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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接连几场暴雨,天气忽然转凉,一入七月便有了秋高之势。雨后新晴,滚滚闷雷已远,廖王立在书房前,看着已然发不出势的秋阳,慷然一笑,道:“老天爷,我袁高尧从不负天下,你也该当帮我一次了。”
次日入宫向皇帝辞行。五日后,带着袁秀回廖地,泱泱依旧在广慈宫陪伴太后。
时光匆促,又一年秋猎,满京贵族整装待发。皇帝刚出宫门,忽有奏报,言白国举兵犯境。
满朝哄然,皆言:“我大显刚与白国联姻,缔结两国之好,怎么突然会举兵向我?”
又言:“白国狼子野心,觊觎我大显也非一日两日了。表面与我大显联姻,使我放松警惕,背地里却厉兵秣马包藏祸心,实在可恶。”
第二日早朝,又有八百里加急传来,兵部尚书徐积奏道:“陛下,白国已经破了青崖边城,正向达州而来。”
皇帝吃惊。刘伯检急道:“陛下,达州驻军不及青崖。白国既然破了青崖,恐怕达州也危险。”
徐积道:“刘大人所虑正是。青崖驻军一万,达州不足一万,白国却兴兵二十万,悬殊太甚,还请陛下立刻发兵支援。”
皇帝因有前朝破亡之前车之鉴,为防止拥兵自重,各地驻兵不多,养了三十万精锐以修建长城为名,俱在京中。而白国子民身强体壮,向来骁勇,普通百姓便能只身与黑熊雪狼搏斗,更何况兵士。即刻命兵部调取二十万军队,前往达州。徐积领命,道:“臣愿为先锋,亲率部支援。”
袁珝亦道:“儿臣也愿往。”
皇帝道:“别忙。不过失了一个青崖就自乱阵脚。”
徐积道:“臣不才,早年曾跟随许公与高瓦列之父瓦列西有过交战,对白国用兵习性略知一二。”
皇帝点头,命徐积为主帅。徐积立刻点兵遣将,率大军拔营出京。
袁珝回到王府,泱泱亦在,问道:“五哥,我出宫时看城中许多将士走来走去,是真要打仗了?”
袁珝道:“不过是白国滋扰边境。”
泱泱道:“可我听闻圣上已经任命徐闻为镇东大将军,领军二十万支援青崖。若只是滋扰边境,哪里需要这么多士兵?”
袁珝望她一眼,一脸凝重,道:“早闻急报,青崖确实已经失守。你可知,白国这次派了太子凡格为监军?”
泱泱面上一红,扭过身去,道:“我哪里知道!”
陆雨不无忧心,感叹道:“昨日友,今日敌,实难预料。只是白国向来跋扈,凶悍喜斗,这次举兵又始料未及。”
泱泱拉了她手道:“姐姐放心,你我身在京中,京中三十万驻军,去了二十万还有十万,另还有守城禁卫军,足够保我等安全。”
陆雨道:“我哪里是害怕,只是战区百姓要受苦了。”
泱泱道:“受苦难免。不过我大显也非等闲,我想等徐将军二十万大军一到,白国定然撤退。”
陆雨默默点头,道:“希望如此。”
泱泱又略坐了坐,才回宫去。陆雨叹道:“若为今日观来,泱泱当初没有嫁去白国倒是一件好事。”又见丈夫回来一直神色郁郁,便道:“你是为战事担心吗?”
袁珝道:“我向父皇请命出征,父皇没有答应。”
陆雨道:“我知道你胸有大志,但我不想你身入险境。我想圣上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才没有答应你。”
袁珝道:“天下养我,我也应当以身养天下,岂能贪生怕死?”
陆雨握住他手,道:“我并不是叫你贪生怕死,我只是担心你。”
袁珝知其好意相慰,只含笑点头,不再言语。晚间用饭,夫妻相对,陆雨道:“许妃一人用饭,未免孤单,莫若把她也一起叫来吧?”
袁珝放下筷子,瞅她一眼,调侃道:“你是要做贤妻?”
陆雨脸面飞红,嗔道:“不叫就不叫,何苦又来取笑我?”
袁珝最怕因为许令荃之事,与陆雨生分了,此刻顽笑依如往常,便大手一挥,令侍婢道:“去瞧瞧许妃可用饭了?”
一会儿侍婢回来,道:“许妃说已经用过饭了,让王爷和陆妃自用就是。”
陆雨只得作罢。吃了饭,袁珝只觉烦闷,令陆雨早歇,自己出了正院,见一轮明月高挂东枝,想起前年因月之牵引,得见陆雨在花园湖上舞剑之仙姿,不由驻足赏月,又想如此好月色,不如去邀了陆雨在花园中摆了茶果来看,正要转身去请,忽听有人唤一声:“五哥。”
袁珝循声望去,只见许令荃从集英亭中走出来,行到跟前,俯身道安。袁珝道:“许妃在此处作甚?”
许令荃抬头望了望天,微微笑道:“今日月色清亮,不忍辜负,特来一观。”又一摆手,道,“五哥,请。”将袁珝让进集英亭中。
亭内石桌上铺了毯子,上头摆了水果糕点,点了香炉,香烟在月光下袅袅荡荡,颇添几分意境。袁珝方要坐下,许令荃急忙阻止道:“五哥,入秋天气凉了。”立即有仆婢上前来往石凳上铺了坐垫。两人坐下观月,一时无话。
许令荃道:“我听闻白国举兵,五哥请缨,被圣上驳了。”
袁珝点头,闷闷不乐。许令荃道:“陛下当年西征赤乌国,虽然胜利,但也损兵折将,经这几年养息方有恢复。朝中可用之将,莫不年老,或者为避权斗退隐。”
袁珝愈加愁眉不展,叹了口气,道:“可不是。白国此次来势汹汹,领军的乃赫赫有名的大将高瓦列,率军二十万,一举就夺了青崖城,如今正在达州城外酣战,若是达州也失守,便一马平川,利攻不利守了。”
许令荃道:“当年举国征战,白国借机想吞并我朝东部至东北部:上阳、青崖、达州三地,被我大伯父所败,徐闻当时亦有出战,虽然年老,但还算有实战经验,我们且再等等看。”
话虽如此,一句“我们”却让她不由红了脸颊,幸而月色朦胧,袁珝也不大瞧得见。既他瞧不见,心里又不免失落,一时又是无话。四周寂寂无声,唯有秋虫喓喓深草里,仿若秋雨之声,入耳成愁。
袁珝道:“时候不早,也该歇了。”遂立起身来。
许令荃抬头微微笑道:“五哥,年少之时我们两个在宫中碰上,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反倒生分了。”
袁珝略微尴尬,方又坐下了道:“年少无知,天南地北瞎聊,大了,总要避嫌。”
许令荃又是一笑,低头叹息一声,方又道:“五哥,我自小拿你当我亲兄长一般敬重。如今嫁作你妇,所谓夫妻之道贵在坦诚,今日有些话我也想告知五哥。”
袁珝一抬头道:“请讲。”
许令荃望他一眼,只觉脸颊微烫,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轻声问道:“我这些年一直往来东宫,五哥是否也觉得我是攀龙附凤,想要嫁给太子?”
袁珝道:“这倒未见得。我并无此想。”
许令荃松了口气,明媚一笑,道:“五哥自与他人不同,不枉我敬五哥一场。”
袁珝道:“可以责人之心责己,莫以己之心度人、以己所不欲施人。”
许令荃道:“五哥是君子。”遂放下心来,慢慢道,“我姑祖母嫁于太祖为妃,姑母嫁于当今为后。两人皆倍受恩宠。后来令安姐姐又嫁入东宫,太子待她,哦,不,是常郊王。”
令荃抬头冲袁珝羞赧一笑,继续道,“常郊王待我姐姐那真是!东宫美人无数,他从不放在眼里,唯有我姐姐是他心头至宝。那年姐姐有孕,我入宫陪伴,生产之时遇到难产,太医院请示说保大还是保小,姐夫勃然大怒,抬手就给了院正一巴掌,说,‘谁要你说这混账话,太子妃有事你提头来见!’旁人好一点是两个都要,不济一些的只管小的不顾大的。姐夫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我向来瞧他待我姐姐温柔和气,从没瞧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好似要把院正生吞活剥了。
那一夜我看见姐夫站在廊下哭泣,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哭的,更何况那男子身为当朝太子,尊贵非凡。后来姐姐坏了身子,加上程儿夭折,东宫再无所出。皇上好几次严命要东宫进新人,甚至要将我入东宫封侧妃,太子都拒绝了,所进新人也大都搁置一旁。
姑祖母和姑母的事我只听说过坊间传言,不知真假。可是姐姐、姐夫却是我亲眼所见,自小耳濡目染。人常言我许家女是有福之人,我也常常幻想将来夫君,不论富贵只求一心。”说到此处,不由满面臊红,低头笑道:“小女痴人说梦,不知羞耻,五哥不要笑我。”
袁珝摆摆手,叹道:“没想到皇兄也是性情中人。听你所言他夫妻之事,不要说你,连我也觉羡慕,只是源本承贵,身不由己。”
一句“身不由己”,许令荃忽然转了脸色,眼中泪水滴落,她慌忙拭去,缓了一口气,方道:“五哥,你说羡慕常郊王和王妃。其实你与陆妃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此前也听闻你们夫妻和睦、恩爱非常。陆妃更是为了救你而身染重病。而你也是为了救她才不得不娶我。”
袁珝惊讶道:“你知道?”
许令荃道:“五哥怎忘了?那日王公公要你将展月带回王府,我也在场。”
袁珝恍然大悟,点头道:“正是。”
许令荃道:“我在东宫多年,实为羡慕姐姐姐夫,但却从未想过要嫁给姐夫。他们两个是我的一场梦,我怎么忍心破了这个美梦?而你与陆雨也是一样。可圣上一道御旨……”
袁珝道:“原来你也是不愿意的。这可好,耽误你了。”
许令荃惊喜道:“我说这些话之前心中甚为忐忑。没想到五哥非但不怪罪我,反替我担心。”
袁珝因婚事乃属威逼,之前对她微有怨气,成婚将近四月,却从未踏足过她房间,此刻听她剖白,又觉汗颜。再看许令荃脸上笑意朦胧,眼中却是泪光楚楚,月色之下,姗姗动人,不由盯住她又多看两眼。
许令荃也是心潮起伏,并不避过他目光,伸过手来,将他手轻轻~握住,袁珝只觉她手一片温软,只是微微发颤。他翻过手掌,用他的大手将她小手笼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