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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借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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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借不借

    麦收之后打场,晒粮食,接下来的日子便是里长领着人催收租子。今年收成不错,交完租子刨除过节以及人情四事的花费,平日里也能改善改善。

    因为一直没下雨,玉米还种不上,心急的人家已经开始担水浇地种,老唐头寻思晚个几日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收了玉米再种麦子,来年不见的麦子就比别人差。

    菜园子的蔬菜长势喜人,李氏时常抱着唐妙去摘菜,撕一根鲜嫩的黄瓜掰块头塞在她手里让她拿着嗦啦尝味儿。唐妙自己有了小牙,吃了许久的糊糊和母亲嚼得锅巴让她觉得寡淡无味,小手捧着黄瓜,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起来。

    反正乳牙到时候都要掉的,用坏了也没关系,她一边想一边真个用力啃,新鲜黄瓜的鲜嫩口干,立刻迷糊了嘴巴子,让她口水止不住地流出来。

    自己不好意思地拉起脖子底下的围嘴擦了擦,继续啃,小牙啃不动便慢慢地舔,真鲜呀!菜园外面一个小男孩垂涎地看着她,唐妙瞅了他一眼,他立刻撇撇嘴,不屑地道,“脏死了。”

    唐妙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吃得更加有滋有味。

    “嬷嬷,在浇菜呢?我帮你拎水吧!”外面一个胖胖的年轻媳妇笑着走过来,进了园子。

    李氏一看,是唐文汕家的三儿媳妇,便道,“没浇菜,来把草拔一拔。”说着把手里的草扔进菜篮子里。

    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冲了进来,抱着胳膊左看右看,李氏见是唐文汕家二儿子家楠楠,便掰了块黄瓜给他,小孩子一把夺过去,咬得咔嚓脆,没一会便吃完了,看着唐妙手里的。

    唐妙不睬他,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黄瓜慢悠悠地啃,时不时看看胖女人跟奶奶说话。楠楠突然朝唐妙冲过来,伸手去抓她脖子上的玉佩,唐妙忙护住,结果黄瓜被抢了去。

    楠楠一把抢过她的黄瓜,撒腿就跑,动作太大把唐妙带倒在地上。三儿媳妇看见,“了不得!”忙把唐妙扶起来,见唐妙蹙着眉头小嘴瘪瘪着却不哭,忙对李氏道,“嬷嬷,他家那孩子可咯痒人了。”

    李氏跑过来看了看孩子,见没事才道,“孩子,都这样。”自从在家里说了句话被人学给唐文汕家的听,李氏以后再也不说,就算说也只跟女儿和大媳妇说,当着他们家的媳妇,她更不说的。

    这时候唐文汕家的二媳妇从南头场里笑呵呵地走过来,老远就叫,“嬷嬷,摘菜呢?有没有扁豆?这两天都想吃扁豆水饺儿!”

    李氏低头去拔草,装没听见,二小家的媳妇是外地很远地方来的,说话腔调比当地人卷舌头多一些。虽然现今也有人叫水饺,不过馉飵就是馉飵,李氏可没那么时兴。

    关键这个二小的媳妇跟王氏走得近,常常私底下叽叽咕咕地,偏偏每次见面都是笑嘻嘻一副很和气的样子,李氏说她就是个笑面虎,向来不与她怎么亲近。

    二小家的推篱笆门进了菜园子,笑着道,“嬷嬷,忙着呢,都听不见我说话了。”看见三儿媳妇,她笑了笑,“咱娘让你回家晒草呢,我刚做完饭。都说想吃水饺儿,我们家也没菜园,又没买扁豆,我说来跟嬷嬷讨两把回去。”

    李氏心里冷笑,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菜园子里的菜,隔三差五的就丢,保不齐就是他们摘去了,今天这是自己在,不再他们也就摘了。

    她直起腰笑了笑,“扁豆刚摘过没多久,只有两小把,不嫌弃你就拿去吧。”二小媳妇看了看,又道,“是有点少,要不我割两把韭菜吧。”

    李氏心里不乐意,脸上的笑就有些兜不住,但是她平日里又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凡家里不缺的时候,邻居亲朋的,也都能沾着光的。

    只是想起唐文汕家的那副嘴脸,她自己嘴里就不知道什么滋味,又抹不开面子,便瞅了一眼韭菜畦,对三儿媳妇道,“三儿媳妇,韭菜刀子在脚底下,你割两把吧,可别伤了根。”

    对于唐文汕家三个儿媳妇,李氏反而对三儿的媳妇比较有好感,这媳妇勤快一块干活的时候也不偷懒,不像二小家的心眼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像老大家的那么自私。

    三儿媳妇嗯了一声,拿起刀子去割了两把,嫂子一个劲地捅她,让她多割点。

    唐妙看见,仗着自己是小孩子,歪歪扭扭地走过去,手里拾起一根树枝子,拨拨拉拉地道,“我家的烂韭韭,别割!”

    唐妙可还记得唐文汕大娘当初拍着大腿在地上哭诉,说割了两把烂韭菜,奶奶就骂她之类的话。

    二小家的看了唐妙一眼,惊讶地道,“哟,我们楠楠两岁说话也没这么利索。”

    等她们割了韭菜离开的时候,二小家的又从菜篮子里拿了根黄瓜,李氏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大家还有情分在,况且如果为了一根半根的黄瓜不让她吃,又被人说小气,不划算。她索性大方点,拿出一根给三儿家的,“给你一根。”

    三儿媳妇忙谢了接过去,平日在家里婆婆鲜少舍得买新鲜的菜,以前还能吃李氏菜园的,后来分开,今年几乎都没尝过鲜。她跟娘家学着想在地里套种菜,被婆婆骂了一顿馋嘴,因为没分家,也不好说什么。

    等她们走后,李氏开始对唐妙小声数落唐文汕家那些不是,她也不是要说给孩子听,单单就是发发牢骚,谁知道唐妙会听得懂?还牢牢地记住。

    唐妙指着菜园东边一块地,“那边养鸡鸡。”

    李氏只当她孩子说着玩,收拾完便背上孩子,提着菜篮子关了篱笆门回家。

    晚饭时候,李氏发现多了几个白面包子,忙问哪里来的。

    王氏做的饭,她笑嘻嘻地道,“我去南头看看人家挖沟子顺水浇地,二小家给了几个包子,说从咱园里摘的扁豆。我寻思咱还一直没包呢,就拿回来给孩子尝尝。”

    李氏哼了一声,想说话,又鼓了回去。

    这要是以前,这几个包子指定是粗面的,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

    结果王氏笑着道,“娘,你尝尝,可好吃了,还放了肉。”她全然不管李氏越来越阴的脸。继续道,“唐文汕大哥家牲口不够使得,过些日子种棒子,说借借咱家大黑花使使——”

    “你快算完吧!”李氏突然火了,瞥了一眼那几个包子,“我不怕她再来打,几个破包子就收买我?我怎么那么贱呀?我们家大黑花就那么贱?还给他去使唤?你就跟他说,我说的,偷我的菜我没看着就罢了,还想拿着我的东西回来贴乎我使唤我家牲口,没门儿!”

    王氏脸也沉了沉,接着又笑起来,“你看看俺娘,这是做什么,还跟我发火。我和他们说什么,也说不着个数啊,我又不是那样的人!”

    李氏哼了一声,出了门去看看男人们怎么还没回家。

    如今麦收结束,玉米还未种,男人们也有段空闲时间。他们把场里的草都用牛车拉回家,又帮着人家犁了地,担了水浇透了,让庄嬷嬷家直接种上玉米,一点不耽误。庄嬷嬷特意送了十五斤黄米来感谢,说给孩子做糕吃。她又管李氏要了包白菜种去,想直接种白菜,让李氏今年就别种白菜,冬天两家一块吃。老唐头一听,自然要去帮忙,亲自带着儿子平整菜畦,撒了种。老唐头干活是一等一的漂亮,庄嬷嬷欢喜地合不拢嘴,愣是要留他们吃晚饭。老唐头不肯,只带了六只庄嬷嬷闺女家给的猪蹄回了家。

    李氏见他锄头上挂着几个猪蹄子,笑嘻嘻地道,“大妹子总是这么客气!”

    老三咧嘴道,“咱给她干活,她还不得表示表示!”

    饭后女人们继续编蒲扇,正是盛夏,还能卖段时间。加上李氏正在活动女儿的亲事,需要钱。

    唐妙头上被杏儿扣上一只大斗笠挡蚊子,杏儿偷偷地拿了麦草给她编手镯和戒子,结果手镯当了项圈,大大小小给她套了一脖子。被李氏发现又让杏儿都拆了,给大人留着编蒲扇里,别浪费了。

    老唐头拿着马扎领着孙子们去外面街口纳凉,村里男人们基本都喜欢坐在街头纳凉说话,白日里忙没时间,晚上便说说话,沟通沟通信息。

    老唐头刚坐下,几个年轻小伙子便让他讲故事。老唐头虽然不识字,但是脑子好使,特别会讲故事,什么武松打虎,关二爷之类的都讲得有声有色。今夜他讲了个自己亲身经历,年轻时候在坟地遇到鬼打墙的事情,听得小伙子们阵阵惊呼,故事临近讲完,唐文汕和几个儿子从南头凑了过来。

    “达达,凉快呢!”唐文汕把板凳一放,在老唐头旁边坐下。

    老唐头伸手从景椿手上拿过他的大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酽酽的苦茶,“嗯。”

    景椿和景森还在央求,“爷爷,继续讲啊!”

    老唐头摸了摸景椿的小屁股,“给爷爷回家兑水去!”

    景椿立刻听话地抱起茶杯往家跑。

    唐文汕东拉西扯地说了一番天气,收成,最后才说重点,想借牲口犁地种棒子。老唐头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发髻松松的盘在头上,“我们地比你家还多,你要是用牲口,我们也得用啊。”

    唐文汕陪着笑,“达达,我先帮你种,等你种好了再帮帮侄吧!”

    老唐头摇了摇头,“说什么话呢,现在各家种各家的。你们也大忙忙,别耽误了活。”

    唐文汕大儿子笑道,“俺爷爷还生气呢,我娘在家都悔死了,让我给爷爷和奶奶磕头呢,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不好意思到爷爷跟前来呢!”

    老唐头摆了摆手,“快别说了,陈谷子烂芝麻的,娘们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唐文汕便又说借牲口,他算得好老唐头本来为人仗义,愿意助人,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估计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人群里有个小伙子看不惯,叫道,“大叔,你们不是分开了吗?怎么又要合伙啊。咱村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景枫爷爷合伙呢,他都不肯。他种地可是出了名的好手!”

    唐文汕脸色火辣辣的,好在天黑也看不出什么。

    老唐头嗨嗨地笑笑,“什么好手,就是种地年头多罢了。哪里有你们年轻人力气大。”他又对唐文汕道,“牲口的事情,不是小事儿,家里都是老婆子管,从年轻我就不当家。”

    唐文汕讪讪地笑了笑,从老唐头对自己说话的态度上他也能感觉达达跟他疏远了,以前他会说你婶子,现在他说老婆子,显得生分多了。

    去找李氏的结果可想而知,牲口不是菜园里的菜,摘两把就摘两把,牲口要吃粮食牛草,还会累着,老唐家出了名对牲口好,如今分开了,再来借李氏怎么都想不开。

    “你们都是好人,我做恶人好了,不借!”李氏说得斩钉截铁,堵住了三儿子和媳妇的嘴,这夫妻两个跟外人看起来特别要好,没由得让她火大。

    况且以前唐文汕家的用牲口,一点都不惜乎,也不给喂饱,再借给他,自己不是犯贱?李氏哼哼着,放了狠话,借牲口可没门,还意有所指地跟王氏说,她可不怕唐文汕家的再怎么的,现在两家没半点瓜葛,互不相欠。

    王氏很不乐意,因为如果合伙种地,女人不必下地的,现在不合伙一场麦收就几乎累死,等种玉米,一个刨坑一个点种子,那也是个累人的活,还有秋收玉米。

    本来她打了包票要借牲口给唐文汕的,如今被婆婆搅黄了,心里说不出的闷气。

    气得她没法了,忍不住说了句,“要是这样,还是分家的好,吃多少东西,干多少活。累死累活的,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图啥!”

    李氏也火了,“你说图啥?图一家人安安稳稳,子女长大成人,我们老唐家开枝散叶!”王氏撇着嘴,很不服气,“把人都累死了,开什么枝,散什么叶?倒是有人能开枝散叶,那是拿我们的血汗养出来的孩子,他们散得就舒心?就不亏心?缺了八辈子德的人才踩着别人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