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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为了应和她的 话语,昌乐苑门口来了一顶八人抬绿呢软轿,里面走出一位身着九蟒五爪蟒袍,上面绣着孔雀补服的高瘦男子,器宇轩昂,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他目不 斜视地、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昌乐苑,徐徐而行,分花拂柳。
一时之间,乐 仪公主竟然忘了回话,怦然心动,却又觉得那身官服碍眼得很。
京中盛传宣大人守身如玉是因为“曾经沧海”,也盛传月前公干时在街头公然进了一名闺秀的轿子,还盛传最近频频出入太傅府,如今朝服未褪下又赶来了。
乐仪公主捏紧了手中的锦帕,起身强颜欢笑:“宣大人,您怎么来了?是奉命来接我的麽?”
内心却在滴血,不停地叫嚣:“你怎么来了,怎么能来,怎么能够来坐实那些坊间的传闻!”
宣竹遥遥一礼,淡淡地道:“皇后口谕,请公主回宫。”
乐怡公主喜出望外,提着裙裾向前走了几步。
宣竹与她错身而过,行到渔舟身边,低首温声道:“小舟,我奉师命来接你回府。”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声音却软和了不少,再加上平和的自称,亲疏远近显而易见。而且,众人皆知太傅夫人就在昌乐苑,奉师命之词又何其牵强!
渔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摇首:“我娘在东篱院,我去寻她吧。”
“舟儿,真是太傅大人寻你,我下朝时遇到了恩师,他让我接你回府。”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急切和凉意,顿了顿又道,“师母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了。”
乐仪公主神色间布满了难过与震惊,相识三载,何曾见过心中的这朵高岭之花如此耐心的言语和低微的姿态。印象中的宣大人,一向是高高在上的,也是冷冰冰的,还是沉默寡言的。
别人不知,渔舟心中却是很清楚父亲并没有去上早朝,可若不顺着宣竹的台阶下,还不知他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与裴南歌打了声招呼,在南歌满是崇敬的目光中出了昌乐苑。
“你寻我作甚?”渔舟在软轿前站定,似笑非笑地道。
宣竹站在她身后,遮挡住后面探寻的目光,借着宽袍衣袖的遮挡握住了渔舟的手,低声道:“上轿,你若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拉 拉扯扯,我是极为乐意的。”
渔舟气结,转身无奈地进了轿子。
“我听说乐怡公主去了昌乐苑,你也在那,于是就……”宣竹随之也上了轿子。
“宣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还望您自重。”渔舟指着帘子说道。
“我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不讲虚礼,不讲虚礼。”宣竹摸着鼻子讪笑道。
渔舟忍住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道:“宣大人,找民女有何贵干?”
宣竹紧挨着渔舟坐下,揉了揉疲惫的眉间,全身没骨头般倚在渔舟肩头,低声道:“让我眯会儿,待会儿有事与你说,是关于令兄的。”
说完,便安心地合上了细长的眸子。
看着他眼底的青灰色,渔舟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把他脑袋推开。
雄鸡报晓起床洗漱,晨光微熹入宫议事,又岂能不辛苦?更不用说,他还特意绕到了城西的昌乐苑,虽然说他可以不必去的。
轿子抬得很稳当,有规律地摇曳着。不一会儿,渔舟也呵欠连连,昏昏欲睡,靠着后壁睡了过去。而趴在她肩头的那人却睁开了眸子,动作轻柔地将人拥入了怀中,无限满足地阖目假寐。
犹记当年,除却农忙时节,她白日里嗜睡得很,总要睡到自然醒。这些年,风餐露宿,也不知她到底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只要一想到这些,宣竹心中就涌现出无限的怜惜,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等渔舟睡醒,已经身在天下楼了,连何时被抱入了雅间都不知道,桌上有垆月桥的栗子糕,有雨前龙井,还有小巧的瓜子仁,全都是她爱吃的。
而那人,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如玉如竹的指尖捏着饱满的瓜子。
宣竹看着睡眼朦胧的渔舟,心下一片柔软,坏心忽起,指了指她的唇角。
渔舟以为睡得太熟,一不小心流了哈喇子,下意识地伸袖去擦拭,看到对方忍俊不禁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闷闷不乐地放下袖子,朝无聊的宣大人翻了个白眼。
宣竹不敢逗太过,怕渔舟恼羞成怒,将剥好的瓜子仁推到渔舟面前,温声说起了正事:“下朝之后,我去刑部点卯,遇到了安公公。他说令兄今日进宫面圣了,意欲外放。”
一般来说,一甲武状元,要麽进宫,要麽去兵部历练,像东陵氏这般享誉百年的世家子弟极少外放。
渔舟微微一怔,继而说道:“外放?去哪儿?”
“安公公未明示,但据我所知,锦官城前些日子折损了一名参军。”宣竹缓缓说道。
“满城芙蓉的锦城?哥哥真是心急。”渔舟叹道。
西南腹地,与南方众多小国接壤,大小战事从未停歇。
“令兄也是一心报国,想早点建功立业。”宣竹劝慰道。
“我是不是很麻烦?”渔舟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若是我有你这样的妹妹,自然也会一心想着好好护着,也会选择令兄一样的道路。”宣竹认真地分析道,“他不仅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东陵一氏。他若是留在燕京任职,难免会受到褚相的掣肘。军中不比他处,真刀实枪,凭的全是真本事。而且,久经沙场的翟将军已经在年前调往了锦官城,翟将军不仅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是你表舅,多少会拂照一二。”
“我竟然不知我们府上还有这样一门亲戚。”渔舟苦笑道。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仅仅是清贵,岂能经久不衰?”宣竹低笑道。
“是我孤陋寡闻了。”渔舟叹道。
兄长进宫请命,想必爹娘都是知道的,却一直未告诉她,到底还是将她当闺中娇儿养了,不由感到有些郁郁寡欢。
宣竹见她情绪低落,懊恼非常,自责得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
“谢谢你,否则等哥哥离去时我才知道消息,那会更难过。”渔舟反过来劝说道,“若我是他,大概也会这样的。就是一时之间,你们将我护得太紧,有些不习惯。”
这话又勾起了宣竹的回忆,想起曾经那些清苦日子中有意无意的冷落,心中抽痛一阵接一阵,连忙说道:“今后,天下楼的消息会给你送一份过去。”
如此一来,倒是弄得渔舟颇为不好意思,自己不过是随意地抱怨了一句,他却认真地放到了心上。
渔舟放下心事,重拾笑颜,与他一同用了午膳,又听了一折说书,这才打道回府。
她虽然早早地离开了昌乐苑,但昌乐苑和国子监两边的消息并未停歇过,谁做了锦绣文章,谁弹了绕梁之曲,谁说了金玉良言,谁又技高一筹,此类消息,不胜枚举。
太傅父女二人在院中端坐,一人捧着热茶,一人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热闹持续了三天,直到寒山书院学子离去,最后说是平分秋色,可燕京子弟靠的是百年底蕴的苦苦支撑,多少有几分狼狈。
官夫人见寒山书院女弟子接人待物的确不一般,回府后纷纷说与自己的夫婿听,于是这温香软玉的枕头风一吹,朝臣纷纷上表说兴办女学。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褚贵妃也没少在圣上面前提起书院的女弟子,赞叹连连。
由此,兴办女学一事就正式出现在了早朝上。圣上大手一挥,下旨成立国子监分院——言德女子学院,设书山长、副山长、助教、讲书等,热情高涨的褚贵妃出任山长,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此人君之仁也。这些本来没有渔舟什么事情,她也乐见其成。可是,涑玉宫总管高公公的突然上门拜访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褚贵妃意欲举荐游学掌门千帆出任副山长!
姑且不说渔舟德言工容一窍不通,三从四德嗤之以鼻,也不说她年纪轻轻,难以服众,仅仅是副山长的这个“副”字就让人吃不消了,倘若将来女学办得好,那么自然是山长的功劳;倘若办不好,那么一定是副山长没有尽心尽力。这种让人进退两难的馊主意,不用想都知道是褚游那帮吃饱了撑着的谋士倒腾出来的。
可东陵氏与褚氏毕竟没有撕破脸面,若做出直接拒绝这种“不识抬举”无礼举动也不太妥当,太傅大人直接使用了“拖”字诀,心中暗怒,面上却感恩戴德地说“考虑,考虑”。
自从知道褚氏多年前便包藏祸心后,太傅大人就不欲自己儿女与褚氏有任何瓜葛,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高公公前脚刚走,一身朝服的太傅大人后脚就进了宫,扯着圣上的龙袍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通闺女多贴心,养儿多不易,诚惶诚恐表示了希望他们平安喜乐的意愿。
吓得圣上龙颜大变,一边抚慰伤心欲绝的帝师,一边连忙派安公公去查探太傅府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