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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比 起那纵容她仗势欺人的主子,爷甘拜下风。”渔舟笑眯眯地道。
“奴家不过是使唤丫 头拿着银子诚心诚意地想要跟公子换个雅间而已,何来的仗势欺人?”蔓娘故作不解地问道。
“如此说来 ,倒是爷误会姑娘了,看来这小丫头在爷婉拒之后是自作主张地撞门想要讹爷的银子了?”渔舟笑容可掬地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式薇,你把那丫头扔衙门里去,就说她心怀不轨,讹我银子。”
式薇一向惟命是从,伸手就去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翠屏。
蔓娘疾走两步,挡在了式薇面前,冲着渔舟面沉如水地说道:“她年纪小不懂事,冲 撞了公子,还望公子看在奴家的颜面上原谅则个。”
“你的脸很大麽?爷凭什么要给你面子?”渔舟似笑非笑地道。
“奴家自是一介浮萍,算不得什么。”蔓娘冷笑道,“不过,公子若想在燕京谋前程,最好还是识相点。”
仗势欺人本就惹得渔舟不喜,如此赤 裸裸的威胁更是惹得她不快。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不欲与蔓娘逞口舌之利,吩咐步蘅道:“去请天下楼的掌柜过来。”
蔓娘命丫头搬来了椅子也坐了下来,冷笑连连,一心要与“不自量力”的渔舟分个高下,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哪一次不是天下楼的掌柜让她称心如意地换了雅间。凭着刑部侍郎红颜知己的尊荣,燕京人谁敢不给她三分颜面。
翠屏停住了哭泣,躲在蔓娘身后断断续续地抽噎,似乎委屈得很。
渔舟懒得理会她们主仆,一心一意地嗑瓜子,心中暗叹:“真是世事无常,三年前那位畏畏缩缩地跪着求人怜悯的歌女,如今竟然养成了张牙舞爪的嚣张性子,当年的那点同情心还不如喂狗。”
人性便是如此,一旦得偿所愿,往往忘却了初心。
想到这些,渔舟嘴角的微笑不觉带上了几分嘲弄。
楼下元召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诸位以为小公子连中三元,日后就一帆风顺了?那诸位可就想得太简单了。有句老话说,官场得意,情场失意,正是应在了小公子的身上。京中早已放榜,乡下娇妻却音书难至,心中焦灼万分……”
“来了,来了,掌柜来了!”有人哄笑道。
“来了,来了,怎么宣大人也来了!”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砰砰砰”,原先看热闹的人纷纷缩回脑袋掩了门扉,生怕避之不及惹上“活阎王”,白白丢了性命。
蔓娘本以为会是白芷等掌柜来处理,不想却能与宣竹“不期而遇”,当真是喜出望外,提着裙裾迎了上去,面上的红霞如同二八少女,娇羞地道:“大人来了,这等……这等小事居然劳烦您亲自来,奴家……奴家真是受宠若惊。”
“今非昔比,我倒是不知如今打着你的名号可以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了。”渔舟看着匆匆赶来的那人,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道。
宣竹伸手扒拉开向他贴过去的蔓娘,脚下生风地向渔舟迈去。
忍冬一脸谄媚,殷勤地给渔舟递茶,连忙说道:“公子喝茶,这是误会。”
“喝什么茶,你不是去收账了麽?收账收到侍郎府去了?”渔舟淡淡地道。
“顺道,顺道。”忍冬讪笑着胡诌道。
小舟姐姐来了天下楼,若不告诉公子,事后他家公子一定会剥了他的皮,让他跟正堂的那二百零六块骨头作伴。
宣竹抢过忍冬手中的茶杯,亲自伸手递给渔舟,抿了抿苍白的薄唇,抬起眼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深情,低声道:“我一直在府中等你,我以为你会回府中的。”
等你,炊烟起了,我在门口等你;夕阳下了,我在山边等你;叶子黄了,我在树下等你。
都说倦鸟暮归林,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总以为她会去宣府看看,可结果呢,再次被她的绝情绝义伤得完无体肤。其实,自从一心向明月后,他又何尝赢过。
渔舟暗叹了一声,接过茶杯转身进了雅间。宣竹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伸手关上了门。
“小舟,你不要听信外面的流言蜚语!我看在你昔日救她的颜面上,的确有去怡红院听曲,但是从未夜不归宿,也未有做出半点对不起你的言行举止。”宣竹攥着她的衣袖,急不可耐地说道。
“我信,但是你不必告诉我。”渔舟放下茶杯轻声道。
宣竹耳中只听到了前面两个字,立刻欢喜地问道:“那你何日回府?”
这几日他不是没有派人寻过她,他本以为她会跟着钟离怀瑾去了太尉府,可是并没有。
“这些年,我看过了许多风景,想必你也经历了许多事情,还没放下麽?”渔舟看着他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的容颜心平气和地问道。
“初心难改,矢志不渝。”他用最平常的口吻说出最深的告白,伸手拿去她喝过的茶低呷了一口。
“为何?”渔舟看了那茶杯一眼,暗自决定不再喝了。
“放不下,求不得。”他松了衣袖,偷偷看了渔舟一眼,伸手去勾她的手指。
“恐怕是不甘心吧,是不是得到后你就能够放下了?”渔舟拧着眉淡淡地问道。
“兴许是,那你成全我的痴想好不好?”他低声呢喃道,双手将她围在圈椅中,虚揽在怀里,“让我不再茶饭不思,让我不再患得患失,让我不再生不如死,好不好?”
渔舟心乱如麻,不敢去看他为情所困的容颜,不敢直视他眼角眉梢的深情。
见渔舟沉默,宣竹也不着急,至少没有拒绝,这是好事。
“我们……我们早已和离了。”渔舟不自在地挪着身子,吞咽着口水艰难地说道。
“你是说那封和离书麽?”他顺着自己的心意揽住渔舟的细腰,摩挲着叹息道,“早就烧了,府衙的那份也烧了。下次生气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喜欢,也承受不住。”
“你……你怎么能这样?”渔舟吃惊地瞪大眸子。
“那本就不是我的意思,澹台雍能够双手奉上,算他识相。”宣竹冷哼道,将她往自己怀中揽得更紧了,下巴搁在她头顶摩挲,舒服得想要叹息。
能将冠冕堂皇地将以权谋私说得如此一本正经,宣大人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默了默,渔舟正色道:“我这次寻忍冬是有正经事情的。”
“还有什么正经事能比我还重要的麽?而且,为何不寻我?”宣竹醋意横生,酸泡冒个不停。
渔舟想了想觉得这事情始终是瞒不过他,索性实话实说:“我有个好友,胳膊受了箭伤,所以我想请茯苓先生帮忙看看。”
“什么朋友?哪个朋友?男的女的?”宣竹立刻沉下了脸。
“九嶷,漕帮帮主。”
“不行!那小子,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宣竹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把他杀了吧,反正那只胳膊是为了救我性命伤的,这样我就能记住他一辈子了。”渔舟似笑非笑地道。
“休想!”宣竹斩钉截铁地道。
说着,他操手将渔舟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把玩她的手指,一节一节地轻轻捏过去。看着她洁白如玉的指节,嘴上不说,心中却知道钟离怀瑾这几年应该对她极好,不觉想起她曾经跟自己在一起时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一时之间又是愧疚,又是懊恼。
“治不好他的胳膊我就心怀愧疚,心中有愧就忍不住对他更好,你说这个如何是好?”渔舟恶劣地逗弄着他。
“治,倾家荡产也要治,治好让他滚得远远的!”宣竹恼怒地说道。
“那好,明日傍晚我带他去贵府。”渔舟微笑道。
听到她说要去宣府,宣竹心中又突然变得高兴了起来,抑制住上扬的嘴角,板着脸说道:“他怎会为你受伤?是谁要伤你?”
“萧关。”渔舟淡淡地说道。
宣竹握紧了她的手,只要一想到她曾经身陷险境就止不住后怕,那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否则年前也不会亲自奔赴萧关。惊惧过后又是恼恨,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怀中的小女人就是游学掌门千帆了,忍不住喝道:“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我画了那么久的画,你没发现;西门先生在绝雁岭住了那么久,你也没发现,要怪就怪你当初一心想着出人头地。我何时瞒过你?你自己有问过麽?”渔舟无赖地说道。
人生已多风雨,往事不堪回首。说得越多,宣竹心中的歉疚越深。渔舟隐瞒了那么多,他是该愤怒的,可是阔别了足足三年,再多的怨怼都化作了相思,抵不过她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安然浅笑。
痴缠了一会儿,约好了时辰,渔舟请辞,宣竹依依不舍地送她下楼,从始至终未曾看呆愣成木桩的蔓娘一眼。
蔓娘因渔舟之故而得到宣竹的三年庇护,最后又因冒犯渔舟而被宣竹厌弃,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听楼下醒木一声收,故事里的少年还在等候。而听故事的人,有时愚钝得很,不知自己可能就在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