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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落雨,雨 伞挂在枝头,竹笛早已来到唇边,一曲奏出,悠扬回旋,枝叶伴舞,雨声伴乐。
渔舟倚着栏杆,思绪 随着悠扬地笛声变得空空荡荡,模糊中依稀闪现出那绝尘少年的容颜,似乎无限的温柔还在。细雨纷飞,所有的悲伤与哀愁顿时摧枯拉朽,眼角早已干枯,再也凝不出泪珠。伸手探到外头,雨点的清凉一点一点地渗入肌肤中,触动着内心深处脆弱二温暖的地方。烟云缥缈中,似乎可见已逝韶光呼啸而来。
循着时光, 一一将往事回顾,颓然地发现流光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在时间流里,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一切都将逝去。如此一想,脱去沉重的外衣,破除了连日里的迷茫。除了儿女情长,还有诗和远方,还有海阔天空。
一切的一切终将过去,重拾涉水而过的孤勇 ,或唏嘘,或悔恨,然后把自己沉与大海。而那些过往,终会变成痛过之后的坚强,是离开之后的心态坦然,是回忆之后的哀而不伤,凝固一段香。
渔舟张开手掌,让细雨穿过之间,眯着眼睛去感受那细碎的温柔,薄唇轻启:“师兄,我曾大梦一场,一梦三十年。梦中的我是孤儿,在一个许多善人捐助的大院子里长大,里面有一群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孩子。后来出现了一个张大善人,他可以让女孩过上更好的日子,只要女孩愿意献身。我略懂几分画技,勉强得以谋生,多年后赢得了几分薄名,在一次宴会上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张善人的面目。那位伪善人锒铛入狱,我亦饱受非议,因为我断送了很多穷困女孩的前程和梦想。梦中也有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我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后来,我助他功成名就,率先对我口诛笔伐的人却是他。蝴蝶再美,注定飞不过沧海,这是宿命。”
那些前世血淋淋的过往,那些曾经难以承受的背叛,如今娓娓道来,却也如过眼烟云。
一梦三十年,何其荒诞,然而说这话的人是渔舟,钟若瑜不敢有丝毫的质疑,否则她那无师自通的高超画技从何而来,与年纪不相符的淡然与稳重又是从何而来?
“千帆,他们不懂珍惜,那是他们的错,你值得更好的。”钟若瑜由衷地感叹道。
“我平生最难以忍受的是背叛与欺瞒,因而在去北俄前,有些事我希望能够与师兄说清楚。”
“千帆请讲,师兄洗耳恭听。”
“首先,我是叫你师兄好,还是叫你钟离公子好?”渔舟带着几分薄怒问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钟若瑜苦笑道,“但是,钟若瑜也好,钟离怀瑾也罢,都是你的师兄,都会护你一世无虞。”
“其次,请给我一个你非去北俄不可的理由。纵然师父让你照顾我,派一二得力属下跟随我左右即可,你并不需要亲自去北俄。你我皆是商人,别跟我说什么师命难违。”渔舟沉声道。
“第一是为了照顾你,第二是师兄想将生意做到北俄去。”钟若瑜认真地说道。
钟离若瑜是渔舟见过最穷的商贾,除却那匹高大的宝马,从未见他仆从成群,也从未见他挥金如土。太尉府的少主子如此疲于奔命,不得不令人起疑,渔舟到底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又按了下去。他既然不愿意说,那必然有不能或者不便说的理由。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保持适当的舒适距离,再好不过。
钟若瑜见她狐疑的目光,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叹道:“小小年纪别如此多疑,师兄……师兄对你并无非分之想。”
渔舟一把拍落他的爪子,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你对我不过是手足情深,我还知道你才新婚燕尔。我只是很好奇,你这样跟随着我去北俄,大嫂不会吃醋麽?”
“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想来不会……”
渔舟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嘴里说不会,心中未必不会。人啊,有时最会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虽然不过是为了能搏得几分不能当饭吃的名声。”
钟若瑜左言他顾:“千帆,天下楼在你手中,若你肯用心经营,未必会比怡红院差。”
渔舟知道他所指的是消息收集一道,淡淡地应道:“我就一胸无大志的小女子,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就足够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而且,天下楼让它纯粹一些不好麽?黎民百姓都爱去天下楼,正是因为它的纯粹,因为它只听书、吃讲茶。”
“你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师兄说不过你,你开心便好。”钟若瑜败北。
既然决定了远行,那么心中便有了取舍。渔舟稍稍将自己打理了一番,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颓唐。
夜里,她正在收拾远行的衣物,黄芪走了进来,一脸欲言又止。
“小黄芪,你我之间不必拘谨。”渔舟轻声道。
“小姐是何时知道属下 身份的?”她迟疑地问道。
“没想到木头似的你,也会有好奇的时候,真是稀奇。”渔舟微笑道,“你到天下楼的那天,西门先生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那为何从不曾听您提起过?”她迟疑地问道。
“虽然我看起来很闲,但是真没闲到想去揭人伤疤的地步。我想那时,你大概冲着‘天下楼专管天下事’这句流言去的。一个人要多无助,才会相信人云亦云的流言。”渔舟叹道,“小黄芪,师父对于当年没能帮上你爷爷始终心怀愧疚。”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黄芪愕然道,“听父亲提起,爷爷知道西门先生那时自顾不暇,因此从未怪过老先生。”
“不然我为何一直叫你小黄芪?”渔舟狡黠地应道。
黄芪无言以对。
整理好行囊,渔舟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提笔给那四个孩子写了一封信,彻底将天下楼和汇通天下掌舵之权交了出去,只字未提自己因何而离去,又将去往何方。从今往后,她就是那个心无挂碍的、游戏人间的游学弟子千帆。心头的伤,她相信时间最终会一一抚平,也会给予最后的答案。
天还未大亮,念娇正在服侍渔舟起身,楼下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这有几分不寻常,一者怡红院做的是皮肉生意,日落而作,日出而歇;二者渔舟所居最幽静,夜里尚且鲜少听到前院的喧闹。
“奴婢去瞧瞧何人喧哗。”念娇不待渔舟吩咐便立刻出去了。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念娇非但没有回来,前头的吵闹声更大了,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女子呼喊救命的声音。
渔舟草草披了一件青衫出门,站在长廊里见两名大汉正在与一名纤弱的女子拉扯,看大汉的装束正是怡红院的护院。而那名女子虽衣衫不整,花容失色,依然掩不住其天身丽质,容貌姣姣,身姿妙曼,肤如凝脂,皓腕如霜雪。
念娇正在训斥那两名大汉:“两个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惊扰了贵客,有你们好受的!”
大汉见到渔舟,立刻有几分局促,那名女子奋力挣脱了大汉的钳制,扑倒到渔舟脚下,抱着渔舟的小腿死活不松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既然赶上了,那么少不得要问上一嘴,冲着念娇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问得颇有几分技巧,既没问大汉,也没问梨花带雨的女子,以防他们站在各自的离场胡诌一通。
念娇有几分为难地道:“这位蔓娘本是良家女子,为了筹钱给相公上京赶考典当了所有家当,后来又为了给相公筹钱疏通上下,自愿卖身给了楼中。昨夜妈妈让他接客,她又反悔了。”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必然是又是一个痴情女子绝情汉的故事,一时之间渔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己也在泥淖中,连“哀其不争,怒其不幸”的资格都没有。
钟若瑜从外面匆忙地赶来,疾言厉色地喝道:“怡红院不是什么不讲情理的地方,等她筹够赎身的银子后,让她离去吧!”
他本是正在来接渔舟启程的路上,突然听说渔舟院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怕勾起渔舟的伤心事,立刻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好在看渔舟神色还算是平静。
看到钟若瑜少有地雷厉风行,还少有地做了亏本买卖,渔舟心中一阵温暖,不由摇头失笑:“师兄,我没事,你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我又不是纸糊的。”
那位名叫蔓娘的女子倒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看钟若瑜气度非凡,言辞间却屡屡往渔舟脸上瞧去,立刻便知晓谁才是真正救她性命的稻草了,不吵不闹地松开手,先是给渔舟磕了头,然后又给钟若瑜磕了头,一声不响地跟着大汉出了院子。
“在师兄的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钟若瑜一脸歉然。
“无妨。”渔舟不在意地摆摆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马上就收拾好了,你且再等我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