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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屏息瞪大了眼睛,片刻前裴之本身的风流气韵尽数收敛,此刻,面对着摄像机,俊秀的灰衣男子独自伫立在那里,衣服大了一码的样子,不是那么贴身,有些空空落落,便透出主人几分清瘦味道。
众人恍然想起这一幕的前景--从小在寺庙长大、没有受过半分人间疾苦的少年迦叶为了济世救人,第一次离开了庙门。从洛阳到宜阳相距甚远,一路行来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出发时带的袈裟现在已经不合身了,整个人自然也清减了许多。
想到这里,有人嗤之以鼻--要表现迦叶的这个特质的话,电视剧开拍前特意瘦了几斤就行了,现在只是试演,故意找了大一号的衣服,为免有点作巧;
而懂行的人想起剧本后,心下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便被他注意到了,并利用有限的条件表现出来,那他的表演,还会差到哪里去吗?
看导演吧,原本懒散靠着椅子坐着,现在也不知不觉挺直了背凑近摄像机,聚精会神地看着。
众人面前,迦叶身姿挺拔如岁寒松柏,因为低着头,羽睫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青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将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在胸前双手合十,徐徐抬--眸--
众人一颤!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那双眸子如亘古冰川融化后的澄澈清冽,将人心照的通透见底,似乎小青的狡黠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他也不点破,唇角微微弯起,他笑了!
但又不是温润、温和、或者温柔的笑,而是悲-天-悯-人!
他的眼睛看着镜头,眼神空远却又仿佛看到更渺远的地方,那里一样有着许多百姓正在受灾受苦,虔诚地跪地膜拜,渴求着佛的降临,将他们从苦难中解脱。
而面前向他求助的小青,也不过是需要解脱的芸芸众生罢了。
“既如此,贫僧逾越了。”双手作了一礼,迦叶躬身,弯腰。似有重物压上,身形向下一低--然后眼睛蓦地一凝,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
他保持着弯腰背人的姿势静默着,眼睛低垂,眉目如画清隽出尘,可耳朵竟然从耳垂开始向上泛红!
那抹红晕还渐渐染上了他白皙如玉的脸颊,神情几分羞窘几分无措,一下子就让他整个人从刚才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了下来,此刻的迦叶,不过是个因为女子靠近就脸红的普通男人!
“什么!?”
众人一片哗然,这是怎么了?迦叶为什么要脸红耳赤!
“呀!”一片惊疑中,作为女生的乔伊率先反应过来,饶是平素大大咧咧的她,也有些脸红。
杜宇祁用胳膊肘撞了下她,斜了一样眼,“裴之为什么要这样演?”
乔伊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吐出一个字,“……胸。”
周围的人听到这个词,疑惑后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故事的背景这一幕恰好是初夏,小青一身单薄的衣衫,妖娆的身躯俯趴在迦叶背上时,那胸前的柔软便紧贴在男子的背脊,这才是小青让迦叶背她的真正目的,这是她身为蛇妖的诱惑!
说不定还故意对着迦叶的耳朵,呵气如兰!
而迦叶,再怎么佛法精湛,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从未离开过全是男子的寺庙,更从未和女子这般接触过!所以待那绵软贴上,怔了下,便面红耳赤!
众人明白过来,迦叶也还在继续。他背起小青,眼神平静无波,步伐不紧不慢,涉水渡河。
然而那脸颊的红晕却随着他每一步走动,在悄然褪去!仿佛之前的变化只是生理反应,他坦然接受,毫无自责和羞愧的负面情绪,眨眼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淡然出尘的得道高僧!
此时,迦叶作为洛阳白马寺大弟子、一代高僧那如磐石般坚定的意志、如朗朗霁月风光磊落的胸怀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擦!不是吧,这样也行!?”杜宇祁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裴之背上明明空无一物,他是如何控制自己的反应的?
苏蔚宁胸口如被重击,不可置信!这个人竟然强到这种地步……演戏的时候演员常常会遇到没有对手,自己唱独角戏的时候。在脑海中臆造出对手,几乎是每个演员必须具备的能力。然而光凭想象一幕场景,就能让自己产生脸红的反应,之后还能控制生理反应褪去。这简直不可思议!
围观的众人不禁惊叹裴之的演技,可试演还没结束!
到得对岸,迦叶放下小青,他并不像之前苏蔚宁表演的那般掸衣袖来表现将事情从心上抛开,而是就像没有背过一个妙龄女子渡河一般,双手合十,躬身告辞。
这一幕表面看上去比起苏蔚宁刚才的弹指,似乎要平淡许多,但仔细一想,倘若迦叶真没放在心上,自然不用掸袖以作挥去。比起裴之饰演的迦叶那股返璞归真的气度,苏蔚宁那一个原本看来别出心裁的小动作,顿时显得有些做作,落了下乘。
……
小沙弥不解:师傅,我们是出家人,你怎么能背女子渡河呢?
听到小沙弥的不解疑惑,迦叶转头,双手在胸前虚握,拇指一下一下捻动着套在手腕上的无形的佛珠,不快不慢,规律平静。
他一时没说话,只微微一笑,却吸引着人的目光无法移开,一颗心也开始逐渐悬在空中,忐忑期待--他,会说什么?
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迦叶低头凝视对方,这才道,“我已经放下了,你还没放下吗?”
众人心下觉得哪里不对,迦叶已经抬眼,目光在小沙弥的身后一掠而过,唇边含着一缕时似有似无的浅笑,眼神却宛如高高在上的佛祖,俯瞰众生的怜爱悲悯!
有人倒吸了口气,低呼,“他不是对小沙弥,而是对小沙弥身后的小青说这句话的!”
众人哗然一片!
迦叶是在回答小沙弥的疑问,同时也是一句送给小青的佛偈!小说原著后来有写到,其实初遇的时候迦叶就知道面前的青衣女子,正是自己年少时时救过的那尾青蛇。
而在这里,一句奥义精妙的佛偈,恰恰是迦叶对小青的暗示提醒--往事他已经放下了,你,还没放下么?
但是,怎么可能放得下!
灰袍的僧侣转移了视线静静凝视着镜头,他眉目如画清隽出尘,而众人在他悲悯空远的目光下,恍惚觉得自己化身为了小青,聪慧如她自然听懂了迦叶的意思,脸色霎时一白!
他已经认出她是谁了,可是他已经放下!还劝她不要耿耿于怀,尽早放下前程往事。
每一字佛偈仿佛木鱼重重地叩在心上,痛彻心扉,小青绝望得近乎要落下泪来--她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季,它还是一尾幼小孱弱的青蛇,在冬眠中差点被冻死过去,是他将它捡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它冰冷的身躯;是他割腕取血,用让无数妖怪垂涎的、有着灵力的珍贵鲜血让它起死回生;是他细心照料它长大,然后予它自由、放它归林。
她忍耐着寂寞,刻苦修炼,希望能早一天修成人身,去报答那个善良的小和尚。无数次差点撑不下去的时候,硬生生承受渡劫时的天雷痛苦的满地哀嚎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低头间温柔的掂花一笑!
她试想过重逢时的场景,或许他已经不记得它,那也没关系,她会让他想起来的。
但从未想过,他知道是她--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在意!
原本对迦叶,小青只是抱着救命恩人的感激和一丝好感,但此刻,因为这句话,她心底涌起巨大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心!
凭什么我这般对你念念不忘,你明明看着我,眼神澄静清冽如融化的冰水却映不见我的一丝影子;对着我微笑,却像隔着千重山万重水般飘渺遥远!?我在你的心里,当真一点涟漪也未曾泛起?
不甘心呐……我不甘心!
想要羞恼的红晕染上你白皙如玉的脸颊、想要撕碎你灰扑禁欲的僧袍、想要看着你坠下神坛,在我身下压抑喘息、欲拒还迎……
我的佛,我愿化身为魔,只愿拖着你一起永坠无间地狱!
“乔伊!”
一声低喊在耳边炸响,乔伊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突兀地迈上前一步,打断了裴之的表演,众人都诧异地望过来。
杜宇祁皱眉,有些担忧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嗯?什么?”乔伊茫然地盯着他,杜宇祁无奈叹气,把手机拿出来按到自拍功能,“自己看。”
乔伊接过,紧接着就在手机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此刻的脸--
女子试镜后尚带着妆,云鬓花颜,一双大大的杏眸含着眼泪泫然欲泣,又似迸射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薄唇轻扬起浅薄的弧度,宛如黑暗地狱里怒放的血色红莲,顷刻间绽放出一抹妩媚到极致的笑来!
那泪,凄婉动人;而那笑--
勾、魂、夺、魄!
这一幕入了旁边张导的眼里,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畅快地笑了起来,“明明没有在演对手戏,却把旁观的女主角带入戏来……啧啧。”不禁在心中叹道,“后生可畏啊。”
导演看向裴之,笑着叮嘱道,“下个月一号进组,后天你们三个过来拍定妆照。”竟丝毫没有点评刚才苏蔚宁和裴之的试演。
然而还用特意明说结果吗。只是这一段,便可见两人演技的云泥之别。
“咔嚓”
乔伊还在发愣,杜宇祁眼疾手快地给她拍了张照,拿回自己的手机,又从乔伊的挎包里翻出包纸巾递给她,嫌弃地道,“快擦擦,就现在还能看看,妆花了就跟鬼一样了。”
“你才丑鬼一个!”乔伊边擦泪边习惯性地和杜宇祁呛声,“裴之呢。”
杜宇祁朝化妆间努努嘴,“换衣服呢。哎我说苏蔚宁呢?”他环顾四周,早没了苏蔚宁踪影,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灰溜溜地走了。
杜宇祁颇觉遗憾,本来还想在裴之表演完后好好嘲讽苏蔚宁一番的,没想人跑的真快,啧。
顾芸忙着和导演沟通接下来的事宜,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脸色不好看的苏蔚宁的经纪人,嘴角含笑。
此刻苏蔚宁,正疯了一样地冲入了影视城的卫生间。
他奔到洗手池前,把水龙头拧至最大,一把接一把地掬水往脸上扑,水流簌簌,声音几乎盖过了一丝极力隐忍的呜咽。
“唔”
用拳头死死堵住嘴巴,把满腔绝望压抑在喉咙里,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苏蔚宁双目红肿,神情在悲愤和妒恨中变幻。
既生瑜何生亮,此时此刻,他终于对这个词有切身体会了。
许裴之在海选时凭借和他一样的剧目获得了唯一的晋级名额,他那时可以告诉自己,不过是“撞衫”而已,许裴之表演在前,是他运气比自己好点;
在别墅共同生活训练时,他人缘很好,而许裴之却是被众人孤立的那个,谁更适合在这复杂的娱乐圈发展,一看即知;
及至比赛中,他几乎每次都是率先进入下一轮,而许裴之却是屡屡站上pk台,面临被淘汰的命运,谁弱谁强,一眼可知;
就算在决赛时对方故意跌落舞台,他也觉得不过是使些不入流的小伎俩而已。
而此刻,当两人竞争同一个角色,他赫然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不说演技,单说对人物的揣摩、用心程度,要么是经验丰富,要么是天资卓绝,无论哪一种,他都难以接受。
不甘嫉妒愤恨……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决堤之水,汹涌咆哮而来。
为什么都有我了,还出现他!
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许裴之就好了!
苏蔚宁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黑色眸底有一抹阴沉狠毒在悄然郁积。
“吱呀”
一声喑哑的推门声在水流簌簌声的卫生间响起,苏蔚宁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从镜子里看到有人从推开门,从他身后的隔间里走了出来。男人穿着一身优雅的西装,皮鞋锃亮,一手随意地松开领带,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他,语气玩味。
“哟,这是哪里来的迷路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