的一位股东缓缓地发言道,“盛膳集团能够有今天的发展,董事长的贡献的确不假。不过更为重要的是,盛膳是在脱离了通用能源公司后才得以享有高度的自主权、从而能够快速地在南州的食药行业占据主导;倘若按照此前一贯以来的发展模式、盛膳无论是资金还是资料都必须为本州的总部服务,那么是决然不会有今天的一切的。因此,盛膳的福祉并不是仰仗所谓的个人或上级,而是它自身所获得的合理位置;盛膳不是通用能源公司,更不是披着股份和公司名义的鸣海氏的家族企业。”
“此言的确不假。”另一人不轨地微笑着接下话茬,“即便是董事长本人的子女也应该专有一技之长,更何况,让长者持有高位是一个集团的幸运。纵然南州人才匮乏,阅历也应当强过纸上谈兵的谋论百倍有余。”
鸣海以安咧起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两位所言的确不假,这一点尽可以体现在两位将要凭股份持有的选票之中。那么,现在开始推选。首先是提名……”
“等一下。”一位股东忽然打断了他,“我提议,在如此重要的决策之前,我们应当在董事会内部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个人财产清算,以保证此后的合作能够安全且顺利地进行下去。”
“呵。”鸣海以安不悦地嗤之以鼻,“各位既然不需要承担连带责任,也就无需去关注股份以外的事情。”
“我认为此言不妥。”席间再次响起刺耳的作对声,“虽然与资金无关,但是决策方案仍然是在座的每一位股东与共制订的,其个人的资金状况则必然会影响其思虑、进而左右其对盛膳未来发展的定夺。诸位也知道,董事长遭遇飞来横祸,其实董事会也莫过如此,便更要防范那些习惯于作奸犯科以至于图谋不轨的僭越者。既然只是要求大致的金额与走向,我想这并不至于连自己的合作伙伴都不敢告知——除非是有鬼。”
鸣海以安的眼睑缩了缩。朝着在座的每一个人掠过注视以后,他才发现他们脸上一齐有着的默契。他此刻才发觉自己此前未免也将这些蝼蚁想得太过易于屈服;尽管是终究要处理干净的蛭蚧,董事长的死却也可能让自己得意忘形到将要无视兔子的门牙了……
他向后靠到座位上,双手握起后放到桌面上,已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不错。还有什么想法便一并说出来吧,免得日后开不了口。”
“只要愿意开口,那便是什么时候都合适的。难道说,这偌大的盛膳还不让人说话了吗?”
鸣海以安站起身将要离开。临走前,他回头看着在座的所有人,冷笑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记住你们此刻正坐在前人的遗骸上大放厥词,终有一日会有人教你们为你们的傲慢轻率与不识时务而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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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架的一端摩挲到另一端,四根手指上留下了一条条细细的尘埃积累起来的粉线。他忽然发现那个位置原来还藏着一尊青铜的小雕像;拿起来看时,下面的标签已经模糊不清了,似乎在脱落了表层的覆膜后为水所浸泡后晕掉了印刷的墨迹。
洛菲将它轻轻地放到了长形浅纸箱中,挨着那些精致的工艺品一道码得整齐。他回头看了看书架,上面的确已经不剩什么了。办公室中的陈设已经变得空无一物,封装好的纸箱码在门口。洛菲坐在办公桌上,两只手撑在边缘上;他忽然很有感慨地叹了一声,埋着头看着地面。
一阵敲门声,他转过头去看见来者。“小菲。”洛狄走了进来,“都装好了吗?”
“嗯。”他点点头,“爸爸的东西,应该就只剩下这些了。”
“……”洛狄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开了口:“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嗯。”洛菲点点头,“能够处理的话当然是最好的,最不济还可以全身而退。”
洛狄叹了口气,“你一个人行吗?”
“我觉得没问题。”洛菲微微地翘着嘴角着答道。
“真是……擅作主张。”
洛菲摇了摇头。“每年从南州运到环城市的罂粟那么多,庄园里还有那么多人,不可能的……”
仔细看时,竟然能从他眼中窥出一丝丝的感伤。
“好吧,我随时在环城市等你。”洛狄给了他一个笑容,“你自己小心。”说罢,他上前抱住了洛菲,将脸颊靠在他耳边低语道:
“这里面是爸爸这三年的个人税单和盛膳报给他本人的财务记录。另外,复印件我放到你的行李箱里了,一共有两大本……”
“嗯。”洛菲接过洛狄从桌下递给自己的优盘,“你要记得第一时间把户口迁回到本州,这样才不会损失太多在遗产税上面。”
“我知道。”洛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舍地从怀里将他放开。罢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
“你昨天跟我说的,‘他’,可靠吗?”
洛菲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嘴,点了点头。“我相信他。”白皙的脸上的血晕像是泛起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