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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已过,芳 菲已尽,唯独山如螺髻,出于云水之间。天色晴明,风高日朗,山脚的野桃花褐色的干枝上稀疏地绽了几枚绿翠,四周有松竹,有幽径,凉亭的几角飞檐掩映于柔丝千丈的日影中,清幽得让人心静神怡然。
叶成跟在叶孤岚身后 往凉亭走去,凉亭依稀有人影,人声虽小,可是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阿惟不要 坐轿子。”她执拗地说,语气中带着几丝童稚的调子,“也不想坐马车。”
“我知道,”顾桓温和而耐心地答道:“我们回去的时候走路回去,你不是喜欢散步吗?”
“如果累了怎么办?”她咬咬唇,“太晚回家会被爹爹骂的。你不知道爹爹凶起来的样子好可怕……”
“累了我就背你,不会太晚的,你爹爹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责备你?”
“真的?”
视线越过掩映的松枝,叶孤岚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穿着素色衣裳,黑发随意梳了个簪花小髻的女子正仰着脸看着顾桓,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锁紧了顾桓的目光,眸中尽是单纯和忧虑,表情有点可怜兮兮的,双手正抓着顾桓的手臂,顾桓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
“当然是真的。”
叶孤岚眼内有暗色翻涌,就只那么一瞬间。他快步走过去向顾桓作揖道:
“叶孤岚来迟,让顾大人久等了。”
“顾桓日前多有失礼,应是顾桓赔罪才对。来,阿惟,见过叶少东。”顾桓放开阿惟,延请叶孤岚入座。叶孤岚看了看阿惟,笑道:
“顾大人莫要生分了,喊一声‘孤岚’便可。这位可是你衙门的文书?没想到穿回女装后也是个可人儿啊。”
阿惟忸怩地浅笑,对着叶孤岚草草福了福身,“阿惟见过叶少东,叶少东安好。”
叶孤岚的笑意顿了顿,只见阿惟又回过头去伸手揪着顾桓的衣襟不肯放手,顾桓笑道:“好了好了,让人陪你到那边竹树下玩去,我和叶少东有话要谈。”说着招了远处马车车辕处的文安过来,让他把阿惟领开。
凉亭石桌上摆着几色糕点,还有玉杯酒壶,顾桓斟酒满了一杯递到叶孤岚面前,酒香四溢。
“兰陵侯还没到。”叶孤岚说:“不如我们等一等?”
“也好。”顾桓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阿惟,苦笑道:“孤岚兄都看见了?阿惟她,得了癔症……本不想把她带来此地,可是衙门中没人照料,恐怕一转身她又偷空离开,所以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这有何妨?”叶孤岚收回自己望向阿惟的目光,“只是她为何会得了癔症?”
“说来还是上回马球场起的祸事。实不相瞒,她的心上人与少东家你的模样酷肖,可是那人早就病死了,但是她一直不肯相信,辗转来到兰陵,见了孤岚兄发现找错了人,接着又在马球场上受了那样的刺激伤害,所以一时心力耗损过渡,变得了癔症……”
“哦,这么说,就是孤岚当日情急之下击球伤了她才这样的?孤岚惶恐……”
“孤岚兄何必多想,本就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与人无尤。但是她现在好像什么都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明天一早起来就什么都好似没发生过一样。”顾桓叹息了一声,“她首先问我:你是谁?第二个问题就是:你是我的谁?明明给她梳好了发,可是半个时辰后你又会看见她坐在妆台前梳着自己的发……幸好她不哭也不闹,就是变得像小孩子一样,某些事很清楚,可一转眼又就全都糊涂了。”
“那她的心上人呢,她总不会不记得吧?”叶孤岚一脸惋惜地问。
“怕是忘了。就算是亲人也只是模糊的有个概念,”顾桓苦笑道,“知道有父亲兄长,可是模样忘记了,往事忘记了;更甚的是,如果没有人和她讲话,她可以枯坐一天,黄昏达旦……然后第二天,又一副茫然的样子。”
叶孤岚笑笑,不置一词,右手却不自觉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一口抿尽。
“今日来此,顾桓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孤岚兄成全……”顾桓话还未说完,那边文安便大叫起来:
“让你不要掰那竹子,你就是不听,你看你弄伤手了吧?!”
阿惟低声哭泣的声音传来,文安拉着她回到凉亭,对顾桓说:“公子,她不听话,这么大的人居然不知道用刀而傻傻的用手去掰竹子,这不,手都划伤了!”
阿惟低着头咬着唇,瑟缩在一旁,右手攥成拳头不放,顾桓拉过她,温言细语哄着她让她摊开手。待到她摊开右手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掌心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正汩汩的往外冒,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到裙脚上,触目惊心。
顾桓撕下自己的一幅衣脚,一边给她包扎一边问:“是不是很疼?”
她点点头,豆子大的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无辜而伤痛的目光扫过叶孤岚又回到了顾桓的身上,叶孤岚只觉得自己胸口有点闷,有个地方麻麻的并不感到痛却好像呼吸在这一瞬间困难起来,听得顾桓又问:
“阿惟要竹子做什么?”
“放风筝啊,”她泪痕未干,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来一般添了几分愉悦,“今天天晴风大,你忘了么?你每次放风筝都把绳子剪断,我不多做几个风筝怎么行?”
叶孤岚转过身去,似是不想干扰顾桓和阿惟的对话交流。
“阿惟乖,不要再去碰竹子了,以后我们不放风筝,放孔明灯可好?”顾桓让她坐在石凳上,对叶孤岚歉意地说:“扰了孤岚兄的兴致,真是抱歉。”
“无妨。只是不知顾大人是否有用得着孤岚的地方?”
“这个忙还真是非孤岚兄不可。”顾桓怜惜地看了一眼身旁静默的阿惟,说:“孤岚兄酷似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已逝的故人,如果可以,孤岚兄把她接入府中给一个名份,有时间的话稍稍相陪,让她的神智渐渐恢复。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心结郁积思虑过重才会得了这样的癔症,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叶孤岚的黒眸直直地望着顾桓,顾桓凤眸清浅温和而诚恳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你的戏演的很逼真,可惜,我还是不信。叶孤岚但笑不语,笑容微冷。
——就这么一回把她让给你,绝对下不为例。顾桓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真诚过、大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