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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竹南下,渔 舟北上,二人背道而驰,其去弥远。
燕京北行是关中,被 山带河,四塞以为固,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萧关乃“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这里虽非绝壁,却险峻雄奇;这里不但雄峰环拱,深谷险阻,易守难攻,而且胡笳羌笛,蒿草满目,尸骨遍野,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穿过萧关, 继续北行一千里即可进入北俄境内了。
近年大燕与北俄无战事,两国商贾只要有官府出具的通关文牒,皆可互通有无。一应琐事,自有钟若瑜打点,无需渔舟操心。
渔舟只需一心一意地撰书立说即可,她正在着手写《踏莎行》,前大半部分都是西门先生的心血之作,后半部分为渔舟北行所见所闻,署名却只有西门先生,渔舟在开篇如此写道:众草穿沙芳色齐,蹋莎行草过春溪。闲云相引上山去,人到山头云却低。
乍看之下,的确是像一本游学传记,但是从渔舟接手撰写后,里面的山川河流走势,地形地貌模样全都配上了精美准确的插画,大大提升了其研究价值和实用价值,尤其是在颇有军事才能之人的眼中。
一路上钟若瑜带着商队,渔舟女扮男装为一瘦弱书生,师兄妹不约而同地瞒住了渔舟游学弟子的身份,身份文牒上渔舟的名字是渔千帆,一路上众人也是“千帆,千帆”地叫着。
越往北,黄芪的话越少,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现在有时几天都不说半个字。
越往北,气候越干燥,有时风沙袭来,细碎的沙子直往眼睛和领口钻,不得不戴了幂篱遮挡。
钟若瑜递上通关文牒,守城的士兵验过所带之物是茶叶和丝绸,立刻放行了。
刚出城门不远,突然有一队人马飞奔而至,马背上的少年个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为首的银袍小将骏马英姿,剑眉星目,赶到钟若瑜面前一跃而下,稳稳地站立,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爽朗地笑道:“若瑜兄来了萧关怎么如此见外,也不跟小弟说一声?”
“军纪严明,不比他处,岂敢叨扰。”钟若瑜笑道,不忘给渔舟引见,“这位是南风,世代将门之后,萧关校尉。”
“千帆见过校尉。”渔舟作揖道。
南风认真打量了渔舟一番,忽而眸中闪过一抹深意,浅笑道:“在若瑜兄面前,岂敢称将门。叫我南风就好,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渔舟与南风互通姓名后,立刻退到了一旁休憩。
“若瑜兄,你这是要去北俄?”南风问道。
钟若瑜点了点头,并未多加述说。
“对面的守将是萧雨,当年他的爷爷死在你父亲刀下。虽说两国如今交好,兄长也弃武从商,也需要小心为上。”南风不无忧虑地道。
“我省得,多谢提醒。”钟若瑜淡笑道。
“听说你这几年生意做得很大,此次就非去不可麽?”南风半开玩笑地道,“兄长若被捉了,到时候让小弟去赎人,那就不美了。”
“最近有战事?”钟若瑜反问道。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呀。每年秋收,北俄将士总会犯境抢粮,边关小战事总是免不了的。”南风苦笑道,“小弟知道兄长艺高人胆大,但是也怕双拳难敌四手呀。”
“南风有心了,愚兄会在秋收前赶回来的。”钟若瑜正色道。
南风知道钟若瑜这是势在必行了,未再出言相劝,恰好城中响起了鼓声,立刻话别,带着士兵飞马入城了。
萧关往北是一片被称之为“死亡之海”的广袤沙漠,浩浩乎,平沙无垠,不见人影。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之所以被称之为“死亡之海”,不仅仅是因为漫天黄沙常常吞噬生命,而且是因为那里自古乃战场,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美人泪,英雄冢!
沙漠让人绝望之处在于它的一望无际和干燥,山的那边依然是山,这深一脚是沙子,浅一脚依然是沙子,迎面而来的还是沙子。
身下的骆驼缓缓地迈着步子,渔舟随着它的起伏慢慢地颠簸着,望望瓦蓝瓦蓝的天空,再看看漠漠黄沙,虽然嗓子干燥得快喷 火,但心中出奇的平静,恩师故去的哀痛,身边人离去的隐痛,这一刻似乎全都远去了,天 地间山是山,水是水,自己也融入到了这山水之间。
不知为何,一路温驯骆驼突然跑了起来,发了狂似的。渔舟抬眸望向天边,忽见黑云涌动,崩腾而来。
渔舟心道“不好”,这是沙尘暴来临的前兆。果然立刻大风飞扬,漫漫沙尘铺天盖地而来。
领队的向导立刻大声吆喝,驱赶着骆驼反向奔跑。奔跑了过了好一阵子,向导让所有骆驼都趴下,众人蹲在骆驼的背后,将头低到膝盖。狂风呼啸,两耳轰鸣,擦身而过的沙砾如同刀割。
黄芪看着面冷,实则心热。她纵身扑倒渔舟,把她牢牢地掩在自己身下。
渔舟挣扎不得,又喊不出声,只得作罢。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风声渐小,沙砾渐歇,众人抬头,彼此相顾,皆是风尘仆仆,衣裳凌乱。
还没来得及感慨劫后余生,地上的沙地突然动了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向前涌去,如同巨 龙苏醒,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将众人狠狠地掀翻在地。
“该死的流沙!”渔舟低声咒道,吐出满嘴的沙,朗声道,“都躺着别动!”
陷入流沙的人和动物就像掉入一种特制的越搅拌越粘稠的浆糊中一样,越努力陷得越深,粘得越牢固。
渔舟的这一声清喝可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当然也有不相信,还在继续挣扎的,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立刻被流沙吞噬了,影子都寻不着了,不过是眨眼功夫。
其他人沙子都埋到脖子了,稍稍好点的渔舟埋到了腰部,她伸手指着右手边凭空冒出来的少年笑道:“小伙子,歇口气吧,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众人皆是一惊,方才忙于逃命,竟然不知队伍中何时多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沙子已埋到下巴处,只剩下一个赏心悦目的脑袋留在上面,剑眉凤目,眸光清朗,发如雪,人如玉。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麽?”少年低沉醇厚的嗓音极为悦耳。
“先埋着吧,沙子里凉快。”渔舟看着天边四处飘动的浮云,淡淡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
少年被她一噎,不小心吸了一口沙子,呛得话都说不出来。
平生第一次被活埋,看着萝卜似的脑袋,渔舟也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在大自然灾害面前,有时候除了低头,别无他法。
沙子依然向流水一般向前涌去,众人也被迫向前缓缓地移动,好在众人不再挣扎也就没有下陷了。渔舟动了动麻木的手指,飞快地探手,捞到了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冲着左手边嘴角皲裂的黄芪浅笑道:“来,张嘴,我喂你喝水!”
黄芪抿了抿嘴,将脑袋偏向了一边。
“小黄芪,别这样,小生还等着你救我呢。”渔舟微笑道。
黄芪回过头认真地看了看渔舟,见她眸光清澈,并无玩笑的成分,这才缓缓张开了嘴。
左边黄芪咕咚咕咚地喝着水,右边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见渔舟戏谑的目光扫过去,那少年立刻垂下目光,脸红若火烧,红颜白发艳若朝霞。
“想喝?”渔舟挑眉戏谑地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渔舟手中的水囊移动。
“真不想要?那我喝了?”渔舟摇了摇剩下的半壶水,做势欲往自己嘴里倒。
“别,我要!”少年急了,一张俊脸红了个透,惊觉自己竟然为了半壶水折腰,又是懊恼,又是羞愧。
“想喝水很简单,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队伍中。”渔舟笑吟吟地道。
少年薄唇衾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言道:“苏惊鸿,镖师,弟兄们走散,落了单。”
“苏惊鸿,倒是个好名字。”渔舟似笑非笑地道,“可真是巧得很,我听说北俄有一员白发小将,姓苏名琼,字惊鸿,使得一手梨花枪,功夫俊,人也长得俊俏。”
少年眸中飞快地闪过惊讶之色,不过立刻掩了过去,淡淡地道:“你这水到底给还是不给?”
狂风渐渐停歇,流沙去势也渐渐减缓。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我们在这砂砾中还不知要埋到猴年马月呢,等太阳一落,蛇蚁蚊虫全都出来觅食了,说不定过两三天我们就全都变成森森白骨了。万蚁噬身的滋味,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沙漠中的水,可是珍贵得很,谁有了水,谁就能活更长久些。”
少年眉头微皱,冷哼道:“你既已识破苏某的身份,又何必装腔作势!”
渔舟大乐,将水囊凑到他唇边,轻笑道:“我喜欢老实人,早承认早就有水喝了。不过,你既然喝了我的水,那我就对你有救命之恩了,你是对我以身相许呢,还是来世再相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