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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景 渊果然没再回品雪轩。
阿一像四月天的梅雨 般恹恹闷闷地躲在碧纱橱了,要不就是到品雪轩庭院中去喂黄金蟒。本来黄金蟒体型很小,可以装在一尺见方的笼子里,就跟寻常小蛇没两样的;可是自从阿一来了侯府开始喂养它后,几个月来它的身形暴涨,笼子装不下了,只得在庭院中辟了处假山枯木藤蔓,以铁网围着放养。
阿一每每喂 黄金蟒都捂着鼻子用筷子把血淋漓的牛肉塞到它的嘴里,尤其是痛恨景渊的时候,更是加倍的喂,加倍的塞,大有撑死不了主人也要撑死宠物之势,甚至边喂边絮絮叨叨地像念经一样历数景渊的恶行。然而黄金蟒哪里知道这些,它只知道这本来没头发的小尼姑对它极好,隔了四天便来喂食,比日升月落还要准时;而且饭量准备充足,还怕它吃饭时太闷常和它说话为它解闷……
时间一长,黄金蟒竟也开始对阿一温顺起来。阿一摸它的身子拍它的头它也只是柔情万顷地看着阿一,笑不露齿。
“你的主人很久没来看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好色,还不是一般的好色!巴不得把自己包扎成礼物等别人来拆,两天两夜都没出过门……”
“黄金蟒,你多吃点,这两天我就要走了,以后不知是谁来照顾你……”阿一往倚春楼方向看去,依稀听到有筝声。是了,十五姬弹得一手好筝,他又是那种怎么看怎么附庸风雅的人,美人名酒丝竹,和他常穿的那身紫袍带着的贵族奢靡气息衬得天衣无缝。
哪里像她,终日浅青衣裙容色无华,他站在她身边,也只有一身白衣徜徉梅林时才有那么半分的和谐……
阿一回到碧纱橱,打开黄杨木衣箱,拿出一个长约两尺宽半尺左右的条形方枕,布是普通的暗青色回纹锦,针脚粗疏,有好几处都能见到歪歪扭扭的线像蜈蚣的百足一样。阿一叹口气,把方枕抱入怀中,为了做这个枕头,她特意跑去问景老头子什么对睡眠有好处。枕芯用了几层纱布缝了一层决明子,怕硌着脖子,于是再缝了一层秕谷。一闻只觉得有淡淡的药味,怕他不喜欢,于是又缝了厚厚一层晒干的梅花,然后再放入布套中,均匀地塞上棉花,塞紧塞实后一针针地缝。不想被人知道,专挑更深夜半时来缝制,昏黄的烛光下困得眼皮打架,有很多次想要放弃,把手中的半成品塞到床底下让它一辈子暗无天日,可最终还是放不下。
她总是时不时便想起那夜在过竹轩他梦魇连连,唯独一个竹筒他抱在怀内才渐渐安心。
自己要走了,送个枕头给他,想着他夜里不要噩梦不断彷徨失措才好。
他生辰前这方枕便做好了,可是那日他眼中只有世上难求的寒玉紫鼠笔,哪里会看得上自己这粗鄙劣拙之物?
景渊在春倚楼留宿的第三天早上,阿一告诉晚霞,说自己月事来了想要卧床休息不欲有人打扰,于是晚霞会意地没有给她张罗些什么就离开碧纱橱了。阿一把被子卷成像是有人躺卧的样子,又下了纱帐。换过一套顺手牵羊而来的小厮衣服,低着头穿过游廊向兰圃走去。
她的目标是后院大门旁的狗洞。
景渊坐在春倚楼内院小花园的逍遥椅上,手中正拿着一卷画轴展开细细地看,十五姬坐在他身边给他端过一杯雨前龙井,半是撒娇半是痴缠地说:
“侯爷看了半日书,明明和十五姬这么近,可是心却那么远……侯爷,这书有十五姬好看么?”
景渊放下书接过茶,语气淡淡地说:“与你朝夕共对你还嫌不够,莫非昨夜本侯没好好满足你?”
十五姬粉颊瞬即绯红,想起昨夜旖旎之事,销魂极乐,不由得起身跺跺脚佯装发嗔走入内室去。
她衣袂扬起熏风带着淡淡的异香。
那是西域迷香,名曰极乐香。
景渊黒眸中有冷冽光芒一掠而过,看着十五姬婀娜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鄙夷不屑的讽刺笑意。十五姬一走,一旁伺候的丫鬟也退到五丈之外,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清脆的鸟鸣声时有响起,甚至连扑翅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景渊缓缓放下手中卷册,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四周很安静,酝酿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息,让他无端不安。
犹记得他到春倚楼的第一天,还未坐定便听到院子门外某人气急败坏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是说要给他送送书便是送衣衫,不是送衣衫便是点心水果,十五姬开始时还能维持笑脸,可是到了后来她干脆就让丫鬟堵住大门不让阿一靠近;到了晚上,也不知道阿一用了什么法子让侯府中巡夜的狗都跑到春倚楼四周不要命地狂吠,吵了一宿让人不得安宁。十五姬想发作,可是见着景渊但笑不语不置可否的表情,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让婢女把窗子关紧了。
第二天一早下了场春雨,景渊推开窗闻到青草破土而出的气息时,也见到楼下穿着一身浅绿罗裙撑着淡黄油纸伞站在细雨中向上望的阿一。
她对他展颜一笑,轻柔婉约如杨柳风,问:
“侯爷起得这么早,可是不习惯这里?阿一带了伞,侯爷要不要回品雪轩补个回笼觉?”
他的心跳蓦地漏了两拍,细雨中她的裙脚都微微打湿了,发丝上沾着雨丝,然而眉目如春山含笑,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不知道这种悸动的感觉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是往那双眼睛再多看一眼,说不定就会转身下楼走到她的伞下。
于是他用力地啪一声关上朱窗,彻底地把她驱赶出自己的视野之中。
她会伤心吗?
她伤心也是活该的,谁叫她当时不阻止呢?只要她撒个娇或是发点脾气,他或许会顺水推舟地允了她,毕竟要麻痹十五姬有的是办法;可她该死的硬是一副不把他放在眼中心上的样子,受受教训也是应该的。
没过片刻,景渊把窗推开,楼下空空如也,早就不见那身绿罗裙。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现在,她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样的安静反倒教他心里隐隐不舒服起来了。这时候景勉匆匆走进来,行礼后走到他身边耳语道:
“侯爷,我们在建业的人佯装不经意向长公主泄露了傅明远把谢蓉蓉藏在城郊别院的消息。长公主让人把谢蓉蓉请到了府里,设计谢蓉蓉窥见傅明远与她缠绵,谢蓉蓉大受刺激下口不择言,长公主趁机把她关到府中的私牢之中。昨日长公主让人送来信函一封——”说着递给景渊一封信。
看罢,景渊冷笑,目光扫向春倚楼二楼栏杆前正在逗弄鹦鹉的十五姬,“你说,本侯是否应该到建业接回自己的夫人?”
“属下担心……”
“担心那老妖婆迫不及待地想要取我性命?”景渊笑,笑意沁凉入心,“三年前她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三年后她已经扳不回这一局了!这春倚楼这十日来给本侯看好了,本侯要它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傅明远的大礼,却之不恭!”
“是,属下这就去备船,大概三日便可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