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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作诗的是刑部侍郎赵大人家的千金,因其个子不高所以身材略显丰腴,长相也并不是十分出众。不过还算得上是颇具才情,只思忖了片刻就落落大方地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朗声念出自己所作的诗句。
陆九凰事先安排了几个知文识字的丫鬟,让她们将今日诗会上的诗词都一一抄录下来。等诗会过后再制成小册子给这些小姐们人手发一本当做纪念。
好不容易那载着酒杯的器皿晃悠悠地在季灵梦跟前停了下来,小丫头兴奋得双颊通红,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没能作出一诗半句来。
沉默的时间久了,其余小姐看向她的目光就多了丝嘲讽。季灵梦不过十一岁,城府是没有多少的,感受到旁人的奚落,霎时红了眼眶,却死死咬着唇倔强地不肯落泪。
季灵书又恨又恼,恨季灵梦不争气,恼世家小姐高高在上的拿鼻孔看人。当即站了起来替季灵梦作了首诗解围,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将杯中酒饮尽?”
季灵梦从不曾喝过酒,此刻却偏学着赵家千金那般豪饮,结果被辛辣的酒气呛到了,咳得喘不过气来,一张小脸也涨成绛紫色。
那些世家小姐们纷纷掩唇发出嘲弄的笑声,季灵书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也就只有小门小户才教得出这般丢人现眼的姑娘。”
“要是我当众出丑的话只怕是会忍不住找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呢!”
“季家,哪个季家?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
季灵梦一杯酒下肚后已然有些昏沉,眼皮子似乎有些睁不开了,眼前都是重影。可周围的那些议论声却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钻,她想辩驳,想大声地让她们全都闭嘴。可她还保有着最后一丝的理智,知道今天在座的这些小姐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季府一个都得罪不起。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季七姑娘还真是天真可爱呢。”季灵梦循着声有些茫然地看过去,隐约分辨出是坐在上首的陆九凰,然后她的思绪就慢慢散去,咚地趴在桌子上醉死了过去。
陆九凰失笑,“看来季七姑娘有些不胜酒力。不知四姑娘的酒量如何,该不会跟七姑娘一样一杯就倒吧。”她吩咐人将季灵梦带下去休息,目光停在面色阴沉的季灵书身上。
季灵书握紧了拳,指甲深陷进肉里传来有些尖锐的疼痛,她慢慢昂起头骄傲地说:“自然不会如我七妹妹那般。”愚蠢,丢脸。
酒杯还在河渠中漂流,在季灵书期待的目光中如愿以偿地停留在她面前。
她直接取过酒杯仰着头将酒一饮而尽,没有半分停顿地诵出她所作的七言绝句。这首诗与她先前替季灵梦解围所作的那首风格截然不同,并没有寻常女子诗作的婉约含蓄,反而颇有些豪放旷达。辞藻虽不华丽,却饱含深意,可见季灵书当真是有不输男儿的才情。
不过还是可惜了呢。
陆九凰还是单手托腮,抬眸时不经意间和陆婉月对视了一眼,便对着她露齿一笑。
从陆辞画的婚礼上回来之后,陆婉月就再没出过掩月院。陆九凰当然也不会凑过去自讨没趣,只把她还当作是从前的那个透明二小姐。只是如今她的二姐姐似乎不想再做透明人了呢。
也对,如今陆辞画已经出嫁,她也待嫁在即,陆婉月再安静下去的话可就真的没有对手了呢。
陆婉月也温柔地对她报以一笑,然后淡然错开目光。
因为有季灵书珠玉在前,在她之后作诗的那些小姐便被衬得黯淡无光,仿佛所有的风头都被季灵书抢走了。所以她们看向季灵书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的钦佩,反而更多的是嫉恨。
季灵书脊背绷得笔直,表面上并不在意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但内心却还是叫嚣着无法平静——在这些世家小姐眼里,她若是表现得不好就是十足十的草包,表现得好便成了她们的肉中刺眼中钉。
横竖都是不对的。
忽然陆婉月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抬眸看过去。陆婉月对她露出宽慰的笑容,“书表妹很厉害呢。”
季灵书眼眶一热,险些就落下泪来。她慌忙低下头去,陆婉月的手还覆在她的手背上,季灵书仿佛还能听到陆婉月在耳边低声说:“许多人都在看着你呢。”
不能哭。
诗会快接近尾声的时候,酒杯飘到了李暮烟跟前。李暮烟如今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有如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虽不引人注意,但只要揭开那一层包裹于其外的石头,就能窥到内里温润无暇的美玉。
她先是浅啜了一口清酒,白皙的脸颊上霎时就爬上两团胭脂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了起来。
陆辞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等李暮烟将诗念出来的时候,她更是豁然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暮烟。
李暮烟眼底划过一抹得意,却还是将那首诗缓缓地念完了。在座的小姐们开始时还不曾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之后纷纷羞红了脸,真应了之前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所说的那样,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九凰倒是一脸的玩味,没想到古代的女子竟然也敢这般大胆,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般淫词艳赋宣之于口。
而且陆辞画的反应似乎也十分有趣呢。
她死死地瞪着李暮烟,竭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着李暮烟,牙咬切齿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下贱坯子。”这话半点没压低声音,周围的几位小姐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饶是她们受了这么年的良好家教,却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再听一耳朵。
李暮烟似乎是得了什么倚仗,看向陆辞画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表露出刻骨的恨意与不屑。声音虽轻不可闻却让陆辞画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彼此彼此呢姐姐。”
陆辞画一巴掌招呼过去,却在半途中被李暮烟牢牢抓住了手腕。李暮烟微眯起眼神色有些狠厉,“你凭什么打我?”
陆辞画挣扎了两下都没挣开,索性扑了上去和李暮烟厮打在一起。但她其实还没有好利落,身体虚得很,根本就不是李暮烟的对手,扭打间也不知是被李暮烟推的还是她自己不小心,噗通就掉到河渠里去了。
顿时尖叫一片,吵得陆九凰脑袋发胀。
这河渠本来就是人工挖凿的,宽深都约莫只有一丈,压根就淹不死人。让人把陆辞画给弄了上来。五月初的河水还是沁凉的,陆辞画被冻得脸色发白,只裹着一件外衫瑟瑟发抖,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开来,贴在她的脸颊和身上,看上去就像是从河底爬上来向人索命的厉鬼。
李暮烟不禁打了个哆嗦,后退了两步,“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不是我推的。”
陆九凰让这些小姐们先回家去,临走前还嘱咐她们不要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然后带着陆辞画去别院的房间里换上干净的衣衫。
李暮烟本来也想走的,可陆辞画却死死地盯着她,“不许放这个贱人走,她要害我!”
她嘴里不住地嘀咕着要让云万里杀了李暮烟、是李暮烟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些话,翻来覆去地好似魔怔了一般。
淡柳就拘着李暮烟不让她走。
“你尽管装疯卖傻好了,越是这样二皇子就越厌恶你。”李暮烟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二皇子背后都怎么说你的,他说你又愚蠢又丑陋,一看到你就觉得反胃!”
陆辞画就又歇斯底里了起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陆九凰拦住她的时候手臂被她尖利的指甲给挠破了,一巴掌甩过去才让她冷静了下来。陆九凰目光冰冷,“你要是再接着闹下去我就将你溺死在那河渠中。反正如今就只有我们几人在场,什么都是我们说了算。”
“二皇子问起我便告诉他是你自己发疯投了河!”
也许是被陆九凰眼中的厉色吓住,陆辞画渐渐平静了下来,却缩在床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丫鬟送了干净的衣衫来,陆九凰扔给陆辞画,她没动。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眼睛肿的如同核桃一般,却还是那般颐指气使的语气,令人厌恶。
“给我打热水来,我好冷。”
陆九凰瞧她嘴唇发紫还在不停地打颤,确实是冷到了极点的模样,便吩咐丫鬟去打了盆热水过来,陆辞画将手伸进去搅了搅,面无表情地说:“不够热。”
丫鬟又重新换了一盆,陆辞画还是觉得不够热。反反复复折腾了许多遍,连陆九凰都觉得烦了。
陆辞画才说:“直接给我烧开的水,我自己来兑。”
陆九凰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却又被那水盆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给打散了。陆辞画未兑一点凉水,直接将手伸到那滚烫的沸水中去,在陆九凰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直接端起那盆热水朝李暮烟站着的位置上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有水滴溅到陆九凰的手背上,比一整根针全扎进肉里还要疼。
房间里霎时响起李暮烟惨厉至极的尖叫声。
陆辞画的一只手被烫得通红,仿佛煮熟了的猪蹄。她却好似半点都察觉不到疼痛一样,嘴角还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